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纵使若此般情难
看着无人又空荡的悬崖，她叹了口气，耷拉着脑袋，凤眼中泛着藏不住的失落。
“三个多月了，就不信他不会再出现。”她狠狠地踢掉脚下的小碎石。
白衣飘然出现在她眼前，白得有些刺眼。
她眨眨眼，再眨眨眼：“神仙？”
“我不是神仙。”清润的声音不带一丝情感。
她笑弯了眼，拍拍小手：“大哥哥，果然是你呢。我等你很久了。”
黒眸看向眼前的小娃娃。
“我有好多事情和你说呢？”她拉起他的手，来到大石旁坐下。
“大哥哥，我认识了个怪人。”刚坐定，她就开始噼里啪啦地说了起来。
“大哥哥，你见过一个人边笑边哭么？我见过呢，我问他为什么边笑边哭，他脸就一下子变白了呢。后来他娘亲出现了，把他抱在怀里。”她不满地撇撇嘴，“真不害臊，那么大人还让娘亲抱，最可恶的是，他还一副快晕倒的样子，被那么美的娘亲抱着有那么恐怖么？我想让娘亲抱，还没那福气呢。”
顿了顿，她又道：“不过，很奇怪，他被人罚跪，不是普通的跪在地上，是伸直着两手拿着五六块砖头，双腿跪在两块砖头上。看他的样子挺可怜的。”
她看着他的手，再看看自己的，叹息着把视线挪到白得让她很想弄脏的衣服上。人长得好看，为什么连手都那么好看？
她偷偷得把手放上身下的石头上，来回摩擦，接着看似不经意地用那只手抓住雪白地有点刺眼的衣服，看着自己的杰作，她满意的眯起眼来。
“今年我十一，娘亲过世七年了。娘亲临终前说她会保佑我长大。唉，我想要她在我身边，谁要她在我看不见的地方保佑我啊。”她垂头低喃，以至于没有发现身边之人的走神。
楚昊天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五脏六腑传来一阵阵的痛楚，可那比他昏迷之前好很多。他不明白，自己并未受任何内伤，为何会感到如此疼痛？要说受伤，胸口是有伤，可伤口很浅，不会造成那般痛楚。奇怪的是，他的身体不能行动自若，却也不似被人点了穴道那般完全无法动弹。
他躺在那里回想着自己昏迷之前发生的事情。他被一片竹叶给伤了，用一片竹叶就能伤到他的人，其武功修为一定极高才是。
屋外传来细微的声响，让他的身体不自觉地紧绷，下意识地闭上眼睛。他不敢肯定外面是敌是友。况且从呼吸吐纳间，他可以听出前来的三人中，一人的武功极高。要不是那人无意隐藏，他几乎感觉不到他的气息。如此修为的人，别说他现在躺着行动不便，就算他行动自若，也未必有胜那人的把握。
“公子，那人好像是醒了，你快过来看看他。看完了，好把他扔出去。”初一踏进药庐，愤愤地说。
欧阳洛走到楚昊天身边，略微倾身，看着榻上双目紧闭的人。
随后闻讯前来的欧阳水走近他，同他一样看着楚昊天，迟疑了一会儿，问：“怎样……”
他没有回答，只是对初一吩咐道：“初一，去帮我沏壶茶来。”
“是，公子。”初一一脸不高兴地出去沏茶。
楚昊天可以明显地感觉到有人看着他。也很肯定，那个高手，就是这个“公子”。听他们刚才的对话，他们三个对他并无敌意，好像是要医治他。
“醒了还闭着眼睛做什么？”温温的带点疑惑的声音在他耳侧响起。
他张开眼睛，一双媚而不妖的单凤眼出现在眼前，他转动了一下头，望进另一双清澈得没有一丝杂质的眼眸里，他的身体轻微抽搐了一下，垂眼把所有思绪都藏了起来。良久，他才想起自己刚刚只顾想事情，都没好好弄清楚自己的所在。
他转动着头，查看着屋子，他躺在一张卧榻上，屋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药香，周围摆放着一些药材，还有一张书桌，整个屋子看起来十分的简洁。
“这……里……欧阳……府……的……药庐……”出声的是之前看到的凤眼女子，她说话好像不太方便，一句话只有那么几个字，但由她说出来却显得有些困难。看到他看着她，女子友善地报以微笑。
“你没什么大碍。等麻醉散的药性一过，你就能动了。”她身侧的男子语气淡淡，听不出任何情绪。
原来自己是中了麻醉散，可麻醉散这类药通常只有医者才会有，看说话这人的样子似乎是个大夫，难道是他给自己下的？蓦地，楚昊天联想到那片竹叶，难怪他一被那叶子伤到，手脚便开始发麻发软，估计上面是沾上了麻醉散。这点是想通了，可五脏六腑传来的疼痛感又是哪里来的呢？
他正欲询问，男子开口道：“极痛散只是让你的身体出现短暂的疼痛感，于身体无碍，一个时辰后就散了。”
这么说来，自己先是中了麻醉散又中了那个什么极痛散，才弄成现在这个样子。楚昊天不由地苦笑。
“对……不起……”之前那位女子对他说道。
楚昊天动了动身子：“姑娘，为何道歉？”他声音因之前的疼痛而略有暗哑。
“极痛散……在……我身上……”女子语带抱歉。
“姑娘，在下不明白你的意思。”楚昊天皱眉，他完全不懂她的意思。
女子刚想开口解释，却被一旁的人拦了下来。
如玉般温润的食指轻轻点了一下她的唇：“今天说得够多的了。”
看到这个动作，楚昊天眼底闪过一丝微光。
“水儿的意思是，她全身都沾有极痛散，她曾用手碰过你，所以才使你疼痛难当。”温温的声音解释道。
欧阳水点点头。之前欧阳洛在她身上撒了这药，她也随他，毕竟洛是不会害她的。怎想今日竟然误伤人，这让她内疚不已。
顿了顿，欧阳洛又道：“用竹叶伤你的人是我。”
楚昊天点点头，其实他早就想到伤他之人便是眼前的男子，何况他的眼睛让人想忘都难。
楚昊天试图坐起身，欧阳水急忙上前扶住，他微笑着道：“多谢姑娘。姑娘也不必太过自责，在下并无大碍。”
旋即又正色地问道：“在下楚昊天，人称‘玄机公子’，敢问姑娘芳名？”
欧阳水看了看欧阳洛，见他对自己点头，这才答道：“欧阳……水……”想了想，她又指指身边的人，“欧阳……洛……”
楚昊天望向欧阳水，笑容真诚地唤道：“欧阳姑娘。”
又看向欧阳洛，道，“欧阳公子，在下不是有意闯入府中。在下也不是什么恶人，不会为欧阳府带来麻烦，请欧阳姑娘和欧阳公子放心。”
“水儿是我的妻子。”欧阳洛伸手握住欧阳水的手，清澈的眼睛直直地看着楚昊天。
欧阳水略有惊讶，但手上传来冰冰的温度却让人异常安心，她抿嘴微笑，笑容很是温暖。
楚昊天看着欧阳水那温暖的笑容，又想到欧阳洛的话，不由出了神。半晌，嘴角微扬。
“欧阳公子，如果在下在舍下叨扰几天，不知你意下如何？”
初一咬着牙，臭着脸看着楚昊天。他只不过出去沏了壶茶，回来的时候就看见公子轻轻地对这个人点点头。然后公子吩咐他帮忙整理出一间厢房，说是这个叫楚昊天的人要住下来。这叫什么事儿啊？家里无缘无故的住进来个陌生人，自己这个府里唯一的下人不就要连带照顾他这个“客人”？
而这个让他心情郁闷的罪魁祸首正坐在欧阳府前厅，喝着他刚泡好的茶，笑眯眯地看着他。
楚昊天看着瞪了他半天的初一，越想越有意思，于是拍拍初一的头道：“你好像很不喜欢我。”
初一敏捷地躲过，瞪了眼楚昊天，没有回答。他瞧向自家公子，只见欧阳洛看着桌上的茶杯，初一无奈地叹息，看样子，公子“入定”了。
楚昊天收回已经可以行动自如的手，看了看欧阳洛，又看了看初一，笑得很是愉悦：“你叫初一，是吧？看样子，你很喜欢你家公子啊？”
听到他提到欧阳洛，初一才不情不愿地开口：“是啊，我很喜欢公子。”
听了初一的回答，楚昊天用手撑着下巴，问道：“那你为什么不喜欢我呢？”
初一不耐烦地道：“我又不是断袖，为什么要喜欢你？”
楚昊天一听，笑得更灿烂了：“你家公子和我一样也是男的，你说你喜欢他，那你岂不是断袖？”
初一听了，一下子跳了起来，用手指指着楚昊天说：“姓楚的，你……你……你……乱说。”
“我……我……我……这不是照你的话理解么？哪里理解错了吗？”楚昊天学着初一的样子道。
初一气得满脸通红，略带哭腔地说：“你欺负人。”他毕竟是一个十四岁的孩子，遇到楚昊天这样说话能气死人的人，又恼又急。
楚昊天用手捏了一下初一涨红的脸：“谁让你刚才不理我，要是早和我说话，不就没事了么？”说完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
初一气呼呼地不愿收下，可看到楚昊天一副“你不拿试试看”的表情，还是扭捏着收了下来。
楚昊天笑着拍了拍初一的头说：“这是我家自己腌制的梅子，你拿去吃。”
初一一愣，留了句“我去准备晚膳”便一溜烟地跑了出去。
楚昊天轻笑，会脸红的孩子，真是可爱呢。
一回头，就见欧阳水微笑地看着自己。
他不温不火地喝了口茶：“刚刚看到我欺负初一，怎么也不帮着他？”
欧阳水看了看桌上特地吩咐拿来的笔墨纸砚，嘴角上扬，提笔写道：“你没有恶意。”
楚昊天看了眼，感兴趣问：“欧阳姑娘，如何看出？”
“楚公子的眼神很正，气息很正，不会是个恶人。”纸上如是写道。
楚昊天一看，顿时大笑起来：“有意思，有意思，欧阳姑娘，你真是有意思啊。”
欧阳水只是安静的笑着。
楚昊天斜了眼欧阳洛，道：“要不是欧阳姑娘，我想欧阳公子也未必肯让我留下吧。”他看得出来欧阳洛之所以答应让他留下来，是为了减轻欧阳水不慎伤到自己的内疚感。
看来“圣手神医”还真是很疼爱他的妻啊，楚昊天眼里带笑。
“洛他只是喜欢静。”顿了顿，又写道，“只要你不吵到他，即使不考虑我的因素，他也会同意让你留下来的。”
“是么？欧阳姑娘真是善良。”楚昊天摆弄着手中的茶杯，片刻后抬头看着欧阳水：“如果我说我喜欢你呢？”
欧阳水愣住。
楚昊天看着欧阳水可爱的表情，哈哈大笑起来：“和你闹着玩的，欧阳姑娘可别当真。”
欧阳水笑着叹了口气，刚提笔，却被人打断了。
“水儿，倒杯水。”欧阳洛在神游许久后，终于回了神。
喝了口水，他歪头看着楚昊天，皱眉道：“你好吵。”
说完，拉起欧阳水的手便离开了，留下了一脸错愕的楚昊天。
他说我好吵。楚昊天不禁眯眼笑了起来。
欧阳洛坐在欧阳水的清幽小筑内翻着医书，一派安然的样子。
欧阳水终究还是忍不住走到他身边，提笔写道：“把楚公子一个人留在那里，这样好么？”
他放下手中的书，温润的食指轻轻按压太阳穴：“他很能适应。”
“他是客人。”
“是他自己要求留下来的。”
“洛，你太冷漠了。”
他眼光一闪，抬头看着她的眼睛。四目相对，凤眼一片真诚。
他握住她的手，慢慢放到脸颊边：“很温暖呢。”
“洛……”她轻声唤道。那么多年了，连她都快要遗忘欧阳水的另外一个身份，欧阳洛的妻。
她无法忘记，那****抱着行动不便的她，走遍的欧阳府的每一个角落。
他走得很慢，走得很稳，好像要抱着她走一辈子似的。天空淅淅沥沥下着小雨，走在雨中的他好似一个异类，身子周围的雨丝都被阻挡在外，他抱着她创建了只属于他们两个的空间。
直到他用清澈的眼眸看着她，对她说：“做我的妻。”并不是询问的语气，他似乎没想过给她拒绝的余地。
“为……什么……”她记得她当时问道。
他望着远处，整个人都变得虚无起来。
“你适合。”温温的声音有点空灵。
她点了头。或许她根本就没想过要拒绝，她想要依靠这个人，想要名正言顺地呆在他的身边，成为他的妻又何妨呢？
成亲那天他的表情始终很严肃，他揭下她的盖头，与她喝交杯酒，他说她不能喝酒，他们便以茶代酒，直到礼节完成，他才微微露出笑容。床榻上，他从身后抱着她，紧紧的，一度让她有窒息的感觉，但这样的感觉她喜欢，她真的太喜欢！闻着身后传来的淡淡药香，那晚的她睡得很安稳。
可夫妻是他们这样的么？她苦笑。
有名无实啊。
风吹起屋外飘落的竹叶，是谁在叹息，又是谁在无奈。
手抽离他的掌，指尖带着残留的温度游走在那清俊的面容上。
他望着她。
清明。
她望着他。
疑惑。
每夜，睡梦中，声音是那么的支离破碎，一遍一遍地不断重复：“要什么？”
脆弱，彷徨，仿佛被碾碎般痛入骨髓，那个人是谁？
心好痛！听到那么痛苦的声音，心痛得快要停止跳动了。不要！不要你那么痛苦！好想醒来拥着他，却怎么也无法醒来。泪水溢出眼角，总是被很温柔地吻去。
然后，一声一声“要什么”，每一声都印在她的脑中，每一字都砸在她的心间，无比疼痛。
天亮，醒来，空荡的房间依旧只有她一个人，每每如此，每每让她分不清是不是梦，每每……
是你么？不敢问。
是梦还是真实？不敢问。
为什么如此痛苦？不敢问。
洛，一直，一直，很想知道你要什么？
还有在竹亭，那个问题还没有答案呢……
就像欧阳洛说的，楚昊天真的是个很能适应环境的人。他在欧阳府已经住了三天，期间他一步也没有出过府，平日里只是和欧阳水聊聊天或是逗逗初一，看着初一气急败坏的样子似乎变成了他的乐趣。偶尔他也会和欧阳洛下下棋。要是实在闲得慌，他也会去药庐看欧阳洛帮别人医病。
楚昊天发现欧阳洛真的很讨厌别人吵到他。有一次，一个病患经不住病痛不停地叫唤，欧阳洛一进药庐就把人给打晕了，回头看着目瞪口呆的他，淡淡地道：“这样就不吵了。”这样的欧阳洛，他真是哭笑不得。同时，他很庆幸自己在府里吵了三天没被这人给赶出去。
这日，楚昊天正和欧阳洛在竹亭下棋，欧阳水则在一旁安静地看着他们。
一个，气质清雅，丰神俊秀，出尘得宛若仙人。
一个，笑如春风，风雅如玉，舒服得让人想亲近。
两个如此出色的男人在一起的画面无疑是赏心悦目的。
府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只见初一急急忙忙地跑来，气喘嘘嘘地说：“外头……外头有……有个姑……姑娘，吵着要找……楚……楚公子。”
话音刚落，就听府外一女子嚷道：“楚昊天，我知道你在里面！你给我出来！”
欧阳水看向楚昊天，见他平静地下着他的棋，只是不怎么小心得下错了一步。
“楚昊天，你以为你能躲得了吗？你给我出来！”女子不依不饶地嚷着。
楚昊天继续平静地下着他的棋，只是又不怎么小心得下错了一步。
欧阳洛落下一子，道：“你输了。”
“楚昊天，你不出来是么？好，那本姑娘就进去找你！今天我叶晓爱一定要向你讨个说法！”
“好吵。”欧阳洛话音刚落，人就已经不见了。
欧阳水急忙去推楚昊天：“快……出去……洛……生气……”
楚昊天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愣在原地。
欧阳水急得站起身，拉着楚昊天往外走：“姑娘……有……危险……”
听到这话，楚昊天才反应过来，赶紧用轻功去追欧阳洛。以欧阳洛那种极其讨厌被人吵的性格，吵成那样的叶晓爱可能有危险。
楚昊天看到叶晓爱的时候，她已经晕倒在地上，而欧阳洛正慢慢走回去，他回头对楚昊天道：“把她带进来吧。”
他看着怀里晕厥过去的叶晓爱，再抬头看向欧阳洛清远的背影，无奈地摇摇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