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同华一家走了之后,何梅还是喜不胜言,去忙晚饭。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朱爱明和朱家宝以及桂花围着桌子吃晚饭,何梅在一旁抱着外孙刘宇轩,吃不成饭。
门缝里忽然钻进了亮丽的烟花影子,这是小朋友最欢乐的时光了。何梅触景生情,想起了外孙女刘晓跃小时候正月里在院里放礼花的情景,对着三岁还不会说话的刘宇轩笑着说:“等你长大了,让来贵哥给你放礼花!你姐晓跃小时可喜欢礼花了,有一年我们一家饭都没吃陪她放礼花。”
“是呀,那时来贵还没出生,晓跃就是坐门槛上想放礼花。”桂花接道。
“家里有个孩子挺热闹的。时间过得真快,晓跃马上就要结婚了。我怎么感觉她还是个小姑娘在眼前?”朱爱明接道,他忽然又庆幸自己活了这么多年。
“她那时还不是小姑娘吧,那时有个小姑娘是小七吧。”桂花纠正道,不过话刚出口,就知道不要提她。朱家宝正在玩手机,似乎没听见说什么。何梅也装作没听见,逗着外孙玩。大家都没接话茬,开始继续吃了起来。饭后,看了会电视,便留下朱爱明和大黑狗在老屋子呆着。
何梅和其他几个人出门去新屋子,她临走之前还是照旧朝村头到村口的方向张望了一下,似乎觉得有点不对劲,不过朱家宝和桂花倒是没有发觉什么。朱家宝一个人在楼上睡觉。桂花带着儿子刘宇轩夜里和母亲何梅在楼下睡一起。桂花听着儿子均匀的呼吸声,在琢磨着怎么和犟脾气的母亲开口。
“妈!”桂花小声地喊了一声,低头摆弄着手机。“桂花,快点睡吧。别喊了,别把孩子喊醒了。”何梅似乎知道桂花要说什么,便立刻想打断她的话。上了年纪的她忙碌了一天,累得筋疲力尽。
“妈,按我说,你就·······”桂花翻了身,看见母亲何梅正在用手揉揉小腿肚子,便爬了起来,帮她按摩。“你说,你老这样不理不睬的,这样对来贵有什么好处,对我们有什么好处,再说·····”,桂花话没说出口,便止住了。
“道理我都懂,我就是咽不下那口气。你能做得到,我做不到!”何梅对着桂花说,语气还是坚硬。
“你好好想想,想通了这口气也就咽下去了。不为别人,就为来贵想想。”何梅不再吭声,她知道来贵在城里肯定没有在家里舒适自在,但是她让来贵去城里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也许只要她对小七的态度稍微改变一下,家宝和来贵的态度都会随之改变。于是两人一夜不再说话。
朱家宝大概在楼上玩手机,不断地翻看汽车和美女照片,他一心惦记着买车的事情,大概到凌晨一两点才睡。他从来没想过与别人和解,就是与自己和解。
夜渐渐安静下来,朱家村里连看电视和打麻将的人都开始躲进温暖的被窝进入甜蜜梦乡,新一天的太阳过不了几个小时将会从东边升起。
然而就在这漆黑的夜里,有一个人神神秘秘回村了,他就是多年不见的朱游游。他自从去城里偷手机被抓劳改以后,十多年没回村,要不就是夜里回村,夜里就逃出去了,总之,朱家村里十年没有人见过他了。
朱游游进了几次劳教所都未能改邪归正。朱游游这次出来了,想夜里回村想看看家里怎么样了。村里人都以为他已经死了,只有他母亲秦大婶还相信他活着。
夜很深了,月牙儿不知道去了哪,朱家村从村头到村尾,路灯都带着朦胧睡意了,其余人家基本都关灯睡觉了,此时只有村中低矮的屋子里还有一盏灯亮着,屋里只有秦大婶躺在床上呻吟。他们家的屋子已经是村里为数不多的几间平房了。村里不少人将楼房改建成四五层精装房,除了自己住,还准备旅游村开发后,租给游客住。这将意味着他们将有更多的收入。
朱游游在屋外的角落里等了很久,看见没有动静便想闪进去。没料还没进门就遇见邻居何小妹打麻将回来顺便前来看望他母亲。朱游游并不认识何小妹,两人都在外面时间长,没见过面。朱游游不知道在哪里搞了一顶帽子戴着,遮住他那典型的光头,何小妹还以为是贼,心里一惊,便喊了一声秦大婶,然后用手电筒迅速地将周围扫了一遍。朱游游听见声音便大喊一声“妈”!
秦大婶才知道是儿子回来了,但是她的眼睛为儿子这么多年都快哭瞎了,她一边骂他快点死,一边希望让他改邪归正。当她听见熟悉的声音还是激动得问:“何婶,是我儿子在喊吗?”不论儿子犯了什么天大的错,为母的还是希望他在身边出现。
“妈,你怎么啦?爸和姐呢?”朱游游溜进了屋子,环顾四周,跪倒在床前,急切地问道。秦大婶便将姐姐打工已经嫁人和父亲去世一年多的消息告诉了他。
“妈,你怎么不告诉我?”朱游游嚎啕大哭。
“孩子,告诉你有用吗?你爸还不是因为你气死了!你总是去做劳改,你爸都觉得在村里没脸见人。你这次回来不能再进去了,你要是再进去妈也不想活了。”朱游游的母亲秦大婶一把抓住他的胳膊。
“回来就好,这次好好陪陪你妈,你妈连递杯水的人都没有。”何小让母子俩见面说说话,便打了声招呼回去。何小妹走开之后,母子两人一起抱头痛哭。
朱游游今年已三十了,以后的日子怎么办?这个进了几次劳改所的朱游游十里八村的人都知道。谁要是见了他都躲得远远的,大人见了他绕开他,小孩根本不能见他。
进了几次劳教所的他,还好好地回来,真是奇迹。说真的,没有一个村民们希望他活着回来,除了他亲妈。她希望他这次释放回来,跟着他表哥到镇上做网络生意,好好过日子再娶个媳妇生个孩子。近年来,镇上连快递公司代理点也多了起来。他表哥的网络生意还不错,就是人手忙不过来,需要帮忙。
朱游游也答应母亲痛改前非,洗心革面。不过,他真的需要好好干,因为他们家征收补偿款先是给他爸爸吃喝赌花掉了一半,后来他爸生病又花掉了一半,家里所有的储蓄基本花光。用秦大婶的话说,她现在穷得连块棺材板也买不起了。
其实村里天天打麻将赌博的人家情形也不会比她家好到哪里去,何小妹和朱江好、朱游游的父亲朱奋进是同一麻将桌上的人,他们将征收补偿款分批存进银行,这不劳而获的钱也经不起花,还没到两年时间基本花掉了一半。从穷光蛋到百万富翁比登天难,但是从百万富翁变成穷光蛋可以秒成。
母子约定之后,秦大婶把儿子的耳朵上穿了一根红线打了个结,时刻提醒他长个记性,也长个志气,不管现在村民们是如何看不起,只要通过自己双手努力奋斗总有有一天会赢得村民们的尊重。
第二天一早,太阳照旧从东方升起。很快,全村人都知道朱游游回来了,便觉得很吃惊,甚至警觉起来。
不过,今年开始,村子里将设置治岗亭了,村民们也不必那么担心了。朱家村的一切都有新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