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八点多，依维克警车颠簸在回县城的路上，今晚富余乡书记刘春喜请客，招待林向德及公安局班子全体人员。
因最近县里一直传着公安局长异地交流的事儿，说林向德要调扶宁县当局长。刘春喜心里一直为去年春天民警来乡里执法时挨打的事内疚，也就是那件事，让他与林局长走得越来越近。
听说哥们儿要走了，今晚上他在乡政府设宴，把林局长和朱剑飞副局长都喝高了，黄德臣和纪高官杨春晖等人好象也沾多。车内一片沉默，大家都闭着眼睛半躺在座位上似睡非睡的没人吱声。
这些年我对酒从来也不感兴趣，今晚自己不是主角，对刘春喜来说喝多喝少无所谓。酒桌上，只是有时被大伙逼紧了，怕影响桌上气氛不得不喝一口，但含在嘴里不会咽下去，稍后趁大伙不注意，我就会端起茶杯佯装喝水吐进杯子里。
这些年场面上应付久了，自然这手艺也就练成了，自己往外吐酒的事，就是桌上身边挨着的人也浑然不知。今晚尽管班子成员大多数都让刘春喜给灌醉了，可我喝进肚子里的酒并不多。
“那两瓶茅台就在楼下的仓子里，哪会没有呢，你再好好找找？”向德说话有些不利落了，他一遍遍地给家里的爱人打电话吩咐着。放下手机，他揉着眼睛对大伙儿说：“回去直接到屈大峰烧烤店，咱们再接着喝。”
“茅台可是好酒，局长请客必须的，今晚谁想走也不好使，就是喝死也得去。”朱剑飞的小眼睛本来几乎睁不开了，脖子仰在靠背上眯着呢，一听说局长有好酒，他立马睁开眼睛来了精神。
“这两瓶茅台是人民大会堂特供，得有七八年了。”局长眯缝眼睛微笑着炫耀道。
向德局长现在已经多了。他是个重感情的人，肯定是觉得从当副局长到现在工作上大家都没少支持他，这一走，真是有些舍不得。我就过去坐他身边劝道：“林局长你此刻的心情大伙儿都明白，今晚已经都这样了，茅台改日咱们再喝吧？”
“大哥你别管了，这些年大伙跟我不容易，今晚上回去这顿酒高低得喝！”他睁开布满血丝的眼睛瞅着我坚定地说。
无论我怎么劝，还是拦不住局长，车进县城便直接去了西环屈大峰烧烤店。屈大峰是屈星的儿子，屈星见局领导都来了，领着老伴和儿子热情地接待了我们。一会儿茅台送了过来，烧烤肉串也端上了桌子。
局长举着斟满杯的酒提议道：“这些年大家的情意我一直铭记在心，我先干为敬，表示感谢吧！”
“你去扶宁县局的事有没有信儿呀？要走我们看守所怎么也得摆一桌送送你吧。”纪高官杨春晖身兼着所长呢，他算是班子里能说会道的，此时又套着近乎开始讨好局长了。
局长放下杯，很平静地告诉道：“这次干部交流可能是让我和扶宁的鞠耀局长调换，估计也就是这两天吧？”
“扶宁可是大县，各方面条件都比咱们清源强多了。来干一杯，向德祝贺你！”我举起杯提酒说。虽嘴里是这样说，心里却为他捏把汗。我知道扶宁局在市区内，手下的副职和民警们和上面通天的多。向德为人善良没有那些花花肠子，换了这样的环境，真保不准他此去是福还是祸呀！
“向德咱俩单独走一个。”这头话音没落，朱剑飞闭着眼睛举着空杯插嘴说，他似乎忘记了杯中的酒已喝干了，把空杯端在手里比划着。
“朱局长啊，你瞅你杯里还有酒了吗？”桌上对面的杨春晖伸舌头做了个鬼脸冲朱剑飞喊道，顿时惹得大家哄堂大笑。
几个人肚子里早就饱了，不吃烧烤光喝酒，一会的功夫把两瓶茅台喝个精光，这才兴尽席散。临了临了把朱剑飞喝得不省人事，他象僵尸一样被直挺挺地抬上了警车。
深秋九月，五谷飘香。城外公路两旁的田地里机车轰鸣，人们脸上挂着喜悦，都在地里忙碌着秋收。这边是火红的高粱，那边是咧着嘴的金黄玉米棒子，田野里生机一片到处是一派丰收景象。
坐在车里感受着窗外秋收的欣喜，让我心情特别敞亮。瞅瞅副驾驶座上这去扶宁上任的向德局长，脸上的笑容显露出了他心中的激动和高兴。我瞅着他心里真有些不舍，这些年在一起工作都非常顺心，不知道新任的鞠耀局长将来会对自己怎样？
因新局长还没到任，这牵头送林局长上任的事就责无旁贷地落到了我这个政委头上。好哥们赵金龙停薪留职回家做生意去了，听说人家开发油田一年能有上千万的赚头。剩下的几个副局长我只把黄德臣留下来看家，因为都知道他与林局长是冤家对头，怕他借酒滋事，再弄出什么让向德难堪的插曲来。
“林局长好！，欢迎您到扶宁公安局来工作！”在两县交界，扶宁公安局交警于志新大队长驾着4500警车领着副局长们的车队前来迎接，看样子他们已在这里恭候许久了。
车队停下来，双方握手寒喧了一阵，就又上车前行。在扶宁县公安局大楼前，郭政委热情地迎接了他的新搭档林局长，两人微笑着手紧紧地握在一起。象娘家人送闺女出嫁一样我们簇拥着向德进了他的办公室。
这是个待拆迁的旧楼，办公设施都非常老旧，感觉与清源的办公环境简直不能比。坐下来闲聊了片刻，中午丰盛的欢迎宴就开席了。林局长与市局和县里的领导们同席，在另外的餐厅里用餐。
我面前坐陪的是扶宁县局的几位副局长，按照蒙古族自治县的习俗，东道主特别盛情好客，再加上自己带队前来的责任，真是盛情难却，可以说这顿酒喝得是有生以来最放肆，最豪爽，最长脸的一次，桌上让我简直占尽了风头。
“来，我们为清源与扶宁两局兄弟般的友谊干杯！”我站起身来举杯道，说着把这三两多的杯子斟满白酒，端起来潇洒地一饮而尽。
“鲁政委，我不胜酒力抱歉失陪，先去洗手间方便一下。”见我几次端杯就干，桌上主陪的扶宁肖副局长被我给镇住了。他实在招架不住，就找借口躲进了卫生间里去。可接下来任凭我站在外面怎么敲门，他宁可关在里面薰着刺鼻的氨气味，也不愿出来回桌喝酒。
酒逢离别千杯少，我把几年来一起工作，对向德日积月累的深厚感情全释放在这酒里了。觉得自己是代表清源县局来送向德的，酒桌上我极力地表现着，试图让对方感觉到我们与向德这血浓于水的感情。为让他们领略这新来局长的人格魅力，展示清源局领导班子的凝聚力，虽说自己从不胜酒力，可我今天把酒量发挥到了极至。
没想到这偶尔的峥嵘竟让桌上这些人败得一塌糊涂，喝得心服口服。晚上从扶宁回来在车上睡了一路，醒来头晕目眩的，也记不清喝多少酒了。
第二天来到单位，听说鞠耀局长下午来报到上班，整个机关大楼都在议论着这新来的局长。坐屋里很无聊，听隔壁朱剑飞副局长的办公室里黄德臣，卜春燕三个副局长正唠着这新来的局长呢，就过去凑热闹。
“鞠局长挺厉害，那年松岭乡的所长祖万年酒后开枪出了人命，一枪把扶宁的局长政委都给打掉了。他当时还是个末把副局长，可一下子越过前头那六个人，直接做上了局长的交椅。”
我走进屋去，朱剑飞正津津乐道地跟两人讲着鞠耀的历史呢，似乎在夸耀着自己很了解鞠局长。
我见朱剑飞越说越得意，就假装夸赞他说：“朱局长还是你跟鞠局长熟啊，你们都是警校毕业的是不是老交情了？”
“那倒不是。”朱副局长乐了，他有点不好意思，微笑着想说什么又没说，端起杯来喝着他的绿茶不再吭声了。
“鞠局长家不能搬清源来，晚上住办公室很不方便，公寓我都给他租好了。”黄德臣很自豪地说，他似乎在显摆着与局长的特殊交情。
卜春燕副局长以女人的特有细心，对此大加赞赏：“黄局长想得真周到，你这件事办得好！你说在局里这边晚上闹哄哄的，鞠局真还休息不好。”
“德臣你做得对，鞠局长家不在本地，咱们是得把生活给考虑周全了，楼里的家俱你都给准备妥当了吗？”朱剑飞竖起大拇指夸奖着，他瞅着黄德臣又帮着参谋道。
黄德臣很自信地告诉说：“用你瞎操心，再不安排还能来得及了吗？昨天就全都搬上去了，全是嘎嘎新的。”
“你们想得可真周全呀，这么安排征求鞠局长意见了吗？”听着几个副职对新局长的献媚讨好，让我妒嫉又反感。
几个人见我当政委的这样说，知道这事办得太冒失了，不由的面面相觑再都不言语了。
瞅瞅黄德臣，我转身就回屋了，坐在那心里不住地想：上下级间的友谊应该建立在工作的相互支持上才对，用这样的小恩小惠来培养感情不合适。他们这样现殷勤，无非是想获得鞠局长的信任，从他手里得些好处，想要分管个好活儿而已。
我与鞠耀是两年前在省公安专科学校局长班上认识的。那次本应张玉良去，可做为县常委他去了嫌掉价，就让自己打了替补。
与其在一起学习了半个月，觉得鞠局长年轻稳重，与我一样不爱张扬。此来清源，他局里最熟悉的人应该就是自己了，可我绝不会靠此关系去巴结他的，这辈子最做不来的事就是溜须说好话，为领导拍马屁。
下午鞠局长到了。他健壮的身板配着得体的警服，短短的平头，白白净净的脸庞透着十足的干练，瞅着人简直比两年前更年轻精神了。扶宁县副书记张永贵，还有宣传部长，组织部长等领导来了好几位。
因错过了在楼下门口迎接的机会让我晚到了一步，走进屋时，局长办公室里人已挤得满满的。见局长忙着应酬扶宁来的人，就没有上前搭话，在一旁默默地倒水沏茶帮着他打理客人。
“鲁大哥你好！真没想到咱哥俩还能在一起做搭档。”鞠局长一眼就认出了站在众人当中的我，马上奔过来紧紧地握手问候。
“鞠局长欢迎你来清源工作！”感觉他的手握得很有力，见他还能记得自己就觉得心里暖暖的，我冲他笑着说。
接下来瞅着几个副局长围着局长虚寒问暖的，我站在那里特不舒服，就转身回屋了。
两天后的中午，吃过饭从院后二楼食堂下来，司机艾晓兵气愤地说：“这比伺候他爹还上心，真不嫌丢人啊！”
“你说谁呀？”我不解地问他。
“你没看办公室主任高福祥对鞠局长那个虚乎劲儿吗？瞅着都各应人。人家陪着局长在一楼招待间吃小灶呢，那伙食调理得可硬了。”晓兵小声埋怨道。
我没吱声，可心里犯了嘀咕：“看来这鞠局长也一样，是人就经不起糖衣炮弹的攻击，真是应了那句话，到啥时候溜须都比骂人强，现在当领导的都得意这一口。”
可没过几天，这看法就让我自己给否了。因为这小灶吃到第三天，听说鞠局长再说啥也不干了。这天中午高主任照例准备好了伙食，又来请鞠局长过去吃饭，局长问：“局里有外来的客人吗？”
“没有，怕楼上的伙食吃不惯，特意给您准备的。”高福祥陪着笑脸说。
局长瞅着高主任正重地吩咐说：“那我去大食堂和干警们一起吃去，你把菜端二楼给大伙儿吃吧？以后就别再给我单做了。”
从此鞠局长再也不去一楼的高间用餐，他晚上就住在自己的办公室内，黄德臣给租的公寓也让他给退了。见此情景，我觉得他与自己伺候过的前三任局长大不一样。
虽说林向德为人很正直，不象前两任局长那样胡来。但在这些人忽悠下，有时也耳朵软，好人坏人不辨。
比如当年徐世俊这样连老百姓都不认可的人，他还总拿着当个宝呢。而自己认真实干，真正一心扑实帮他的人，他确总觉得是半路出家不够专业，还对我不放心，你说那些年我在他眼里还莫如徐世俊呢。
见鞠局长这样头脑清醒，不动声响地疏远了巴结他的人，让我心里由衷的佩服，觉！得这才是令自己敬仰的公安局长。
鞠局长到任后并没有烧三把火，只是默默地冷眼观察，详细了解着局里的上上下下的一切。一周后他来办公室找我说：“我听向德介绍说交警很难管理，我对那里的情况又不熟，大哥你把政工这摊暂时交给卜副局长，交警这头还得帮我多操操心。”
“鞠局长，咱们的交警是问题不少，特别是大队长吴海仁总以第二公安局长自居，一贯不听局里召呼，那我就先帮你抓一抓吧？”瞅着局长如此信任，身为政委，我觉得咋也不能看他笑话。
鞠局长对我非常尊重，总是一口一个大哥地叫着。尽管欣赏这位局长，我在他手下工作又有一种从来没有过的轻松，心情特别舒畅，但我还是与他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有时候觉得局长一个人在这吃不好，特别是逢年过节的，按人之常情应该把他请到家里来吃顿饭。但想来想去还是做罢了，因为不仅害怕局长多心，又人多嘴杂，担心别人说三道四。你说若是局里的人以为自己在讨好领导，那样的话，我在人前脸面怎能挂得住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