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七点,天阴着,太阳始终没有露脸,东南风有五六级大小,吹得道路上尘土飞扬的。我骑着父亲的永久牌自行车,带着翠花包好的午饭,领着表弟宝山上路了。
去公社的路朝着西北,正好顺风而下,这台崭新的自行车本来就利落轻快,再凭借着这刮在后背上的风力让车子如插上了翅膀一样,两轮飞速转动着,你想停下来都难。一路顺风,不由让我绷着的心情跟着放松起来了。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觉得这是个好兆头,若苍天有眼,今天一定会把好运降临给我。
考场设在公社中学,时隔四年,昔日的校舍已面目全非了,再怎么我也找不到当初的模样。
此时这里已人声鼎沸,全公社的现任民办教师,还有报考的社会青年上千人集聚在这里,大家焦急地等待着八点进考场。
各考室门前,操场边树下,都站满了三五成帮的人。人们拎包的,推车子的,站在一起议论着,有说有笑,每个人都跟我一样心中揣着自己的美梦。
“哎,张哥,咱俩前后桌,我语文好,你数学好,相互关照一下呗?”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儿拉着另一个早上没刮脸,胡子拉碴的高个头说。
“可别,我害怕让监考抓住废掉我的卷子。”高个子志在必得,似乎怀着十分把握,一口回绝了对方。
“十三考场的,谁给我抄题,中午我就请谁下馆子去!”我回头一看,一个衣着利落,一瘸一拐的人正在叫喊着找枪手呢。
“大哥,那边大树底——,底下有人在传题!”表弟气喘吁吁地跑回来拉着我奔过去。
操场东墙根大树下,四五个陌生人正手握本子,嘴里嘀咕着在相互抄着什么。见我俩靠上近前,立马鬼鬼祟祟地都收起来了。
“莫非真的他们知道试题,这还考个啥了?”霎时,我象个泄了气的皮球,那股子高兴的劲头立马一点都没了,彻彻底底地心凉透了,人象傻子一般地站在那里。
哇---,哇---。一阵急促的电铃声响起,紧接着就听有人扯起嗓子大声喊:“放人啦!大家快进考场!”这我才醒过神来,匆匆忙忙地进了考场。
上午考两科,第一节考语文。我没想到题这么简单,且没有作文。拼音填字,造句,标简化字,改病句,这象小学四五年级的试卷一样。交卷后再听考生们议论,大家是皆大欢喜,即使有点差距出入也不大。
我有些慌了,觉得这样下来学好学坏那不是都一样了吗?你说这分数也拉不开距离呀!
第二节政治卷一发下来,我一看题目喜出望外。果真都是书里的内容,可以说丝毫不差,这些题目自己早就背诵下来了啊!抬头瞅瞅我的身前身后,手拿卷子很多人在犯难。有前后桌两人在交头际耳;有的把头埋下去,手伸进桌堂偷偷摸摸翻书;还有人从怀里一个又一个地往外掏纸条子。
女监考老师见我闷头就是一个劲地写,好奇地凑过来站在桌边。她用右手的二拇指按着卷子左上角,挨题把我试卷仔细看了一遍后,一脸惊讶。
她突然抬起头对全屋子人说道:“你们看看人家这卷儿答的,既字写得工整,又答案全对。”
这位夸奖我的监考叫*,是我高中时的政治教员。可能上学时印象就不深,时隔四年,她更认不出我这个被农活折磨得面目全非的学生了。
我对她印象颇深,因为她那时是个漂亮的少妇,白净的团脸胖乎乎的,堪称学校老师中的美女。她丈夫还是个帅气的军官,回来探亲时俩人曾甜蜜着住在学校宿舍里。
当时有一件事让我难忘记,在课堂上,淘气的王振业故意指着书上的“淫”字找她请教,说不认识这个字,问是啥意思。王老师不知是戏弄,她一脸坦言地回答了。惹得满屋的学生都把头扎在课桌上,用书遮住脸偷偷地笑。听到有人笑出了声,王老师才如梦方醒,被羞臊得满脸通红。
中午下考场遇见吴春成校长,他高兴地告诉说:“监考的*老师拿卷子回办公室就叨咕开了:‘我那考场有个叫鲁强的社会青年,政治卷能打满分,他那手字写得才好呢。’”
数学下午考,中午各讨方便,有钱的去供销社买吃的,考得高兴的呢,也有打趣儿几个人凑在一起到饭馆去喝酒。
我领着宝山表弟去了中学后院的邮局,这里已下班无人了,营业室外屋门虚掩着。俩人进去就坐在了外厅的长条椅上,掏出兜子中的午饭,狼吞虎咽,大口大口地嚼了起来。
同是一样的饼,早上无心情细品,现在身上的负担卸下来了大半,吃起来才感觉到香。表弟的伙食好,带来了一罐头盒子兔肉炒咸菜,让我俩造了个精光。
下午的数学题,也是小学内容多中学知识少,且不难。我答起来很顺手。怕计算上有差错,答完了没着急着交卷,反反复复又验算了好几遍。
下考场一同回家的路上,蹬着自行车我试探着问范洪山:“数学卷最后那道大题的结果,我算是235公里,你算得多少?”
“最后的两道大题我都空着呢,觉得太难了,咋也没做上。”他一脸无奈地告诉道。
这两道题难度是比较大,可给分也高呀,单凭数学一张卷上,我至少超过他十多分。这下觉得自己赢了,我起码在考场上战胜了对手范洪山。至于公社里究竟用不用?那是另码子的事。
“媳妇我卷子全答上了!”我兴奋着,进门就冲翠花喊起来了。
“王婆卖瓜,自显自夸。”她瞅着我温柔的一笑。说着又话头一转忧虑地说:“唉!就怕人家不用你呀。”
心里揣着事,晚饭后我火急火燎去了屯西头的吴校长家。不管咋说,校长大小也是个领导,教育界上的事多少懂得一些,他还是姨夫的亲侄子呢,在屯里论亲戚他这个表哥也不算远。
报考时校长给了我希望,让我特别难忘时常想起。虽说试考得不错,可听到屯子里的风言风语,这个出身实让我担心,你说家里又没有一个挡硬的亲戚,所以接下来的事,唯有找他们夫妻帮忙了。
“鲁强你来了就一起吃饭吧?”上小学时,张雅芳老师对我就特别好,见我来了非常热情。
“你数学答得咋样?”吴校长挑水回来见我立刻问道。
我赶紧汇报道:“我数学卷比范洪山多做上两道大题,至少落下他10多分呢。”
“范洪山其它两科考啥样,你知道不?这几个人只有他能和你争。”校长想知道我考试的情况。
“范洪山可考不过他,这都是我手底下的学生,我太知道了。”还没等我细学情况呢,张雅芳老师就抢先给下了定论。
“春成哥,这次我考得很好,可我还是担心我的成份问题。”寒暄了几句后,我心藏不住话,直接说明了来意。
接着我就把赵桂兰老师的话以及唐学仁劝自己的事,一五一十地从头学了一遍。之后道出了心中的忧虑:“上头没一个人,就是考上了被别人顶下去,我也不会知道的,哥你说我该怎么办啊?”
吴校长扔掉手指夹着的烟头,从椅子上站起来,默然地倒背着手,他踱着步在屋地上走了几圈,突然停下来瞅着我说:“这样,公社中学我好哥们李宝忠过几天去县里批你们的卷子,让他留意一下你的成绩,真有情况的话咱再想办法。”
“哥,你真是我命中的贵人,有你这句话,我这颗心总算着地了。谢谢,真是太谢谢了!”我激动得语无伦次。
校长的话给我吃了定心丸,第二天,我就高高兴兴的回到队里上工了。虽说还是先前那样干着活,可这回心情不一样,这活咋的也不觉累,似乎苦难可真要出头了。陶醉着前程的美好,让我开始了对考试结果的漫长等待,这是最痛苦,最折磨人的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