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家客厅里，一阵优美的琴声回荡在屋里，齐盛天悄悄地走了进来。
藤尾从钢琴前抬起头来，大声喊着：“爸爸！”
齐盛天走过去，把手背在身后：“是你在弹《火鸟》？我老远就听到了，好美妙的音乐！我还以为肖邦到我们家里来了呢！”
“不是肖邦，是藤尾我！”藤尾骄傲地点着头，“爸爸，你来听，你接着听完，柳老师说，我可以用这首曲子去参加钢琴大赛！”
“我一点儿都不怀疑你的能力！你一定能拿个金奖回来。”齐盛天说，“好吧，现在我们就来欣赏未来的齐肖邦的美妙音乐吧！”
藤尾高兴地甩着头发：“爸爸，我们开始！”
齐盛天坐在沙发上，全神贯注地听藤尾弹完，热烈地鼓起掌来：“太棒了，太好了！”
藤尾停下，侧着头：“怎么样，爸爸，奖励我一点什么吧？”
“正好，爸爸我正好有礼物要给你，”齐盛天把背后的东西拿出来，递到藤尾面前，“这个，给你的！”
“《小毛毛虫杀人事件》的碟子，爸爸，你从哪里弄到的？爸爸，你太强了！”藤尾踮起脚尖把齐盛天的脸拉过来，狠狠地亲了一下，“爸爸，你太伟大了！《小毛毛虫杀人事件》！你从哪里弄来的？”
齐盛天微笑着：“只要你喜欢，就是天上的月亮，爸爸也一样给你摘来。”
藤尾跳了一下，扑到他怀里：“爸爸，我太高兴了！真的，我太高兴了！”
齐盛天抱住她，突然，他们都惊了一下，齐盛天大叫了一声：“藤尾，你——你站起来了！”
藤尾也吓了一跳：“哎呀，爸爸，真的，我可以走路了！刚才……是我自己跳过来的吗？”
齐盛天松开她，后退一步：“是真的，是你自己跳到我怀里来的！我的天，你真的会自己走路了！”
藤尾站在那儿，左看右看，又试着走了两步，然后一头扑到齐盛天怀里：“爸，我可以走路了！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会自己走的，哥哥说过，总有一天，我会自己走的！”
齐盛天抱住她的头，仰起脸，闭了闭眼睛：“也许，上天真的听到我的祈祷了！这么多年，他终于听到了——藤尾，你这个礼物，才是最珍贵的礼物！藤尾，我的孩子！”
藤尾静静地靠在爸爸怀里，正在这时，一个人轻轻地走了进来，是妈妈。
齐盛天抬起脸，他的脸上有尚未擦去的泪水。他望着妻子：“诗慧，你看到了？你刚才看到了？”
妈妈在沙发上坐了下来，脸上是温柔的笑：“我知道。其实，藤尾已经能在她的房间里走几步了，我知道的，她可以扔掉拐杖走路了，只要她愿意。”
“妈妈！”藤尾突然叫了一声，小脸红红的。
妈妈望着她，没有说话，但是，也没有拒绝。
她只是慢慢地张开双臂，向那个女孩子张开双臂：“那么，走过来，试着自己走过来——既然你已经自己能走。”
藤尾咬了咬嘴唇，看了看她和妈妈之间的那段距离，低下了头。
齐盛天走到妻子身边，望着藤尾：“孩子，走吧，你能行的，自己走！走到我们身边来！”
藤尾抬头再看看妈妈，又看了看齐盛天，还是不动步子。
妈妈张开双臂，等待着：“孩子，我们等待这一天，已经很久了。来吧，到爸爸妈妈这儿来！”
一群用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悄地聚集到客厅里，所有人期待的眼光都投射到藤尾身上。吴妈的眼里噙满了泪水。
“加油，藤尾！”黑壮的阿彪突然叫了一声。藤尾颤抖了一下，回过头来，看到小丽、吴妈、老余和所有人鼓励的眼神。她又看了看身边的拐杖，妈妈及时喊了一声：“不要看那个！自己走过来！”
“加油啊，藤尾！”吴妈带头喊了起来，小丽、老余也叫起来：“小姐，走过去，你能行的，你一定行！”
齐盛天叉着腰，妈妈的双手一直张开着。
藤尾咬着嘴唇，终于迈出了第一步、第二步——突然，她趔趄了一下，众人发出一声惊呼，但是，她稳住了，定定地立在那儿，齐盛天笑了。
终于，藤尾再次迈开脚步，摇摇晃晃地扑到了齐盛天身边，看了看爸爸，然后转向妈妈：“妈妈！”
妈妈的双臂合拢了，她们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客厅里静寂了一会儿，突然，响起了一片热烈的掌声。
齐盛天大声叫着：“吴妈，开酒！开一瓶最好的红酒！今天晚上，我们齐家要好好庆祝一下！”
晚上，一个人影悄悄地走向齐家的大门。
门卫大喊了一声：“谁？”
那小小的人影站直了身子，把手插在衣袋里，大摇大摆地走了过来：“老叶，你老花眼啊，我是谁你都认不出来了？”
老叶凑近他看了看，满脸堆笑：“是少爷啊，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我还以为你早就进去了……不对，你没出去过呀！怎么又回来了？你——你会分身术？还是我真的老花眼了？”
齐浩然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你呀，真的该去看看眼科了，看看是不是得了白内障——我进去了！”
齐浩然一挤进了铁门，老叶把门关上，还在摇头：“我真的老花了？唉，年岁不饶人喽！”
明仔正在灯下发呆，突然，门口传来鸡啄米似的敲门声，他一怔，赶紧跑过去把门打开：“你怎么来了？”
齐浩然插着手摇摆着走了进去：“怎么，我这房间你住着还舒服吧？唉，怎么还是老样子？我还以为你有什么创意把我的房间变一变呢！”
明仔把他拉坐下来：“你怎么跑来了？你不是不愿意回这个家吗？”
齐浩然摇摇头：“我只不过想来看看——他们都怎么样了。”
“他们？谁呀？”
“还有谁？我爸我妈呀，对了，还有那个——那个坐在轮椅里的人。”
“哦，你说的是藤尾吧，什么坐在轮椅里，告诉你，人家现在都能站起来走几步啦！老中医说，她再坚持治疗两三年，就能跟正常人一样行动了！”
“真的？”齐浩然又惊又疑，“怎么可能？医生说，她不可能再站起来了！”
“那要看什么医生，”明仔很得意，“你的医生不行，我们找的就行！”
齐浩然呆了一会儿，转过脸去：“那——我爸爸妈妈他们呢？”
“他们都很好，现在休息了。”
齐浩然看了他一会儿，笑起来：“对了，我可不可以去看看——她？”
“他？还是她？谁呀？”明仔不明白。
“就是——那个已经站起来的人。”
“嘿，你早说嘛，说不定人家早就睡了。”
“睡了好，就是睡着了才行。”
“那好吧，走吧。”
静静的走廊里，明仔举着一支小小的蜡烛，灯光把周围照得那么安宁，那么温馨。齐浩然轻轻地跟在后面。
“小心，可别把她弄醒了，弄醒就完了，我们俩马上曝光。”
“你走你的吧，话多。”
“小心，这儿有台阶。”
“这是我家里，我比你清楚！”
两个人悄悄地走进了藤尾的房间。
齐浩然默默地站在妹妹的床前，久久地注视着她那张雪白的小脸。
“她好像长高了。”过了一会儿，他才轻轻地说。
“人家躺着的，你怎么看得出来？”明仔瞅了他一眼。
“看得出来，她的脸长大了。”齐浩然说，“你看，原来她的脸是圆圆的，现在有点长了。”
“怪了，我还以为你没仔细看过她呢。”
“她——现在叫你哥哥吗？”
“叫呀，当然叫。天天都叫。”
“哦……我还记得，她第一次叫我哥哥，是在爸爸刚把她带回来的时候——那时候我才上一年级……那天，一家人都在客厅里，爸爸带回来那么小的一个小孩子，只有三岁吧，小小的，是个小女孩儿，爸爸让她叫我哥哥，她就叫了，可是妈妈不让我答应……妈妈说，她不是我妹妹，我没有这样的妹妹，齐家从来都只有我一个孩子……于是我就不让她叫了，她也就不敢叫……有一次，她掉在水沟里，我正好从那里路过，她看见我，哭着叫哥哥，叫我过去救她……我没有……当时我快快地走开了……到现在我还记得，她坐在水沟里，哭着叫哥哥……叫我……”两行泪水，顺着齐浩然的脸庞滑落下来。
明仔咳了一声：“唉，小声点儿，她会听见的！”
齐浩然扶着床头，再看了看藤尾：“明仔，谢谢你。”
“干什么？”
“没什么啦……总之——谢谢你。”齐浩然说着，快步走出了房间。
“干什么呀，没头没脑的。”明仔在身后嘀咕着。
两人很快下了楼，屋子里重又安静下来。
屋子里，一缕月光照进来，照射在藤尾的脸上，她睁开了眼睛，过了一会儿，两汪泪水涌了出来，打湿了她长长的睫毛。
晚上，菜帮子家里。莲姐正在灯下和着第二天要用的面粉，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菜帮子，去开门。”莲姐说。
菜帮子把门打开，一个穿着蓝色衬衫的中年男人出现在门口，他脸上带着和蔼的笑：“对不起，打扰了，请问，这里是蔡志恒的家吗？”
“蔡志恒？”菜帮子转过脸望着妈妈，“莲姐，他找蔡志恒，蔡志恒在家吗？”
莲姐怔了一下，突然叫起来：“你这小子，找你的！你都忘了自己叫什么名字了？”
菜帮子也愣了一下，摸着头不好意思地笑起来：“对不起，叔叔，我忘了……你是谁呀？找我有什么事？”
那中年人继续微笑着：“哦，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陈一平，你叫我陈叔叔好了，对了，我是来找你的，同时也是来找明仔的——就是东方明，明仔。请问他在你家吗？”
菜帮子又摸摸脑袋：“哦，明仔？”他瞪着陈一平，“你找明仔？那你告诉我，你是干什么的吧！”
“我——”陈一平站在那儿，有些迟疑，“要先查明身份？行，应该这样。好吧，我告诉你，我是一个警察，也是明仔的朋友。”
“警察？”菜帮子愣了一下，突然大叫起来，“你是警察？派出所的警察？”
陈一平说：“对呀，没问题吧？”
菜帮子凑近他，仔细端详了一下，点点头：“我知道了，你就是明仔要找的那个警察叔叔，我明白了！原来就是你！”
“怎么？”陈一平惊讶极了，“你说，明仔找过我？”
“怎么没有？还是我和他去找的呢！”菜帮子说，“明仔那小子……他好想看到你——叔叔，你找明仔有什么事？”
“明仔找过我？我怎么不知道？这孩子——原来他去找过我……”陈一平喃喃地说，不相信地望着菜帮子。
“菜帮子，你快叫客人进来呀，老站在门口干什么呀？陈警官，你要找明仔，先进来坐吧！”莲姐拍着手上的面粉说。
陈一平赶紧摆手：“不用了不用了，我马上就走，只是想知道明仔在不在……”
“明仔不在！”菜帮子干脆地说。
“怎么？！他上哪儿去了？”陈一平一惊。
“他在黄老师家呀！”菜帮子说，刚一说完，就把嘴巴一捂，“哦，不对，他不在黄老师家，他在另一个家里！”
莲姐跑过来：“这孩子，在说些什么呀。陈警官，你先进来，我带你去找明仔！”
他们很快到了黄老师家。
站在陈一平面前，齐浩然又茫然又意外，但是，他一点儿都没有失态。他就那么站着，望着眼前那个神情激动、又惊又喜的男人。
陈一平怔怔地，目光直直地盯在“明仔”身上，半天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他伸出手去，轻轻地碰了碰他光洁的小脸：“明仔，你回来了？”
齐浩然后退了一步，没有半点激动，相反，他显得很迷惑：“你是谁呀？”
陈一平没有察觉他的表情，相反，他沉浸在找到明仔的意外之喜中：“我是陈叔叔，你忘了？那天我们还见过面！你不想陈叔叔吗？”
齐浩然看看身后的莲姐，再看了看在一旁龇牙咧嘴翻白眼的菜帮子，有些明白了，眼前那个人是那么激动，那么失态，他眼里的急切和颤抖让齐浩然一动不能动，他怔在那儿，任由那个人拉着自己的手，听着他发颤的呼唤：“明仔，我又看到你了——你还好吗？明仔，告诉我，告诉叔叔……”
菜帮子把脸扭到一边。
莲姐也怔住了。
齐浩然轻轻地抽回自己的手：“叔叔，你认错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