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宫中夜宴对于年幼的李邯来说,可谓是惊心动魄。但对于南平国的王公大臣,却是司空见惯,再也寻常不过的事情。
回项府的路上,项绾见平时上房揭瓦的李邯坐于马车一侧半天没有动作,心里觉得奇怪,难不成被刚才的事吓到了?正欲询问,只见李邯抬头望向自己,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黑白分明。
“爹爹,我们何时能回边南?”
项绾一愣,笑着摸摸李邯的脑袋,“昨日是谁嚷嚷着要吃城南的一口酥的?今日如此着急的想回去又是何故?”
“邯儿想娘亲了,还有项离和墨晗哥哥。”
“哦?爹爹听说平日里邯儿可不怎么受项离和墨晗待见呢。”项绾笑着打趣道。
李邯低下头,“平日里虽然跟两位哥哥略有口角,可若是邯儿有难,他们都会立刻来救邯儿,就像上回墨晗哥哥来敌军救我一样。但此处不似边南,邯儿觉得吃顿饭都不自在。”
李邯的话正中项绾的心思,是啊,在这看似锦绣繁华的京师,处处都是尔虞我诈,勾心斗角,宫墙内外,不争个你死我话决不善罢甘休。虽然在边南也是刀口舔血,但也总算光明磊落。只有暗斗才能活的日子自然不似边南自在。
想至此,项绾一把抱过李邯放在自己腿上,“既然邯儿想娘亲了,那爹爹明日就请旨回家,可好?”
“谢谢爹爹。”李邯笑着反手抱住项绾,把头埋进他的胸口。他毕竟是个孩子,见到血淋淋的人头说不害怕那是骗人的,此刻听着项绾有力的心跳,他才感觉安稳踏实,在颠簸的马车里渐渐进入梦乡。
夜里,李邯便高烧不退,丝竹在屋里急得团团转,匆匆跑去禀报项绾。项绾闻言,立刻从床上坐起,项府顿时乱做一团,直到第二天天明,烧才渐渐退去。
一夜未眠的项绾这才松了口气,靠在李邯床头打盹,丝竹站在一旁望着项绾欲言又止。昨晚李邯出了一身汗才把烧退下去,丝竹帮他换衣服时,不禁大吃一惊,这三公子分明是女儿身,怎么这许多年一直是以公子称呼?她望着项绾,眼前这位大司马性格耿直,为人光明磊落,想必不知晓此事。还是等回到边南再说,若是无人问起,自己还是装作不知的好。丝竹跟着二夫人多年,虽未读过什么书,但明哲保身的道理她还是懂的。
此时门口传来脚步声,项绾听到动静立刻醒来,望了眼李邯见他还睡着,才扭头看向刚进门的管家:“何事如此匆忙?”
“老爷,来人自称太史令,在府外求见。”
“太史令?”项绾皱眉,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听错了,昨晚分明见那左观堂身首异处,岂有一大早来府求见之礼。
余管家点头,“那人是这么说的。”
“你且把人带至前厅,我回房换身衣服就过去。”
“是。”
片刻,项绾走至前厅,见早有一人立于厅前望着墙上的字画。待他转过身来,才看清来人相貌。只见那人不过二十来岁,身穿褐色锦袍,眉眼间竟与左观堂有几分相似。项绾心道约莫自己一夜未眠眼花了?
那人见项绾进来,连忙俯身行礼,“下官太史令左钰见过大司马。”
“不必多礼,左大人一早来府,不知有何要事?”项绾坐下端起茶杯饮了口茶。
左钰立刻站起身子,“下官听闻贵府三公子昨夜突染风寒,高烧不止,故特意前来探望,并带了一些滋补之药,望大司马不要嫌弃。”
“今早经太医整治,已经无碍了,本官替犬子谢过左大人。”
左钰闻言站起身,“那就好,下官还有要事在身,就不叨扰大司马了,下官告退。”
项绾心中狐疑,面上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道:“左大人慢走。”
左钰走至门口,与刚进门的御史大夫云肃擦肩而过,他向云肃行礼之后便径直出了项府。
云肃走至项绾身旁,两人似多年未见的好友,喝起茶来。
“你可知刚才那左钰是何许人?”云肃早已在后院看过李邯,见他无碍才走至前厅。
“项绾不知。”
“他是左观堂的亲侄子,王上体恤原太史令膝下无子,便下令由左观堂的侄子左钰继任,也算是对左家的补偿,不知如今他们是该哭还是该笑了?”
“王上赐官,自然是该笑。原太史令公然顶撞王上,左家上下谁人敢哭?项绾瞧那左钰一表人才,年纪轻轻,心思却深不可测,似乎非常懂得为官之道,想必定会把此事处理得宜。”
云肃点头,“前途无量啊。”
此时,管家进来通报,丞相李庭郁外加一众官员在门口求见。
项绾皱眉,一清早的这些虚与委蛇之人真是让人不得安宁,自己都懒得敷衍他们。
云肃一眼看出项绾的心思,宽慰道:“绾儿如今是大司马,位高权重,自然不似当年军中小将那般无人问津。”
项绾有点不好意思的对着云肃,“云伯伯且稍坐片刻,项绾去去就来。”
李邯此时躺在床上,身上忽冷忽热难受极了,他半睁开眼,望见坐在床上的人,“丝竹,我饿了——”
丝竹见他醒来,心中大喜,虽然时常被这讨人厌的小孩捉弄,但见他烧的红彤彤的小脸,一动不动的躺在床上,不似往日灵动活泼,又不免会感到心疼。
“三公子醒啦?丝竹这就给你弄好吃的去?”
李邯望着丝竹离开的身影,又迷迷糊糊的睡去,只觉得头好重,朦胧间一双温暖的手落在自己额头,那熟悉的温度令李邯想起在宫中晚宴按住自己的那双手,又想到那血腥的一幕,全身一冷“嗖”的一下从床上坐起,双肩颤抖着大口呼吸。
见到床边的人时,不禁愣了一下,“澈哥哥?”
南宫澈微微一笑,“不错,还认得我。”
李邯大喜,抓住南宫澈的手,“澈哥哥,你是专程来看邯儿的吗?”
“不是专程,是特地。”
李邯眼珠子一转,脸上的笑意渐淡:“夜宴时谢谢你帮我解围,听闻你唤王上父王,你不会是那赵婕妤的儿子吧?”
南宫澈仿佛看出李邯的心思,淡淡道:“我娘是辰妃,生前因为貌美太受父王宠爱,遭众妃嫉妒。然天妒红颜,生下我不久便去世了。我如今虽住在从前母妃宫中,却由王后娘娘抚养。”
李邯对这位王后倒是印象不坏,于是脱口道:“那王后看似温婉和蔼,自然比那赵婕妤强多了。”
南宫澈闻言,笑而不语。
这时,门口传来丝竹的声音,“三公子,看丝竹为你准备了什么?小米粥、还有你最爱吃的水晶虾饺,边南可吃不到哦——”
丝竹话还没说完,见到床边坐着一个美得不像话的少年,顿时愣住,结巴道:“你——你是何人?”
李邯望着丝竹手中的盘子早已垂涎三尺,使劲催促道:“丝竹,我快饿死了,你还在那儿磨磨蹭蹭干嘛?”
“哦。”丝竹忙把碟子端到床前,正要伸手喂他,不料李邯一把抢过碗,自顾自的喝了起来。碗里的粥还没喝完,眼珠子却瞅着盘子里的水晶虾饺,模样甚是可爱。
丝竹刚想夹起虾饺喂他,却又被南宫澈抢先一步,看着李邯心满意足的吃掉少年喂去的虾饺,丝竹心里又是一阵狐疑。
眼看着李邯吃掉最后一只虾饺,南宫澈才笑着放下筷子,帮李邯掖了掖被角,“时辰不早了,我该走了,改天再来看你。”
李邯眨巴着眼睛依依不舍的望着他点点头,“那你一定要记得来哦。”
“一定。”说着站起身走出屋子,径直向着大门口走去。
云肃和项绾在远处望着南宫澈的背影,“这位四殿下是唯一一个真正去看望邯儿的人,而不是来拜访大司马的。”
项绾本来就对南宫澈印象不错,不吝赞许道:“邯儿识人本领比我强,四殿下真是一股难得的清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