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
屋外传来丫头月儿的声音,阿玖这才缓缓睁开眼睛,看了一眼勉强透过窗纱的光芒,可见,屋外的天已是大亮,阿玖揉了揉眼睛,不想刚才醒来,忆起这些前尘往事,这番又睡着了,皆是梦了这些前尘往事。阿爹生前便爱跟她言语这些他与阿娘的事情,听得多了,便也梦见了。
“郡主?”月儿又轻声唤了一遍,想是确认她是否醒了。
“进来吧。”
月儿推门进来,见过她福了福礼,这才问道:“郡主今日想穿哪件衣衫。”
“黑色的,随便挑一件来,不要衣裙,要方便行动的。”
月儿听言笑了笑,便去衣柜前寻衣服了。
“今日府上应该没事吧?”阿玖朝着月儿问道。
“应当没事。”
“日日在这府上闲得,闷死我了。”阿玖伸了个懒腰,有些牢骚地说道。
“我看你分明是日日出去鬼混,喝酒打架的,老爷夫人也真是纵容着你。”
阿玖站起来抬脚轻轻踢了一下月儿的屁股,然后又揉了揉鼻子,“真是的,还不赶快来给我换衣服,不过这京城也被我玩个遍,着实没有什么好玩的。”
月儿笑,“昨日我同几个丫头去市集采买年货时,那酒肆中的说书先生都在讲孟熠公子的故事了呢。什么惩恶扬善,身怀十八般绝技,言说这公子是怎么从那数十匪徒之中救人的,还说什么据传是蜀州道门弟子,清心寡欲,不步红尘,可把听书的那些姑娘们愁坏了。”
“噗。”阿玖叉着腰差点笑了出来,“是吗?我这么厉害,我怎么不知道。”
“现在啊,这京中可出了七绝,京城泺华阁凝茹姑娘的美色之绝,萧家公子萧段的琴音之绝,皇室七公子的画作之绝,景王爷的云上居厢房楼兼菜品佳酿之绝,襄王世子廖岫的诗文之绝,巾帼枭雄宛平郡主的勇猛之绝,江湖逍遥客孟熠的济世侠骨之绝。你看你都占了两绝了。”月儿一边笑说着,一边替她穿好衣服。
“勇猛?这什么形容,怪不得那街上人都称我女罗刹。绝什么绝?真是……”
月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不京中人都不知郡主是何模样,你这一出去就称自己为孟熠,又道骨仙风的,他们便把郡主想成了女罗刹的模样。”
“他们怎么不把妇好想成女罗刹,怎么妇好就貌美如花武艺高强了,我就成了他们口中五大三粗的女罗刹。”阿玖忿忿说道,“诶?不过,这些绝我悉数是领略过了,就那萧段的天籁琴音,我还真没听过,也没见过这个人,嘿嘿,想必定是个美男子……对了,还有七公子的画作,看他那样子,怎么就能画出一绝了。”
“那七公子的画啊,等你嫁过去,不就天天能见着了?”
“切,说什么呢你,我才不稀罕他那画作呢。”
阿玖着装洗漱出了屋,看了看天,这几日天倒是晴朗,便回头对着月儿言道,“我得出去几日,年前会回来的。”
“郡主,宫中太后来话,给你与七公子定了婚期,就在年前。”
“哪日?”
“腊月二十七。”
“啧,二十七,行了行了,我那日回来便是。”
“郡主,你得提前一天回来啊,还有那什么嫁衣的……”这月儿,今日怎么变得这番啰嗦。
“阿月!唉呀我知道了,我二十六回来,嫁衣你帮我挑便是了。”说完便往后院跳墙溜了。
月儿见她如此,也只得无奈叹气摇了摇头。
阿玖到了城郭军中马棚牵了自己的马,养马小哥给了她一袋酒,然后看着她咧嘴笑了笑,这养马的小哥是个哑巴,是阿爹从流寇作乱的村中救下的一个少年,本是孤儿,又因为哑还不识字,没人知道他原来的名字是什么,阿爹便给他取了一个,叫肃歆,他便也留在阿爹军中替军营养马。
肃歆刚来时因为是个哑巴,常常被军中士兵取笑欺负,阿玖便狠狠揍了那些人一顿。放言谁敢动肃歆一根汗毛,便打死谁。久而久之,肃歆自然成了军中除将军和阿玖以外,第三个不能惹的人。
肃歆是个老实人,阿玖还挺喜欢他的,父亲常说,常为人欺者必生恶。肃歆胆子小,原生他那村落里便时时有人欺负他,谁人知在那处于战乱的边境村落,人们不以相依为命,却是极其自私以伤害同胞,无了乐趣便用弱小的他人来取乐,人性本恶,丑陋至极,她不希望肃歆会成为恶人。
军队回朝,阿玖便也带他回了京城,留在军中替军队养马,肃歆不爱笑,仅会对阿爹和她笑,自阿爹走后,便只对她一人,展露笑颜。
阿玖接过酒袋,打开一嗅,酒香扑鼻,甘醇清冽,是为屠苏。
“屠苏酒。”阿玖哈哈大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好酒!阿歆,我且跟你说,我此去武陵郡,不日便回来,等我回来我再找你畅饮,不醉不归!如何?”
肃歆又是笑了笑,看着他的样子似乎很想说什么,可惜他是哑巴,只努力嗯嗯啊啊了半天,终归是一个字也说不出。
阿玖摸了摸他的头,她知道肃歆的意思,是要她多注意安全,“我知道了,你即说不出,便不要为难自己,你放心,你看我是谁啊,我可是上天入地的飞侠,谁会欺负我啊,谁敢欺负我,我便把谁剁成肉泥。”
肃歆看着她点了点头,他不会说话,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阿玖牵着马出了马棚,回头见肃歆还是愣愣站在那里看着她,便朝他招了招手。
阿玖牵马出来时中途遇到了些许军中兄弟,都言问她牵马何去,她也一一言道是去武陵。出了城郭军营,阿玖一路往城南门而去。
许是出了上京城三日,到了武陵辰阳时已是当天日上三竿,阿玖寻了辰阳酒楼郭氏家人时已是来辰阳第二日了。这郭家人见她风尘仆仆却衣冠华贵,出手颇为阔绰,又问了听言道是京中人,这倒是好生招待了一番。
阿玖见他们也是热情,便开门见山说了自己来意,想询问这郭家是否有坟地,给酒楼郭氏老夫妇及女婿建一方衣冠冢。谁知她一说完那郭家人便变了脸色,东推西推,推来推去说了一番,阿玖算是听出,这郭家人分明是想讹她一笔钱财,这哪听说入自家坟地还需要买地之说,阿玖虽是气愤,想了想也罢,阿玖便给了他们要求的五十两银。
可惜人性本贪,见得阿玖毫不犹豫便应了他们五十两,想来也是阔绰人家,便心生了恶念。
阿玖给了他们五十两便速速出去办事去了,也不知这郭家人在打什么主意。
她请了匠人法师,言了事情来龙去脉,法师算了算日子,幸得明日便是适宜丧葬之日,阿玖出了重金命匠人速速刻了石碑。还唬他说明日便取碑而立,刻不出来或者刻不好便将他打死。那匠人一听,便手忙脚乱地去了。
待这些事宜好了之后,已是黄昏时候,阿玖甚是厌倦那郭家人的嘴脸,便寻了一家客栈住下了。
第二天晨才去找了郭家人,让他们配合法师以亲人之名为之戴孝,郭家人真是一副百般不愿的模样,愈来愈让阿玖看不下去。
阿玖看着他们冷笑一声,言道:“听说啊,以前一家老人死了,这亲人不去戴孝者,给老人留下了怨念,怨念生鬼,鬼欲缠身,缠身者皆是这些不孝以留怨念者也。”
“公子好生会说笑,这世间哪有鬼啊?不过是传闻中的荒谬故事而已。”郭家一位女眷说道。
“哦?荒谬?那也罢了。”阿玖背起手打量了这些人一番,笑了笑,本就不指望这些人会去,不过是些趋炎附势之人,不去碍眼也罢。
阿玖转身,冷冷笑了一声,正打算走,屋里便跑出来一个十来岁的姑娘,拉着阿玖的袖子,“哥哥,我可以带为郭家亲人去。”
阿玖回头看了看她,这姑娘面黄肌瘦的,眼睛倒是生得圆圆的。便叹了口气,也算是有个良心之人。
阿玖摸了摸她的头,一边带她走出郭家,一边问她,“好妹妹,叫什么名字啊?”
“郭苓儿。”
“苓儿,好听。那莹儿姐姐是你什么人啊?”
“她是我大伯父的女儿,是我堂姐。”
阿玖朝她笑了笑,“走吧,你喜欢什么东西,大哥哥我买给你。”
“我……我喜欢哥哥的折扇。”
“折扇?”阿玖疑惑的看了看手中的折扇,“为何?”
“我喜欢上面画的枫林,还有……还有上面的字,写得好漂亮……”
“哦?喜欢便送与你了。”阿玖说着便将折扇递给了她。
“可是……可是我不认字,爹娘不让我学,那折扇上的字虽是漂亮,但我一个都不识。”
“无妨,你喜欢就好,你即想学字,别人又怎能碍他人喜好之事,只要你想,总会学会的。”
“真的吗?”
阿玖见这姑娘有爱学之心,便笑着言道:“嗯,古有马良,自幼爱习画作,却是家中贫困,无纸无笔供于他画作,良拘于如此而不依,好学有心,外出于放牛闲时,以土地为纸,木棍或石尖为笔,取景作画,方而习会。故曰有志者事竟成,只要心志在于,必定有所之为。”
苓儿笑了起来。
阿玖将折扇递于她手中,“若你觉得这折扇上字漂亮,便可先习折扇上的字。”
她小心翼翼接过折扇,看着阿玖点了点头。
阿玖带她上了郭家坟山,法师招魂做法,那刻石碑的匠人倒是完成了,只黑着一双眼睛带了一堆人将碑运上山来。
总之后面皆是些繁杂之事,这些乱七八糟的,可比上阵杀敌难多了。
想来帮郭莹儿完成了这件事,也算是功德圆满的一件事吧。
事毕阿玖便送郭苓儿回去那郭家,离这二十六的日子,也只剩两日了,阿玖得速速赶回去,不然这要是晚了日子,皇上若是以为她逃七公子的婚那可大为不妙了,说不定会闹出什么事情来。
唉,这嫁到别人家里,常常听那些妇人家说,夫家不比娘家,去了夫家便不自由了,都得听公婆丈夫的话,什么三从四德,坚守妇道,七七八八的,总归都是些不好的。
你只能付诸真心为一人,他却可朝三暮四、三心二意。
阿玖叹了口气,女人还真是可怜。
好在阿玖是个豁达之人,就算嫁给了七公子,她一样要出征塞北镇守南朝江山。不论他七公子再怎么花天酒地,朝三暮四,又与她何干呢?她身在塞北疆场依然可以随心所欲,自由自在。
阿玖收拾了自己东西,正欲要走时,却被郭家一干人等围了个团,苓儿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似乎是被打了的样子。
“你们把苓儿怎么了?”
“那是郭家自家的事,公子管的可真宽啊。”郭家夫人言道,“话说,那莹儿家的酒楼,既然她父母夫君都走了,她自个儿也不见回来,我们可代为他们打理,免得荒废了,多可惜。”
阿玖冷哼一声,“那是郭莹儿家的酒楼,与你何干?”
“哟,孟公子,我可是她叔母,关系匪浅吧,怎会无关呢?”
“夫人您可真会说笑,要是个个叔母得都代为打理,那皇上的万里江山,也可以让皇上的叔叔叔母来鸠占鹊巢,代为打理吗?”
郭夫人看着她笑了笑,“瞧公子你说的,什么鸠占鹊巢,我们只是说代为打理,等莹儿回来,那自然还是莹儿的。”
“那夫人可以放我走了吗?”
夫人听言脸色一变,“公子想走?都在我们府上住了那么些时日,还想白吃白喝就走?”
“哦?那夫人你是想要多少银两呢?”
那夫人见她如此,细细思量了一番才说,“三百两。”
还真是吃人不见心,贪得无厌。
“好啊!”阿玖掏出一张银票,递给那郭夫人,“现在可以放我走了吗?”
“不行!得五百两。”那郭夫人见她就这般应了,还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便想更多讹些钱财。
阿玖转身朝她笑了笑,“夫人,你可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不知道的话我可告诉你了喔,你,在玩命!”阿玖言毕,刀已架到那夫人脖子上了。丝丝血迹从她颈间流了出来,众人一惊,围着的郭家人都煞地拔出了刀,郭夫人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夫人,你看,这么多人是要干什么呢?刀刀剑剑的,你要不要猜猜,是他们的快,还是我的快。”
阿爹说的没错,众生皆有好生之能,往往在这种情况之下,他们都会求饶认罪,一切局势彻底在自己掌控之中。
郭夫人失声大叫,命郭家众人放下了刀,阿玖轻蔑一笑,“就这些废物,拿着刀又能如何,废物就是废物,不足为惧。”
阿玖从郭夫人手中抽出了银票,伸手弹了弹,看着瑟瑟发抖的郭夫人满意地笑了,“真是可惜,本来全都给你们了。”说完便大笑着一跃身夺门而出。
阿玖从郭家出来,回客栈牵了自己的马,这才脚蹬上马,一群官兵又追了来,说是她伤了人,要抓她带去衙门审问,阿玖真是觉得好气又好笑,这郭家人还没真是完没了。
也罢,阿玖还当真想知道这郭家人能吹起来什么泡泡。
阿玖随一群人到了辰阳县衙门,衙门中堂整整齐齐站了两排衙役,都杵着责仗一脸严肃。新上任的县太爷油头粉面的,端坐在乌漆案前。阿玖进来时,瞅着众人不削地挑挑眉头,嘴角满是笑意。
只见那郭夫人和郭老爷跪在地上哭哭啼啼,说她持刀伤了他们。
“县太爷审案,郎君为何不跪?”那县太爷见她大摇大摆走进来,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大喝道。
“在下为何而跪?”
“县太爷审案,你是被告,自然要跪。”
“喔,这样啊,不过,爷爷我从不向孙子下跪。”
“你……”那县太爷听言,气的脸都绿了,“哼,结案!把此人押入大牢。”
一众衙役举着棍棒前来,阿玖笑,“普天之下,只有天子一人值得我跪。县太爷要我跪,莫非您是天子?”
“你……胡言乱语,牙尖嘴利。”
“胡言乱语?莫不是说,天子也不值得您跪了?县太爷,你胆子也太大了吧。”
“县太爷,你莫要听这厮疯言疯语,这厮谋财害命,窃走了我家三百两银票,幸得我夫君发现得早,他才害我命不成。”郭夫人捂着她的脖子哭哭啼啼着言道。
阿玖冷笑,看来是对这妇人还是下手过轻了。
“不信你们搜他身上,必有三百两银票。”郭夫人又说。
“搜!”那县太爷瞪着眼睛咬牙切齿道。
一众衙役又上前来,个个气势汹汹的,比那县太爷的脸还臭呢。阿玖朝他们扯了扯嘴角,便从袖中取出了银票,举到众人面前言道:“诺,我是有三百两银票啊。”众人不想她会出此举动,都愣了,阿玖则弯下腰盯着郭夫人,“诶?夫人,你怎么知道我身上有三百两银票啊?”
“你窃了我家的银票,自然在你身上了。”
“喔,这样啊,那你说这是你的银票,我要是说它是我的呢?”
“大人,大人你一定要为草民做主啊,休得让这歹贼猖狂,大人明鉴啊。”郭夫人见与阿玖言语不成,便转向了县太爷。
“来人!把这厮押下去。”
“草民?”阿玖直起腰来,提高声调大声言道,“都拥财三百余两了,还自称草民,夫人是不是太过自谦了。你可知边疆战士为国家驻守边关一生,出生入死,换来俸禄不过二三十余两,于夫人来说,怕不过是衣服破了洞一般吧。”
“你,你此话何意?”
“无意,只请夫人眼睛睁大看清楚了,这是不是你的银票。”
“那当然。”
“既然夫人你这么确定,那么夫人你且说说,这银票你是怎么得来的。”
“我……自然是我们家做生意得来的,从银铺存了三百银两,银铺签的银票。”那夫人声音开始有些发抖了,怕自己圆慌不成,又转向县太爷哭哭啼啼道,“大人,大人明鉴啊。”
“给我拿下这个狂妄之徒。”县太爷估计是从未见过这么嚣张跋扈的人,对自己一个县令视若不见,让自己很是没有威严,便这般不问青红皂白。
众人提着责仗来捉,阿玖则翻身脚蹬一衙役木仗,借力一跃。众人只瞧见她身影唰的一下,便已然站到了县太爷身前的乌漆桌案上,刀尖只指县太爷咽喉。
众人恍惚。
阿玖看着此刻眼中黑瞳逐渐缩小,瑟瑟发抖的县太爷。只微微扯动嘴角,轻蔑一笑,“你要是再敢废话多言,到时候我可不确定,你的脑袋还在不在你身上,别以为你为官吏,小爷我就不敢杀你,就你这么一个昏庸之徒,杀了,于百姓都是一件功德之事。”
“大……大爷……大爷,我……错了,我……”
“我都说了……”阿玖举起刀,一刀下来深深嵌入桌案上,吓得县太爷肉身一颤,阿玖一张脸阴沉沉的,朝他怒喝道,“莫要废话多言!你没听见吗?”
众人见状都噤若寒蝉,整个衙门公堂内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生怕稍不留神一出声,便会人头落地。
阿玖这番才拔刀跳下桌来,朝那郭夫人言道:“夫人,你刚才不是说,这银票是地方银铺来的。”阿玖朝她走去,凑到她身前,然后展开银票,笑道,“夫人这眼力可真是不好,我都让你给看清楚了,你倒是瞧瞧,这京城官家银票,乃国家公有,唯有到了户部,才能得此票,以兑边疆军防之饷,便也免去中途运银被劫,到了州郡公府银铺,再换为银钱,而平民百姓却用不得这种银票,夫人怎么会有此银票呢?莫不是你家劫了军饷?”
“我……你,你血口喷人……既然百姓不得有,你又为何会有?”
“大人。”阿玖转向县太爷,把银票举在他面前让他看,“大人可得睁大眼睛看好了。”阿玖瞧着众人笑了笑,“至于我为何会有,你们一个个都给我听着,本将军赴西域都护府,多年来镇守西北太平,退敌燕北契丹,镇压草原沙漠各部,顶天立地,岂容得尔等小人这番污蔑。”
说完阿玖从腰间掏出一个腰牌,众人一见即刻伏地下跪,那县太爷定睛一看,连滚带爬地从桌底钻过来给她磕头。“将军,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小的该死。”
而那郭氏夫妇不明此状,只深觉此番怕是惹了不该惹的人,也跪在地上不敢作声。
阿玖看了他们一眼,言道:“夫人,我尚对你心存几丝慈悲之心,是因为你家中还有无辜儿女,我并不想因为你的无德之过,而害得那些孩儿失了母亲而苦痛一生。而你,三番五次,咄咄逼人。你觉得,我该怎么处置你呢?”
郭夫人则跪在地上,声音颤抖着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也罢,你且记住今天种种,日后如若再有这番愚昧之事,我定然不会放过你。”
言毕阿玖便阔步行出衙门,翻身驾马而去。
檐上三寸之雪,人间逍遥之客。
郭苓儿知公子回京欲往辰阳东城门离开,便早早溜出郭家府,站在城郭街边,看着来往人群,只候公子到来,脸颊间一抹凉意,上空细碎的白雪洋洋洒洒下来,又下雪了。
耳间闻得马蹄之声,一身黑色袍衣公子,驾马疾步往城东门而去。
“孟……公子……”苓儿看着那扬风而去的身影,有些失落的低下了头。
武陵之地不知不觉开始下雪了,这先前还好好的天气,怎地说变就变了。
初下的雪细而柔,落地即化,薄薄一层细柔的雪,半湿的路中,马蹄易打滑,甚是难行。
待出了城外,人烟稀少的地方,城外雪寒而渐干,倒是好走了些。
阿玖看着茫茫雪地,掏出肃歆送与她的酒袋,打开木塞仰头大饮一口。酒入肚肠,慢慢暖和起来。
出了武陵地界天气算是好些,云层遮蔽之下洒向大地的阳光,温和极了。
阿玖这一路行了两日,连夜赶路,算是回到京中。
虽已是到了京中,天色已近黄昏,这阿玖才打算悄悄溜进屋中,就被逮了个正着。
“玖儿。”
阿玖缩着脖子回头看,呜呼哀哉。
是易霖,这个从小就受老庄孔孟教义长大的人,不言苟笑,文质彬彬,为人严谨,一副温文儒雅的模样。阿玖不喜欢这样的人,说什么话都得溜着弯走,甚至有时候你被他侮辱得猪狗不如,而你自己就算听着他说,也全然不知。
阿玖觉得遇到他比遇到老爷还可怕。
月儿也怕他,见到他都不敢说话了。
“呃……啊,哈哈,呃……大哥,你……找我啊。”
“玖儿近日都去哪儿玩了?这么些天都不在府上。”
“我……我就出去溜达了几天。那个,大哥你最近身体好些了吗?”阿玖挠了挠头,想扯开话题。
“玖儿怎么知道我被父亲责罚了?”
“呃……听说的。”
“走吧。”
“啊?”
“明日你大婚,父亲母亲都在正堂等着你呢,本女儿大婚前日是不得外出见人,想来你也不拘,便罢了,怎么,你不会是在外边逍遥快活的,把自己人生大事都给忘了?”
阿玖又缩了缩脖子,只好跟在他身后,然后去见老爷和夫人。
这跟着一路走来,一路无语,好生尴尬。不过还是不说话的好,毕竟与他沟通,更尴尬。
总归回来忙活一番,阿玖只想早早躺床上睡大觉,可是那些夫人派来的丫头非得让她挑什么饰品,个个金光闪闪的,刺眼极了。还有什么胭脂水粉,阿玖瞧着都差不多,实在是选不出个所以然。
最后阿玖还是干脆把这个难题推给了月儿。自个儿跑去好好大睡一场。
只到次日被月儿唤醒,一个喜娘硬拉着她摆弄了半日。
月儿给她戴了发冠,阿玖只觉头似重了几斤,喜娘给她梳头。
一梳梳到尾,二梳梳到白发齐眉,三梳梳到儿孙满地,四梳梳到四条银笋尽标齐……
阿玖本就是两夜未眠,喜娘这梳来梳去的,她差点睡着了。
夫人在一旁看着她,温柔笑道:“玖儿,嫁了夫家,待人家温柔些,别整天大大咧咧的像个男人一样,这样人家不喜,便待你不好了。”
“我要他待我好干嘛,我堂堂一个大将军,南征北战的好是快活,干嘛还要去讨好别人。”
喜娘听言忍不住一笑,“夫人,瞧瞧郡主这模样,怕是去了夫家也没人敢欺负她,莫不把人家都给拆了。”
夫人也笑着叹了口气,给她盖上了盖头。
阿玖这杵着重重的头等了好久,脖子都等酸了,好容易听见郎君来了,上了花轿,拜了堂,成了亲。还得在房中等个半日,不胜其烦。
“我的天,阿月,我可不可以把这头冠卸了,衣服好重,鞋子好重,头也好重啊。”
“郡主,你可别闹,什么流星锤、狼牙棒、刀枪剑戟的你都拿得动,怎么这点重量就受不住了。”
“你说他怎么还不来,我好想睡觉啊。”
这时只听屋门被人推开,一个声音带着几分笑意响起,“你就这么盼望着我来啊。”
“……”
“奕王。”月儿见那七公子进来便福了福礼。
“下去吧。”
月儿应了一声,便退下了。屋内只剩他们二人。
阿玖低头看见他一双鞋慢慢靠近,金丝锦绣,是以龙凤呈祥为案,灯火通明照耀之下,秀丽繁华。
“这家伙,怎么不说话了,不过我跟他无情也无义的,也就见过两三次吧,他应该不会有什么心思吧。”阿玖看着那双停在她面前的鞋子,心想。
过了一会儿,他才伸过手来,轻轻掀开她的盖头,阿玖只觉眼前一亮,屋中烛火通明,摇摇曳曳,眼前穿戴华丽的他,整件绸袍之上,金丝襄于红衣,活像是一个鎏金镶的红宝石一般。阿玖抬眼瞅瞅他,又挠了挠头。
阿玖大大地打了个哈欠,他看着她笑了笑说,“你这番女儿装扮,倒是好看。”
“嘁,小爷我本就天姿国色,貌美如花,还用你说。”
他听言便笑出了声,“你还真不谦虚。”
“我还要谦虚什么,看你把你弄的,金光闪闪,花枝招展。像画像上的那个佛祖一样,不对,佛祖不穿红色的衣服。”
“唉。”他看着她无奈笑了笑,走到桌边取了酒壶,倒了两杯酒,递于她手中。
“这家伙怎么不生气呢?”阿玖抬眼瞪了他一眼,心里想着该怎么把他气走。对了,夫人不是说男人都讨厌女人太过野蛮,便野蛮给他看。
阿玖便仰头张大口一杯饮尽杯中酒,然后翻着白眼大大打了一个嗝,站起叉腰大笑三声,一脚踩到矮方桌上,大喝道:“好!好酒!”
待她说完,房间中徒然安静下来,安静的可以听见红烛燃烧的声音,气氛尴尬到了极点。
怎么不说话了,他生气了?
阿玖回头瞧了瞧他,见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对自己笑着,也没说什么话。
阿玖撇了撇嘴,干脆直接坐到桌上,拿起酒壶就仰头往嘴里倒酒。
看来还是装醉吧。
一壶酒喝完,便哐啷一声扔地上去,然后拍着桌子放声大笑。
“方才你不是说想睡觉吗?怎的现在这般精神。”他终于说话了。
“嗯?不行,不睡。”
“你不是困了吗?”
“哼!”阿玖见他还是不走,便佯装大哭着说,“你,不许睡,我睡,你走开。”
阿玖摇摇摆摆走过去,将他一把推开,然后整个人一下跳到床上,又开始哈哈大笑,她四仰八叉占了一整张床,心想他没有睡处,自然就会走。
没想到他还是过来,帮她脱了鞋,卸了头冠。硬是挤到床上,阿玖故作睡着的样子,踢他几脚把他踢下床去。
“你……”他看了一眼她,无奈叹道,“我不来时,你盼望着我来,我这来了,你又要赶我走。你还真是有趣。”
嘁,谁盼望着他来了,不过是等他来掀了盖头,好卸了这重重的头饰然后睡觉,不然要是自己掀了,那些个人,又非说不吉利什么的。
阿玖装作全然没听见的样子,闭着眼睛笑,然后打嗝,嘴里还念叨着,“好酒,好喝。”
他还是没有生气,又挤了过来,然后替她盖上了被子,他盖上了,她便踢开,再盖上,再踢开。
不料他一把将她扯入怀中死死抱住,阿玖大惊,便张牙舞爪拳打脚踢起来,可是他的气力极大,就像那天他带她躲入地窖中一般,无论她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
阿玖突然想起他肩头的伤,也不知道好了没有,万一再裂开那可怎么办。
这番想了想,她还是不踢他了吧。
耳边只闻声他轻轻笑了笑,便没再说话,想必是睡了。阿玖也觉得困乏,闭着眼睛不一会儿就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