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外的那道长长的院墙上,密密麻麻的蔷薇早已渐渐枯萎凋谢,留下渐渐变红褐色的爬山虎,在风中瑟瑟抖动着飘飘欲坠的叶子。寂静冷清的王府中,这几日却是被忙碌充斥了院子。眼看着王府的喜事将近,福晋带着家里大大小小的下人忙里忙外,为汪卿之的婚事做准备。
还有差不多一个月的时间,那边翰林家的姑娘要从北京出发,先乘南下的火车到汉口,然后再乘船沿长江到沪。还未过门的媳妇当然不能住在王府,福晋早为他们收拾出了福熙路的一处老房子,先让亲家一应人等暂住在那里,等婚事一完成,送亲的人再按原路返回京城。婚礼形式遵从皇室族制,举行盛大的传统婚礼,新人的礼服都是交给有名的苏绣绣手手工制作,而所用的珠宝则是上海老凤祥的货物,糖果点心来自冠生园,特地请了杏花楼的老厨子来制作婚宴,而婚礼就在王府这座中西式结合的洋房后花园草地上举行。
庆王爷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每日就只是待在书房里看书写字,要不就是在他的别院里休息,只有需宴请的宾客,福晋找过他商量确定名单,其他时候再没有去过问。
汪卿之像一只被困在笼子中的鸟,飞也飞不走。福晋下达了命令,说为了准备婚事,最近一段时间哪都不许去,就待在家里养精蓄锐,收收性子。汪卿之每日待在王府,无所事事,就拉着跟班下人,在王府的后花园里骑自行车,扎纸鸢,遛鸟逗狗,甚至带着他们爬树,够取枣树上的枣子等,整日里胡闹。他想尽办法给自己找事做,好让自己没有时间胡思乱想。他心中有千千万万的郁结,却不知如何将它们解开,他真想用一把锋利的刀,将这些结直接砍断,可刀在哪呢?
他看着到处抓虫子准备喂给汪卿之养的几只乌龟的下人们,觉得好笑极了,不是觉得他们可笑,而是觉得自己。他像一只呆呆的没有生命的玩偶,被人捏在手里,逃也无处逃。
他问坐在身边的小印子:“你说,新娘子漂亮吗?”
“少爷,听说新少奶奶知书达理,温柔秀美,长得可是数一数二的美人呢。”
“那你说她会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这我可说不好,因为没见过,而且我们下人,怎么好评价少奶奶呢?”
“如果她对你们不好,你们会不会担心?”
“只要少奶奶对少爷好,少爷少奶奶恩爱幸福,我们做下人的看着就高兴,其他的就尽心服侍就好了,相信少奶奶也不会为难我们。”
“你倒是接受的很快。”
“少爷,您就别担心了,谁不是这样走过来的呢?小印子虽说不出来,但是也略微懂得少爷的想法。这情爱难寻,与一个陌生人相守一世更难,可像我们王府这种门第显赫的世袭之家,哪个不讲门当户对?至于小印子也不是接受的快,是应该尽快适应,尤其是少爷的少奶奶,更不能怠慢。”小印子一边糊着一个纸灯笼,一边说道。
汪卿之听着小印子认命的一段话,不是接受而是适应,为什么非要逼迫自己去适应?难道真的没有别的路可走了吗?他实在不愿意让自己的生活挤进一个毫不相干的人,还要硬生生给她一个位置,甚至要与她生儿育女,延续香火。更为可气的是,连婚礼是举行西式还是中式这样的小事,额娘都不交由他选。想到这些汪卿之就心痛,心上像被撕开了一道口子,鲜血汩汩的流淌,将整个身体都染红。
“卿之,”福晋到后花园来找汪卿之,看到他一个人呆呆地坐在园中的休息区,她走过去。小印子停下手中的活计,立马站起身垂手侍立。
汪卿之看到福晋,也起身:“额娘,快坐。”
“卿之,马上要成亲的人了,你也应该有所担当了。我跟你阿玛商量过了,等你成了亲之后,就给你找个事做,成了家总得立业吧?你舅舅来信说,你那个还在皇宫中的表亲皇帝哥哥,一直在启用前朝旧臣,还提到想让你阿玛回到朝廷效力,也想让你进宫陪伴,都让你阿玛称病回绝了。我们家就是为了要避世,才迁居到上海,如今他在京城受到冯玉祥等军阀的辖制,也是可怜,我们也不要去趟这等浑水了。你阿玛还认识一些外国领事、军官,介绍你去领事馆做一些文职,应该还是可以的。你也应该稳重一些才是。”福晋说这话的时候,带着不容置喙的口气。
汪卿之越听越烦,他鼓起勇气,将长久以来的想法说出:“额娘,我什么都不会,去领事馆能做什么?我想出国学习。”
“什么?你要出国?出国干什么,国内还怕没有老师教你?再说你能离开家自己在国外生活吗?”福晋很明白,他只是想离开家而已。
“你们总嫌我懦弱,长不大,没有担当,就是因为家庭环境和你们对我的束缚,我想出处闯闯,也许外面的环境才能让我成长起来。”
“不行!出国不是不可以,但不是现在,更不是近年之内要做的事,你还是踏踏实实先结婚,给王府生个孙子,然后在领事馆历练历练再说吧。”福晋说得非常坚决,她站起身朝花园外走去,留下郁闷至极的汪卿之黯然神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