第十一章
我求学生涯里最后一个五一长假,我们四人结伴同游九寨沟,林一起初不愿意,说不好相处,后来见了面,也不觉得他们如别人口中传得那么怪异。
其实林一是不知道书的事的。据大本的自我描述,从前(不久的以前),有两本《红楼梦》,是一对恋人相识之前各自买了收藏着的,是不同的版本。后来两个人住在一起时书一同堆放在了同一个书柜里,后来这对爱得死去活来的恋人分手了,气呼呼地携家什奔了西东,谁知早已私定终身的二位小书妖不耐相思之苦,终于化作一男一女私奔出逃至此,做起青年学生来,还大模大样地处朋友。《红楼梦》又叫《石头记》,两人遂取“石”字为名,“母书”大本字型大,体积也就比较大,“公书”小本体稍积小,大本小本之名也由此而生。
九寨沟天蓝水澈林绿,空气十分的好,我骚劲大发,誓要把一辈子的相片一次照完。小本拉着大本也要我帮照,大本还有犹豫,最后附在我耳边说:“生生,数码相机要小心点伺候,如果让人看见两本大书站在九寨沟的丛林绿水间拥抱,一定造成世纪末大恐慌。” 我郑重其事地点点头,为了让这对孩子尽兴,我绝对不让林一碰相机。回头看着一旁莫名其妙的林一我忍不住大笑。大本小本有了我的保障,肆无忌惮地骚首弄姿相亲相爱,我也有点迫不及待地猛按拍键 ,毕竟没见过这种惊人搞笑的相片。
晚上我们三人把林一凉在一边,关在一间房里边欣赏图片边乐,忽然我们就惊住了。记得下午我们回住处的时候,楼下竹椅上坐着个大学生模样的青年男子,见了我们,露出老朋友般的神情。
“用这个,也帮我拍一张吧。”他站起来看着小本,极为清秀的眉目,笑得暧昧,“大家都是外乡人嘛。况且,我从来没有照过这种相。”故作凄惨的样子很可疑。
然而小本向来对清秀的人物无法拒绝,也没什么心眼,当下爽快地拍了。此时正是这张相片惊住了我们。哪里有什么清秀大学生,明明是一打超大型号的薄纸躺在竹椅上嘛,看起来是从哪本书里脱下的。
“这不就是你身上的那些脱页嘛!”大本惊呼,小手拍得小本一愣一愣的,“挑衅!纯粹是挑衅!生生你看,就是脱了这几页,小本记忆里没有林黛玉病死的情节,硬说我骗他。快,快快!我们把那小子灌醉了,等他现形,生生你再把它们粘回小本身上,这样我就不用当什么来还眼泪的绛珠仙子了。” 大本情急中忘了收敛,绽放凤姐破落户的丰采。小本皱着眉,盯着相机屏幕画面里自己身上掉下的一小部分骨肉。
第二天大本就邀了那脱页到小饭馆包间欲行大计,红颜美酒,春光无限。光影中大本媚眼如丝,偎着那脱页三陪似的伺候,欲以茶代酒扳倒敌人。
我低声问她:“你这是用谁的性子?这么风骚?”
大本色迷迷地笑答:“众家之长呗,反正最后都要粘回去的,早晚自己人,不用忌讳,且当他是小本吧。”
想那脱页成了精也不是省油的灯,做人也尝了不少好处,哪里还愿意魂消魄散依附他人,前几日巧遇时之举动八成是他成心戏弄。于是当晚大本偷鸡不成蚀把米,不知何时被敌人灌了真酒几乎当场现形。小本匆匆忙忙来接大本时脱页笑嘻嘻地拍拍其肩膀翩然离去。
翌日,大本酒醒,从床上坐起恶狠狠地道:“那个下流坯子 ,借了书里哪个三流角色的酒量来骗色,本小姐非逮着他不可。”
小本安慰她:“算了,如果做颦儿果真会薄命,我又怎会让你去借她的魂,随便你了,只不要做哪个太老的女人就好。”
大本急急趁热打铁,“那你又偏要做宝玉那痴子,我喜欢凤姐,我还喜欢刘姥姥呐,总不至于让宝玉真和她们去谈情说爱吧。”
我在一旁实在看不下去,插嘴说:“为什么借东借西做来做去的,难道不能就做你们自己吗?哪里有规定猫成精了还要吃老鼠,跳蚤成精要跳着走路?你们不就是为了做人才幻化出来形体的,自己的精魂不用,条条框框的来累自己干吗?” 又道,“男女相处,贵在自然本质,所坚持自己的,是本质,所爱对方的,也是本质,如果强行扭曲,是决不能长久快乐的,如果真合不来,说句抱歉,好聚好散。妖如是,人也一样。”洒洒一篇说完,也不知为何,顿觉浑身舒展,驱了魔似的遍体通畅。
大本挑起眉毛。小本也挑起眉毛。面露喜色。
“是啊,人不也是一样吗?这话由你对自己说最有说服力啊,生生姐。”小本笑道。
“终于等到你说这些话。” 大本说,“莫忘诚那家伙早就超脱,而你竟然还住回11栋304那业重之地,以至郁气却愈积愈浓。如今你肯看透,也不枉费我们做戏这么久。”
我惊然 —— 莫忘诚,我的初恋,我的大学男友,和我痴痴缠缠爱了,愤愤怨怨分了的人。一直无法释然地爱他的人,如今,我终于可以超脱此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