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皇上吩咐,臣妾理当从命。”陌思羽的回答越来越圆滑了,无形之中在他们之间竖起了一道看不见的屏障。
秋风瑟瑟,雨后初晴,艳阳高照,不见四角框定的井字天空,万里晴空任鸟飞。
热繁华的陌都街上,此刻变得沉默寂静。
浩荡如洪的皇帝仪仗,自琼林玉殿之中,威仪无边地向陌上国宫外最高府阺行去。
布衣井市,人人迫于天子威严,都足不出户。
坐在紫蝶穿花玉辇上的陌思羽伸出手,轻轻挑起轿帘,淡淡地向外探了探。
一抹三层高的红楼高院,令陌思羽思绪万千。
不禁幽幽叹念: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去年春恨却来时。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米兰随伺在轿辇之侧,她转眼看了看昔日陌都里鼎鼎有名的霓红楼,如今早已易主更名了。
“醉翁亭?这名字起的倒是颇有诗意。”陌思羽淡淡地看着乌木匾额上面的三个流金大字,这提字之人,必是个文韬武略的豪杰。字形飘洒,如狂龙腾舞,又似猛虎入林,霸气十足,却在刚劲中带着几分温润谦和。
“主子,外面风寒,小心吹着头了。”米兰低声提醒着,只因坐在前面蟠龙辇上的陌王,刚刚不经意间的回眸一瞥。
“嗯。”陌思羽本也无意眷恋,只放了帘子,缓缓地倚在了辇榻上。
犹记得从梅修堂回宫之时,路过陌都城南边儿的一个街市时,一闪而过的脸。
陌思羽心中叹息:“自己到底是怎么了?是因为太孤独,还是因为太恐惧,竟然常常会幻化着一张张熟悉的脸。”
不只走了多久,轿辇停了下来,陌思羽方才睁开淡若天边一抹微云般的双眼。
“主子,镇国公府到了。”米兰低低地唤着。
“落轿!”有人高声喊道。
待轿辇停稳,陌子上先行步了下来,接着,米兰扶着陌思羽也下了轿。
陌思羽抬眼看看,高额之中,赫然提着“镇国公府”四个大字,不用细看,她也知道这字是陌子上亲笔提的。
“臣,恭迎皇上圣驾,皇上万岁万万岁!”
“恭迎汐贵妃娘娘,娘娘千岁!”
仍是一袭素服,只是这时的素衣袍子,并不仅仅是因为他的喜好,更是蒙了一层离别的忧伤。
“镇国侯请起。”陌子上平平地道,牵起了陌思羽冰冰凉凉的手,举步向前迈着。
陌思羽突然觉得自己的脚下有千金重,她看到了千正允消瘦的脸庞,早已不复当年的英姿飒飒,只有卑躬屈膝。
“皇上,汐贵妃,微臣已在正庭备了茶点。”千正允妖孽的脸上,也没有了往日里常常挂着的邪魅一笑,这张妖娆的玉面,却少了阴柔的俊美,多了层若有似无的刚毅。
“这侯府朕的确有很久没来了,倒是颇想看看,是否一如当初般的清风雅致。”陌子上表面依旧是沉稳得让人看不出喜怒,只是牵着陌思羽的手握得更紧了一些。
陌思羽被手间传来的力道拉回了飘走的神志,也浅笑道:“臣妾也素闻这镇国公府里的景色卓而不群,别树一帜。”
“皇上与贵妃这般夸赞,倒是让微臣惶恐了。”千正允微一躬身,谦恭地道。
“走吧。”陌子上提步便径直去了正庭,看着他的轻车熟路,陌思羽心中暗叹了一声。
“这片竹林还在?”陌子上经过竹风园的时候,略感好奇地指着园里的青竹问道。
“是。微臣近来常在这园中写生品竹。”千正允又是躬身回话道。
陌思羽诧异地转眼看向千正允,心中苦涩:“陌上国战功赫赫的大将军王,堂堂的一代枭杰,如今却****与笔墨竹林为伴?”
心中虽这般想着,可嘴上却念道:“身为一国将领,不去为国家平息战乱,倒在这里醉心安逸。镇国公,可还真是惬意?”
千正允和陌子上同时望向了陌思羽,她大病初愈的脸上,充满了嘲弄和冷漠。
她不安慰,不悼念,不关心,不……却冷漠寡情地这般嘲弄着,到底是怎么回事?
千正允并没有恼,相反,他的嘴角再次浮出了一抹邪魅的笑来。
“贵妃娘娘责怪的极是,微臣实在不该在这是非之时,独自安然。”
“如今边陲又起战乱,朕本打算派骠骑大将军希律领军西征,却又担心西梁国的余孽过于狡诈,尤其是他们的天极阵。论骁勇,希律是陌上国难得的猛将,可论这兵法布阵,只怕无人能及正允你了。”陌子上接过话来,抬眼凝视着千正允道。
“皇上抬爱,微臣,必当竭尽全力,平定西塞战乱,以报陌王君恩浩荡。”千正允单膝脆地,双手抱拳,凤眸凛凛,寒光乍现。
“如此,甚好。”陌子上浅显一笑,扶起了千正允。
“许久没有喝过镇国公亲手泡的茶了,不如咱们就在这竹林中坐坐,让朕也体味一下这竹清风雅。”陌子上似乎不太想到内堂去,他转身笑着向竹风园迈去。
陌思羽的手不知何时已被他放开,瞧他心情大好之态,陌思羽躬身道:“皇上,臣妾想到后阁去看看镇国公夫人。”
“嗯。”陌子上头也没,只是微微颔首应了一声。
陌思羽起身,缓缓向后阁走去,镇国公府里并没有太多的变化,她又曾在这里“翻查”过,因此对路径熟悉。
可这一切都没有逃过陌子上幽深冷漠的眸子,若说自己对这府阺熟知那是一定的。
只是这陌思羽对这里的熟络程度,可是让陌子上心中的疑虑更重了。
“看来,朕的爱妃对这镇国公府的熟悉不亚于本王啊。”陌子上浅浅地啜了口新制的西湖龙井,平平地道。
“汐贵妃入宫以前就曾是微臣的徒弟,又与微臣的庶夫人感情甚笃,倒也曾来过府里几回。”千正允也不回避,索性迎着话头回应。
“你当真不曾换过那酒吗?”陌子上望着翠竹,目光曜曜地问。
“微臣那日跟在皇上身边,半步也不曾离开,况且事出突然,微臣就是真有心救夕妃娘娘,也是无能为力。”千正允目光如烤,却半点迟疑和愄惧也不曾有过。
“你可有觉着,如今的汐贵妃,颇有几分相她?”陌子上将茶盏放在石台之上,望着后阁错景中一抹月白,淡然地问。
“当日微臣第一眼见着汐贵妃时便也是吃惊不小。可相处之后,发现并不相同。”千正允的回答让陌子上完全寻不着错处,既不逃避,也不刻意。
“朕打算去乌丽行围狩猎,正好带着汐贵妃散散心。因为孩子的事情,她一直怨恨着朕。”陌子上深幽似海的眸底,泛起一丝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