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牙儿弯弯刚露出脸来,天黑黑的,星星不停地眨巴着眼,象个刚刚睡醒的孩子
我和父亲拿着手锯和绳子摸黑出了家门,一前一后走进房东的横垅地里。
这里厚厚的积雪覆盖着田中的垅台,雪面上只能看到一排排玉米茬,溜尖溜尖的,密密麻麻立着。野地里静悄悄,耳边只能听到两人踩在雪上嘎吱,嘎吱的脚步声音。
“这条林带的树太矮,再往东走走,去第二条林带看看吧?好象能会比这儿的粗些。”父亲觉得这里的树盖房子做椽子不够用。
又向前走一里地,我俩来到了家东的第二条树带,这里的小杨树的确长得不错,已比胳膊粗了,一棵棵标标溜直,树高足有三四米。
父亲选了一棵粗一点的树,扒开树根部的积雪,握着手据说:“你扶住上面的树梢儿,我来拉锯,树没锯断你别让它就歪下来,看别坏了锯条。”
我没吱声只是扶着树干,父亲贴着地皮下锯,没几下子就把这棵树锯倒。再把树梢的枝杈修砍去,则变成了很好的一根椽木了。
“如果花钱买这至少得三五块呢。”我瞅了瞅,高兴地冲父亲说。
“咱这也是实在没法子了。”父亲嘴里叨咕着一脸内疚。
这样我们一气锯了十八根小杨树,用带来的绳子扎了两捆,父亲怕我背不动,他捆了十根,剩下的八根给我。
我蹲下身帮他打捆,听到父亲在喘粗气,仰头借着月光一看,他额头上汗水已经淌下来了。
见父亲累这样,心中突然有种内疚感,就指着放倒在雪地上的树捆劝他说:“叔,别急,你坐下抽根烟吧?咱消消汗再往回走。”
喘息了一会儿,父亲站起来把嘴角的烟头扔掉,我们就动身了。俩人先把两大捆立起来撮在雪地上,父亲先抱起我这捆竖着放在我后背上,把打捆的绳索卡在我的肩头,然后他自己再吃力着背起另外那捆。
这一捆树足有一百多斤重,沉重地压得我实在难以支撑,脚踏在横垅地的积雪上,一呲一滑的,没走几步就已经上气不接下气浑身大汗淋漓了,走路一低头,额头上的汗总往眼里淌。
我咬着牙挺着肩膀上被绳索勒的疼痛,越来越体力不支,走着走着两条腿有点不听使唤,步伐越发不稳。
“强子,别着急,放下歇会儿再走吧?”父亲看到走在前面的我有些背不动了,走路踉踉跄跄,他有些心疼。
我俩在村外的雪地里歇了三气儿,才把木头背到父亲家里。
在院子里撂下背上的树木,我喘息着说:“这个时辰各家已都睡了,不会有人知道咱拉树的。”
“那也得小心点,就怕路上碰到人。这事传出去就不好了,咱成分不好,实在不敢惹事的。”父亲嘱咐道。
“那这树搁院子里西院孙大伯不也得知道吗?”我觉得起码几家邻居的眼睛是瞒不过的。
“咱俩把这椽木先藏在仓库里,明天偷偷地用镰刀刮去皮,再拿出来压在新买回的檩木堆底下。有人问,就说都是一车买回来的。”父亲出主意说。
这样俩人就打开厢房仓库,蹑手蹑脚的把椽木一棵棵放进去。第二天中午关紧仓门,我与父亲,翠花在里面悄悄用镰刀把树皮扒掉,这小杨树就成了白净净的湿椽子了,等晚上屯里人静后又把它偷偷拿出来,混进窗前的檩木堆里。
把这些处理完后,我和父亲又连着去了两个晚上,总算把盖房子的椽木凑齐了。
这几年屯里家家盖房子都开始挂椽子了。这不仅比过去的老式厚房沿美观,还结实耐久,三十年后房顶也不会烂坏塌陷。
虽与父亲挨几晚上累,办了这件大事也值。因为手头买檩子剩下的那十块钱,从靖安回来我就买了压房盖的秫秆,要不然这两间新房只能盖成大厚房檐子那种老式的。
“鲁强你这椽子挺直溜哇,要是花钱买这一根都得五六块。”孙守礼大伯路过窗前指着檩木堆问。
他这一问我心里发毛,赶紧撒了个谎:“大伯我这是从靖安一堆儿拉回来的。”
“别瞎扯了,谁一眼都能看出你这是从东树趟子砍的。”
“孙大伯你可别瞎说。”我心里咯噔一下,红着脸连忙否认道。
屋里做饭的母亲听到孙大伯说话,赶紧出来给我解围:“你大伯不是外人,强子你就实话实说管啥的?”
“可不是咋的,鲁强放心吧,看你日子这么艰难,谁忍心背后说三道四的?”
这才知道自己掩耳盗铃的把戏,也只能自欺欺人。因为可怜我,街坊邻居们心照不宣,都不好意思把话说穿。
这样一来,我恐惧的心就悬了起来,总担心这事情败露,护林人员查树找上门来。那样会丢坷碜又罚款的,我实在承受不起啊。
立家后的第一个春节到了,这个年是在李姐家的小仓房里过的。门上没贴对联,也没钱买贺岁的鞭炮,二人世界里简单得只剩下了清贫和甜蜜。
除夕之夜一切祭祀活动全免,俩人早早地就睡觉了。大年初一早上听到锣鼓响,我和翠花一起到前街去看大秧歌。
清脆嘹亮的锁呐,振奋人心的锣鼓,穿红挂绿扭秧歌人的优美舞步,还有那穿着节日盛装挤得人山人海的父老乡亲们,让这大街小巷处处扬溢着新年的喜庆气氛。走在街上,所有人脸上的笑容都如花一样美,
看完秧歌回来翠花兴致勃勃,他瞅着我鼓励说:“鲁强看来咱俩得加油了。尽管我们现在一贫如洗,连个窝儿还没有,但只要人不懒,不怕苦埋头肯干,将来一切都会有的。”
“过了正月我们盖上漂亮的新房子,等有了这个幸福的窝儿,美满红火日子肯定会有奔头了。”我开心地回答说。
“有了房子强子你早点垒上猪圈鸡窝,我多养点猪鸡,天天给你炖肉煮鸡蛋吃。”
“将来日子好了,你得多给我生几个胖儿子,几个漂亮闺女,让他们整天跟在我屁股后头叫爸爸。”我嘻皮笑脸冲翠花说道。
“真的鲁强,再有一个月你就做爸爸了,我这肚子里怀的要是闺女你不会嫌弃吧?”
“怎么会呢媳妇,你把我看成啥人了?”一想到翠花腹中的孩子,我担心地劝道:“过些日子盖房子你少干点活,千万别动了胎气。”
“我又不是纸糊的,干点活怕啥。”说着,翠花拿起围巾扎腰间问我:“今天过年咱俩做顿好吃的吧,你想吃啥?”
“我想吃油糖饼。”
“不行,咱家钱今年都用在盖房子上了,买不起白糖,我给你烙几张油饼吧?等房子盖上了,明年我天天给你做糖饼吃。”她知道我爱吃甜的,可没有办法,只能这样安慰我。
她在锅上烙饼,我在锅下烧火,不一会儿无酒无肉的年饭端上桌。家里只有去年秋天时储藏的土豆,翠花又做了个素炒土豆片,里面放上点干辣椒。
家穷过年这一菜一饭也足矣,今天烙饼炒菜里多放点猪油就算过年了。
我和翠花面对面坐在炕头的小饭桌上,这年饭也就开了席。
“鲁强你多吃点,今年盖房子你体阁不好可吃不消。”翠花说着就往我碗里夹菜。
“你也多吃点,要不咱孩子会营养不良的。”瞅着眼前这美丽又善解人意的媳妇,我觉得自己是富农子弟中最幸运的一个。
看着她带孕的笨重身体,我暗暗地想:“命运不可抗拒,既然自己这辈子已注定是个农民了,那就一定要把日子过起来,担起养家的责任,对得起翠花和将要出生的孩子。”
过年这几天假我就三十和初一呆两天,剩下的四天都忙碌着筹备盖新房的事。
年前,从西头吴大姨家赊来两个小松木柁,准备盖房子做窗户和门的木料。趁年假的工夫,竖起这两根圆木活稀泥冻在父亲家的院子里,我天天与父亲在窗前拉大锯,把圆木先破成一块块的厚木板,再改成小方料做窗户门用。
翠花虽说双身板挺个大肚子,行动有些不方便。可她一天也没消停,领着来帮工的几个妇女在家那头院子里,用细绳子编织铺房盖的秫秆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