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硕土司家堂屋里的火塘很大,火塘边缘围垒着半尺高的青石。青石上支着庄架,架上吊着的砂锅里煮着茶。
经年不熄的火种,象征着生生不息,保留火种的火塘就是圣洁之地。彝人在火塘旁议事,在火塘旁待客,在火塘边繁衍子孙。
鲁生几次偷眼打量阿硕土司,他谦逊的态度,和蔼的目光,任由孙儿孙女喧哗吵闹,任由几个奴隶泰然自若地吃着烤土豆,种种一切,使得阿硕土司更像一位忠厚长者。
鲁生舍不得很快就走,却已经接受了阿硕土司赠送的盘费,似乎后天离开栖云山庄这事已经没有了再议的机会,堂屋里的围坐就有了不仅是因为天佑要远行,也包含了给鲁生他们三个人饯行的意思。
天佑来了,他的出现使四姑娘眼前一亮。
黑色的包头布,黑色的察尔瓦,就连短衫和宽腿裤也是黑色。彝家男人这种单色穿着正适合天佑,他被这种装束衬托得英气俊朗,与在朝暮阁时的儒雅判若两人。四姑娘带鲁生一起来栖云山庄,鲁生要看的是石料产地,而她想看到的就是天佑,如果不是天佑要出远门,她一定舍不得这么快就离开栖云山庄。
外面坝子上已经热闹起来了,阿硕土司说了些欢迎以后再来之类的话,草草结束了火塘边的围坐,鲁生他们跟着土司府的人一起出了大门。
内府人的出现,立刻就引起了一阵欢呼,打跳的圈子瞬间向他们敞开了缺口,一只只热情的手使他们成了舞者链条中的一环。外庄、内庄的人差不多都凑到了火塘边,唱歌跳舞,烧烤食物。
共享的节拍,相同的舞步,男女们手牵着手,脸上洋溢着微笑,鲁生被舞者欢乐的踏歌场景惊得回不过神。
“这叫‘打跳’,又叫‘锅庄舞’,男女老少都会,江兄也试试?”欧阳说着,往鲁生身边凑了凑。
“走,我们去凑个热闹。”天佑这话是对鲁生和欧阳说的,正如他想的那样,和他一起走向打跳圈的只是欧阳。尽管欧阳知道天佑精心装扮是为四姑娘,他还是跟着天佑加入了跳锅庄的人群。
在人群中,衣着华丽的女人就像在松明子的长河中高擎起的几支火把,不用仔细寻找也能发现她们的存在。她们花头帕上的银饰随着火光闪烁,她们身上那长过脚踝的五彩裙在火的海洋中流光溢彩。望着那些舞动的五彩裙,鲁生再次忆着梦中的砚灵,脑海中的砚灵早已模糊了面目,化作了这众多女人共同的形象。这靓丽的花头帕和虹一般的五彩裙才是根植在鲁生头脑里的砚灵,使鲁生感到自己的砚艺只有根植在这里,吸收这里丰富的民俗养分,才能雕出有新意而不失传统的好砚。
阿硕土司把酒碗传递到鲁生面前,微笑着说:“到了彝人家,怎能不打跳,喝了这轮‘转转酒’(一大碗酒传到谁手里谁喝)就打跳去吧。”
鲁生笑了笑,喝下酒却并没起身。不分男女地手拉着手,不分贵贱地相互牵引着,走马灯似的在眼前掠过,他看到了穿长衫的欧阳,也分辨出了天佑和阿硕家的女人们,就连四姑娘和尼薇也在这个膨胀起来的大圆环里,她们和阿硕家的女人们一样衣饰华丽。
阿硕土司喝了一口酒,把大碗传给了约伙,接着又对鲁生说:“能留下三个月吗?”
“三个月?”鲁生觉得自己的心都快被这个惊喜震动得忘了跳动,好一会儿才问了句:“土司老爷说的是三个月?”
“是,我觉得少主人舍不得让你走。”
六年的艰辛,能换到在圣地的三个月停留,这在鲁生看来可算作是天大的快事。三个月时间,可以开采成堆的苴却石,也可以尽情地与心中的圣地朝夕相处。鲁生惊喜中向阿硕土司敬过酒,也喝了阿硕土司的回敬酒,酒扩大了他的快乐,也煽起了他的乡愁。“天佑舍不得让你走。”这是父亲在帮着儿子留客,这让鲁生想起了自己的父母,想起了自己的妻儿。“三个月,只留三个月。”鲁生这样在心里向家人表达着歉意,刚打算应下这三个月之期,却发现四姑娘微笑着向他走来。
“江先生,一起打跳吧,何况这场面是少主人给你准备的。”四姑娘说着就向鲁生伸出了手。
鲁生揣着三分酒、四分醉站起了身,不能再和阿硕土司聊下去了,去或留的决定权在四姑娘手里,鲁生想在打跳时告诉她刚才阿硕土司说的那句话,想恳求四姑娘答应留在栖云山庄三个月时间。
热烈的锅庄舞如同巨大的旋涡,迅速就把四姑娘和鲁生卷了进去。
高亢的歌,激情的舞,使鲁生忘了自己刚才说过“我不会跳”,也忘了自己的双手被谁牵着,举手投足和上了芦笙、铜鼓的节拍,他成了欢快洪流中的一滴水。
火焰烤香了羊肉,火光映红了笑脸。
忘情歌舞,火辣眼神,还有五彩裙、大脚裤翩飞。鲁生这时觉得自己的心已经醉了,他左手牵着的是四姑娘,右手牵着的是婵儿,醉意中,飞天砚灵不再是一个,而是一双。
一曲终了,鲁生还不愿放手,四姑娘笑了笑把他带回到火塘边,他们这才发现阿硕土司和约伙已经离开了。鲁生突然后悔刚才没应下这三个月之期,“什么时候咱学会了谨小慎微?什么时候学会了看女人的眼色行事?”鲁生在心里自问,也在心里暗自懊恼。
天佑回到火塘边,他的女人们也陆续凑了过来。歌声再响起的时候,又有跳锅庄的圈子形成,天佑没去跳舞,他让尼薇又去抱来酒坛。
喝酒、打跳交织出的是狂欢场面,又跳了两支曲子,又喝过几转酒。鲁生刚刚觉出有些浅醉,欧阳就叫上沙弥扶着鲁生,三个人一起进了内府。
欧阳的住处离鲁生住的地方并不远,从第一重院内旁开的月亮门拐进去,转过竹丛,绕过山石和一棵攀枝花树,往前不远是鲁生住的地方,往左拐过去一段是欧阳住的地方。刚拐进月亮门,欧阳让沙弥出去陪四姑娘,他却把鲁生扶到他自己住的地方,一进门就说:“江兄,我没醉,知道你也没醉。”
“醉了,如果没醉,你咋把俺扶到这里?”鲁生半眯着眼装醉,睁开眼看到砚石他可真的醉了,奔向桌案抚摸着砚床上的苴却石,沉醉得好半天说不出话来。一张桌案,一小堆石块,一架水凳,他看眼前这些真实之物,感觉中又恍若隔世。
欧阳见鲁生对着桌上的砚石发呆,默默地倒上茶坐了下来。
“欧阳兄真的会雕砚,有成品吧?现在拿出来让我开开眼。”鲁生说着,没坐下,也没理会欧阳递上来的茶。
欧阳好一会没吭声,等鲁生眼睛里那热切的期许降了温,这才说:“把江兄从外面的热闹中扶回来,就是要说砚的事,可以吗?”
“请便。”
“我觉得江兄对少主人那方砚台,表现出了不以为然。”
“没那么严重。”鲁生坐下来接着说,“初始是被那些雕刻花样炫花了眼,看着婵儿用砚,才越看越觉得不是味道,差着文房气息,看在眼里不觉得是砚。”
“实话说吧,为这方砚我才追到这里,一待就是四年。”
“我没说那砚不好,只是觉得要看干什么用,看谁用,也要看放在什么地方,比较起来……”
欧阳急促地说:“江兄,不比较!为什么要比较?我就想要这样一方砚,你能雕出这样的砚是吧?”
“甚至更好。”
“那好,要么让我跟着你走,要不然江兄就留下来雕出那样一方砚。”
“等等!”鲁生盯着欧阳看了一会儿,像是重新认识一样打量着说,“你把我的酒吓醒了,我跟着四姑娘,身后还让你和沙弥随着?何况你喜欢的是画室里的那方砚,直接对少主人说不就解决了?”
欧阳摇了摇头,沉默了一会,小声说:“如果能行得通,我早抱着砚回家了,也不会闲着没事在这里帮着他造朝暮阁。四年了,我不敢动回家的念头,就是没法弄走这方砚。”
鲁生抚摸了一下砚床上的苴却石,疑惑地看着欧阳。
“我甚至动过偷走那方砚的念头。”
鲁生简短的“喔”了一声,疑惑的眼神如故。
欧阳长叹了一口气,硬着头皮说:“那方砚是少奶奶的陪嫁物,天佑不可能卖给我,如果我偷那方砚,也没办法带出栖云山庄。”欧阳平静了一下激动的情绪,接着说:“之前在文宝斋见到江兄砸砚,就觉得江兄必定是制砚高手,这水凳和雕砚工具都是为江兄准备的,算是一厢情愿也好,算作孤注一掷也罢,我熬到了现在,总算苍天有眼,让我们在这里见了面。”
鲁生觉得自己彻底醒酒了,缓缓地喝着茶,思忖着欧阳的一番“坦言”。觉得这里边不只是自己和欧阳的事,还牵涉着天佑和四姑娘。更何况,欧阳还算不上朋友、知己,目前还谈不上信任。
欧阳见鲁生沉默不语,接着又说:“也许江兄不相信我说的话。江兄一定听说过‘千砚斋’吧?我就出生在鉴砚、藏砚世家,我懂砚,却不会雕砚。”
鲁生故意刺激了一句:“美食家哪能不会掂两下勺?”
“雕砚没有掂勺那么容易,眼高手低不说,我面对石料根本就不知从何处下手。”
鲁生觉得欧阳这两句话验证了自己前几天的判断,那时候就认为欧阳即便懂得雕砚,也没有雕砚的体力。何况欧阳在这里四年了,对于一个制砚人,身居砚石产地犹如书、画家面对着湖笔、徽纸,不可能长期无动于衷。“不会雕,为什么要弄出会雕的架势?我进山之前,就听说栖云山庄有制砚大师,指的就是欧阳兄吧?”鲁生问了,并不指望欧阳作答。
“唉!当初一句不实之词,把自己陷到了这尴尬境地。”
“不跟你废话。”鲁生说着站了起来,欧阳以为鲁生会拂袖而去,令他意外的是鲁生蹲下去翻看起了地上的石料。
欧阳凑到鲁生身边,低声说:“明天带你去石山,让奴隶多开采些回来。”
鲁生说:“我还没答应留下来做砚。”
“为什么?”
“不能辜负一个女人。也许跟着四姑娘离开一段时间,先雕出她想要的砚台,以后我自己再摸到石料场来。”
“有那么容易?”欧阳吃惊地看着鲁生,接着说,“这里是玉簪谷,并不是谁想来就能来的地方。一路上你看到人烟了吗?遇到过行人了吗?没有吧?如果不是和四姑娘一起来,只怕在半路上……”
“欧阳先生、江先生,四姑娘来了!”沙弥的话音刚落,就听四姑娘说:“还以为真的醉了,没想到是迫不及待要看石料。”
欧阳和鲁生赶紧迎到了门口,四姑娘却并没打算进门,而是微笑着说:“外面还那么热闹,我想再出去玩一会儿,两位先生一起去吧。”
鲁生心里对四姑娘这会儿的来意感到蹊跷,欧阳抢着说:“江先生已经有些醉了。”
“喝转转酒,能喝就多喝,不能喝就少喝,又没有谁给他灌酒。”四姑娘说着,在月光下白了欧阳一眼。
“好吧,再出去待一会儿。”
沙弥见鲁生已经答应了,就往门口凑了凑,大有扶鲁生过门槛的意思。鲁生笑着说:“没事,还能走稳。”
阿硕土司刚示意尼薇给天佑泡茶,列巴就跟了进来。“亲家公子还没歇着?”阿硕问着话,却并没看着列巴。
列巴只好讪着脸说:“老爷,少主人这次出去,弄支手枪回来吧。有了那家伙,我可以出去打猎。”
“用不着你打猎,要吃什么就说一声。”
“不是吃不吃什么的事,有把手枪,日子就没这么无聊。”列巴说着,讨好地对天佑笑了笑。
列巴长得眉目清秀,皮肤白净,眼看近三十岁的人了,不但没有壮年男人的体魄,神色中还带着几分病态。
天佑见列巴讨好地看着自己,尴尬地笑了笑之后,就转眼睛盯着茶碗。他不忍使列巴难堪,眼下又不得不这么做,娶了列巴的姐姐,心里藏着列巴的亲妹妹,在列巴面前他难免有些心虚。
“总得有点东西打发时间吧,要不然,就让她每天陪着。”列巴说着就把胳膊攀到了尼薇的肩上,吓得尼薇缩着脖子不敢动弹。
“别在这儿闹了,下回给你弄支枪。”阿硕土司说着,用下巴往门口示意了一下。列巴不情愿地放开了尼薇,想想实在没有再赖着不走的理由,这才慢慢退了出去。阿硕土司对尼薇说:“你也出去吧。”
尽管只剩下了父子俩,天佑还是往父亲近处凑了凑才说:“约伙说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的板子。”
阿硕土司看着天佑,满意地点了点头。
天佑接着说:“我想快去快回,赶在雨季之前把事情办利索。”
阿硕土司再次点了点头,小声说:“那个外乡人,你打算怎么安置?”
“欧阳想留他做帮手,我觉得也许没这个必要。”天佑说着,见父亲疑惑地看着自己,迟疑片刻还是说,“如果四姑娘要带他走,我们也不能强留,估计欧阳先生也不好再说什么。”
“没别的事了?”
“没有了。”天佑回答着端起茶碗,吹了吹水面上的热气,心里推敲着父亲问的是什么。
阿硕土司接着说:“这次出门不带欧阳?”
“不带。这次出去路太远,他也受不住这个辛苦。”天佑说着尽量装出了坦然的样子,却才明白过来,父亲所说的外乡人指的是欧阳,而并非鲁生。
“果真这样就好,外边的事情靠你打理,对来路不明的人别太相信,也别伤和气。”阿硕土司见儿子顺从地点头应着心里很满意,微笑着又说,“你还真行,那么贵重的东西也敢在荒山野岭放着。”
天佑赶紧说:“是阿达把栅栏延伸到百十里之外,儿子才能有了这个底气。”
“这次出去凡事多留心,去成都可不比去昆明。”
天佑听出来这句话该是结束语,他还是问了句是不是真的给列巴买支手枪回来。阿硕土司想了想,若有所思地说:“有威,没枪也能镇住场子!没有威,就是有杆枪,也吓唬不住人。”天佑这回不点头了,他不是不认可父亲所说,而是听出这句话并不是说的列巴,觉得父亲的眼睛永远盯着他的短处。“男人与男人之间相互仰慕,难道就等同于‘断袖之癖’?”天佑对父亲解释不清这些,心里却觉得冤枉,欠起身说:“阿达没别的吩咐,我就出去再喝一会儿。”他见父亲挥了一下手就赶紧退了出来。
天佑独自走过藤桥。正如他所预期的那样,四姑娘跟过来了,天佑迎上去把她带进了树林。
四姑娘往天佑身边凑了凑,虽然没吭声,却觉得自己激动得心都要跳出来了。两个相爱的人双双离开人群钻进了幽暗的树林,不用言语彼此也知道这将意味着什么。
天佑想把四姑娘揽进怀里,抬了抬胳膊,却觉出胳膊像是有着千斤重量,沉默了好一会,突然说:“你这次来,到底什么意思,是想带着他在我面前炫耀?”
四姑娘没想到天佑一站下来就冒出这么一句。她人愣住了,身体里的热情也僵在了血液里,面对心仪已久的所爱,她咬了咬嘴唇,说了句:“砚,和那一方相同的砚台。”
“不可能,世上没有完全一样的人,也没有完全相同的砚。”
“是吗?没有完全一样的人,你却找到一个婵儿。”
“婵儿并不能代替什么人。”
“也许找一块完全相同的石头已经成了我的最后心愿,难道这你也会拦着?”四姑娘说着不禁伤感,语气里虽然没带哭腔,却已经明显带着哀怨。
“林老爷子死了儿子,却并不等着让儿媳养老送终。你开始自己的新生活吧,何必要在这件事上纠缠不清。”
“纠缠你了吗?”
“没有。”
“是没有,从开始到现在都没有!”
“是,是,是没有。”天佑回头往藤桥那边扫了一眼,近乎哀求地说,“请你小点声可以吗?”
“为什么要小声?我爱那样一块冷石……”四姑娘喊着,眼里闪出了泪光。
皎洁月,情人泪。
天佑突然把四姑娘揽进了怀,却在揽她入怀的瞬间结束了内心的冲动,轻轻拍着四姑娘的肩,低声说:“别再为难自己好吗?或者你把那方砚带走?”
“算了。你找来了婵儿,我又何尝不能找到两块相同的石头。”
事实上,天佑明知道婵儿只是相貌有些接近四姑娘,并不能替代四姑娘留在自己心里的位置,还是避开情感上的事,爱怜地看着四姑娘轻声说:“我继续帮你找,一定帮你找到更好的石头送过去。”
“你相信会有?”
“也许吧。”天佑说着牵住了四姑娘的手,要把她带出林子。
月光在林间小路上投下了婆婆娑娑的影子,这影子零碎得如同这些年四姑娘和天佑相见的片段,捧不起来,挥之不去。他们没有整块的相处时间,没有单独的谈话机会,短暂幽会中表达出的是彼此的一见钟情,相互赠送的是各自最珍惜之物。
十年了,四姑娘还放不下这段情,这让天佑心里泛起了深深的负罪感。他想起在新婚妻子的嫁奁中发现砚台时的情景,事与愿违地娶了依清,自己送给依洁的砚台,竟然成了依洁姐姐的陪嫁之物。那时候他气得七窍生烟。追问中才知道,阿卓土司要把才貌兼备的二小姐依洁嫁进林府,阿硕土司不愿自己这趟求亲无功而返,就订下了阿卓土司家美丽、贤惠的大小姐依清。那方砚台是依清的母亲为了讨好有学问的女婿,让侍女把四姑娘闺房中的这方砚装进了依清的嫁奁里,使得这方砚台鬼使神差一般又回到了天佑手里,天佑只好把那支箫悄悄奉还给了四姑娘。“心比石头冷”,这是四姑娘当时送给天佑的一句话。这之后,天佑找人刻了一方“冷石”闲章,仿佛是向世人宣布他的心死了,他的心和石头一样冷。依清暖热过他的心,这之后又有几个女人暖热过他的心,只是热度并不持久,也许这种被暖热,只是男人的情不自禁。
出了林子,过了藤桥,四姑娘见尼薇迎了上来,就跟着尼薇匆匆走了。
带她进了树林,却并没做出有情难禁之事,天佑看着四姑娘的背影,这会儿感觉着有些不可思议,甚至怀疑自己还是不是个男人。他爱四姑娘,以前是没得到亲近的机会,刚才在林子里自己竟然鬼使神差地冷却了自己的激情,冷却了身体里的冲动。
赤裸之爱在他们俩身上从前没有发生,刚才没有发生,也许今后也不会发生。天佑也分不清自己此时心里是失望还是庆幸,刚才的悬崖勒马之举陡然得使他什么也没来得及想,来不及想到犒赏自己这十年来的相思之苦,更来不及想到顾及自己这种忽冷忽热会带给四姑娘多大的伤害。这会儿他才品味出,透过四姑娘他看到了另一个人,仿佛鲁生隔在他和四姑娘之间,成了他心理上的障碍,无形却又难以逾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