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夏鹅毛住,刮倒大杨树。春天刚过去,大风就呼啸着来了,把地面上的泥沙卷起来扬到天空中,黑乎乎的雾霾把天遮得阴沉沉的。狂风昏天暗地的刮了三天三夜,把校门口合搂粗的大树都给拦腰折断了,还险些砸到了过路的人。
幼儿班里那群活泼的孩子足足在屋里憋闷了好几天,见下午风小了些,就及不可奈地都跑出教室来,在院子的西墙根下玩耍。突然间,他们头上的高压线崩断了,这从高空落下来的电线,不偏不移的正好掉在了李忠义老师六岁儿子的肩膀上。
孩子当时被电流击倒在地,他身上搭着电线不断地抽搐着。
“老师快救人啊!”旁边的几个孩子吓懵了,惊慌失措的跑回教室来找老师。
“你们快说咋的了?”柳春梅被吓了一跳。
柳老师跨出门口一眼就望见了地上挣扎的孩子。这紧急关头,她急中生智,回手拎起教室门口的凳子几步蹿了过去。
“柳老师注意危险!”一脚迈出办公室门突然发现了此事,我大喊着赶紧撒腿跑过去。
就见柳老师抓紧椅子的靠背伸过去,用凳子的坐板死死勾住电线,她猛地一发力,一下把它从孩子身上拉了下来。
我喘息着跑上近前一看,孩子已经奄奄一息了:“快!快!我背孩子去医院。”
校长纪国强也闻讯赶过来了,几个人紧跟身后护着我后背上的孩子,一路小跑来到了公社卫生院。
“这孩子多亏送来及时,若再晚一点就不好说了。”经过几个医生一阵紧张的抢救,孩子终于睁开了眼睛。
亲眼目睹了这有惊无险的一幕,我觉得这是个共性问题。就全国来说,当今校园内架设高压电线的一定不少,每时每刻都在威胁着无数孩子的生命。仅凭学校无力解决这个问题,应该向全社会发起呼吁,让有关部门都重视起来才能有希望。
此时说来也巧,我自考的十门课程已全部通过,大学文凭刚刚拿到手。心里就痒:“你既然学过了新闻写作,何不拿起笔试着把此事报道出去?”
回来的晚上,心里矛盾着让我咋也睡不着觉了。写吧真怕退稿在学校里出丑,不写吧我又觉得自己应该有这个责任。酌量再三,最后还是拉亮电灯披衣下炕,坐在桌前提笔一口气写下了新闻稿《校园内架设高压线危险》。
在文中我用了一个连动式的长句,仅几十个字就把现场的危机情景,以及柳老师救人中的几个连续动作一口气快节奏急促地表现出来。有力地烘托出了当时的紧急危险气氛,突出表现柳春梅老师的勇敢机智。最后对此事加以议论,大声呼吁有关部门应引起足够的重视。
稿子投出后如石沉大海,一点动静也没有。听别人说报社的编辑对来稿很少看,在报社里每天直接扔掉寄来的投稿有几*袋,很多做文学梦的人,就是写一辈子稿也发不了一篇的。想想自己真是自不量力,非常可笑,估计这事一点希望也没有的。
不过庆幸的是,我必竟留了后手,这投稿的事从来没敢让任何人知道,就是发表不了,也不会招来别人的嘲笑。
五月份,公社干部刘昭忠领着县委组织部的人来学校考察,我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的宣誓后,觉得自己再不是原来那个普通教师了,应该用党员的标准来衡量自己,工作上处处发挥模范带头作用。
尽管入了党,但我并不奢望能当官,因为面对现实自己很清楚,上面无人提拔要这党员身份也没啥用。知道虽身为党员了,也别指望能当上学校的领导。
周一早上刚到单位,邮递员突然送来了报社来信,打开一看是编辑写给我的,告诉我文稿发表了。还鼓励我再接再厉多给报社投稿,他们随信还寄来了内刊《通讯员》和那份《嫩江日报》。
等打开这张报纸一看,我的文稿一字不改地登在头版上,连标点都没动。我惊喜得几乎跳了起来,不知好事咋来得这般容易?你说这头一次试笔竟然成功了啊!
这么多年了,我一直非常羡慕写一手好文章的人。向来都认为写作很难,在报上发表文章自己永远是望尘莫及的。没想到做梦都不敢想的事,竟突然降临到头上来。
“你们看看这报纸,我的投稿发表了!”喜形于色,我有点飘飘然了,拿着报纸在学校里不断地向老师们炫耀着。
纪校长一把抢过去当着全体老师的面朗读起来,之后笑着勉励我说:“鲁强,这报纸可是党的重要宣传阵地,以后你把咱的教育成果多给省报反映反映。”
晚上回来仍余兴未消,我亢奋着手拿报纸去找父亲一起分享:“叔你看,我的文章登报了!”
“鲁强,听说这头版很难上,不是重要文章可挤不进来啊!”看到父亲读着报纸高兴的样子,心里真是无比甜蜜。
“对,这里可不是啥稿子都能登的。”
似乎发表了这篇百余字的短文已非常了不起,我一下子跻身作家的行列一样,觉得就凭这个,足以让周围所有的人都跟着羡慕佩服了。
几个月后下班回来,四伯父家高中毕业的五妹鲁珍突然来找:“大哥,我明天下午去乡里考幼儿班老师,你在中心校能不能在考试中帮个忙?”
我对走后门的事历来反感,觉得很为难,就说:“我又不是领导,咋能帮上你呢?”
“咱们屯这个幼儿老师就我和高文静俩报名了,她才是初中,成绩肯定比不过我。不过她家和公社主任鲁志和是近亲,考上也怕被她给挤掉了。”五妹道出了她心中的忧虑。
这类考试,过去领导都是找自己去公社出题和批卷的,知道这次肯定也不会例外。如果现在就确定数学试卷上的几道大题,当即透露给妹妹,那她考试成绩肯定会在别人前头。如此一来即使本村留不下,也能去外村上班。这心思我当然十分清楚,估计妹妹也就是冲着这个想法来找我的。
这漏题走后门的事,我一向认为是极其可耻的。一想到自己当初考民办教师的遭遇,我就恨得直咬牙,觉得这样做从自己的良心上实在过不去。
想了想,就劝五妹说:“你好好复习吧?我听说这次是打破村的界限按分数择优录用,你若是考得好了,可以去别的村上班,根本不涉及你和高文静竞争的问题。”
“真象你说的那样可太好了,我会有希望的。”妹妹胸有成竹地说着,打听些考试上的事就满怀信心地回去了。
“鲁老师,乡政府让你带上书去一趟。”上班刚进门,纪校长马上通知了我。
半年没过来,这公社大门口已挂上了大榆树乡政府的牌子。我进了乡招待所,张景泉乡长和我交待:“鲁老师从现在起,画地为牢,工作不结束你就不能离开这里半步。”
“张乡长,有事您就尽管吩咐吧?我会尽力的。”我谦虚地问。因为知道乡政府是本地的最大衙门,我们当老师的过来都得垂手立站的。
“你马上按初中范围出语文数学两张试卷,等考试结束后你还要接着批卷子。”
“好了张乡长,我肯定让您满意的。”
出几道题对自己这个业务辅导员来说本是轻车熟路,在学校里这活也总干,所以出两张卷子的题,没一会我就完成了任务。屋里静悄悄的,乡长一走便无人来打扰,只是漂亮的女服务员偶尔过来微笑着殷勤地提壶续水。
瞅着桌子上摆着的各种水果,再想到食堂里中午那可口的美餐,这般令人骄傲的待遇让我陶醉其中。此时仿佛在乡领导眼里我是老师堆里本事最大的一个,让自己真有点受宠若惊。弄完了试题,我躺在里间的沙发床上美美地睡了一个下午。晚上快下班了,方着手批阅考场上送过来的试卷。
瞅瞅四下无人,我急忙找出了妹妹鲁珍的卷子,一瞅后面的几道大题都空着呢。此刻我象做贼似的手拿卷子心砰砰地跳着,心想帮她填写上答案吧?可这墨水颜色和字迹都对不上,怕被公社领导发现,让自己从此威望扫地。
不改这卷子吧?又觉得对不起妹妹。转念一想,我这些年一直都正直无私,所以才赢得了领导这样的信任。不能干如此见不得人的事,摇摇头,只好收手作罢。
傍晚批卷结束了,我按成绩的顺序拉出了录取名单,妹妹鲁珍正好是最后一名,我很庆幸这个结果,不由松了口气。
“鲁老师,这两个人是领导亲戚,你给多加上些分吧?”突然间门开了,闯进来两个陌生乡干部。他们操起桌上的试卷抽出了两张来,举到我面前笑着吩咐说。
接过来一看卷子是高文静和张春华的,这两人排名都在妹妹的后面呢。我心里咯噔一下,一百个不情愿地说:“你们瞅瞅,她俩这卷子上也没做上几道题,我怎么给分?”
“在卷面上填上答案,然后再改总分。”似乎在下命令一样,他们容不得我有任何反驳。
“这样做不公平吧?我下不了手。”
见到我如此踌躇不定,他们又微笑着告诉说:“鲁老师你不用怕,这都是大领导交办的,出问题了也没你的事儿。”
知道他俩不是杜金国书记,就是乡长张景泉打发来的。别说自己一个小小的辅导员了,今天就是纪校长来了肯定也无法拒绝,只好按他们意思去办。
这样一来,刚才还在录取名单上的鲁珍妹妹立马被取消了。你说妹妹本来考上了幼师,我这个当哥哥的眼睁睁瞅着硬是给拿掉了。
妹妹这一下去,让我马上联想起了几年前四伯父顶风冒雪去靖安县帮我拉檩木那件事。心里非常内疚,特不是个滋味,总感觉自己辜负了伯父那份亲情,就是个忘恩负义的人。
几天来心里被这内疚纠缠着,一直寝食不安的,我只能默默解劝自己道:“四伯父您理解我吧?不是我这个侄子非要忘恩负义,这事儿我鲁强真的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