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十分,两乘规格极高的车架在接天楼外停下,两位气质出众的公子哥从各自的马车上下来。
早已经守在门口多时的刘掌柜恭恭敬敬的将人请上了接天楼第十六层。
当陶知新淘大公子看着满屋子横七竖八躺着的一群损友时,冲着张琅嘿嘿一笑,一副毫不意外的模样。
收起了附庸文雅而拿来手中的折扇,将折扇插在后脖领,陶知新四处看了看,见门口摆了两盆南山松盆栽,冲张琅摇头示意了一下,两人便吃力的抬着一盆南山松缓步移到了呼呼大睡的江泰身边。
彼此点头示意,缓缓将盆栽放下,端端正正的压在了江泰高低起伏的肚皮之上。
一声惨叫很快就惊醒了其他人,等众人迷迷糊糊地醒来后,看清嘻嘻哈哈按着江泰的两个憨货后,不只是谁率先发起了进攻,很快就被压在了最底下的两个家伙发出了求饶的惨叫声。
闹了一阵,摸着肚子揉着腰起身席地而坐的江泰怒气冲冲道:“乔庸,再使劲压一会儿,这两孙子可把我给吓得够呛,我还以为“鬼压床”呢!”
不打算轻易放过不断告饶的两人,徐斐一脚蹬在陶知新的屁股上,狠狠碾了碾,听得陶知新求饶的声音又大了几分;满意道:“问你个事儿,你什么时候多了个小你一两岁的弟弟?”
“哎哟哎哟!不敢啦!不敢啦!王八蛋你轻点!什么?弟弟?”陶知新挣扎着挺起身,像一个使劲往外拔的萝卜,有点犯懵:“难道我爹养了外室,还是十几年前的?还有了孩子?!”
“不是你爹,是你三叔,今日霍平安去太学接我们,回来的路上有几个纨绔在城外赛马,让我们遇上了,其中有一个非常嚣张的,说他爹是刑部侍郎陶晟。”
“陶玉朗?”陶知新扭身望向盘腿坐着望着楼外发呆的霍平安:“平安,那小子惹着你了?”
霍平安闻言似回过神来,看了一眼陶知新,笑了笑道:“还好,挨过揍了,希望下次学的乖。“
“哎哟,你揍他啦?”陶知新可没半点自己兄弟被人欺负的觉悟,他知道霍平安是个什么样的人,知道那小子跟他有关系,不会把人难为到哪里去。再说了,自己三叔在自己还未出生的时候就外放做官,前两年才回来,一直就对家里颇多怨言,自己父亲宽厚,不说什么,可那个陶玉朗却真正生得两副嘴脸,在长辈面前摆出一副彬彬有礼的样子,私下里对他出言不逊那时常说,更别说时长变着法的给他使绊子,想让他难堪。自己自持身份,不好计较什么,可这心里多少也堵得慌,如今听闻这小子撞到了铁板,自是高高兴兴当起了吃瓜群众。
“不提这事儿,上官绛,说说,今天到底有什么事叫我们凑一块。”张琅已经受不了了,乔庸一屁股坐在他腰上,抵得过陶知新身上压着的江泰杜林两个人,他努力的想要转移大家的注意力,好让他得以解脱。
上官绛闻言,正了正脸色,道:“你们还记得蒋小川么。”
蒋小川,是他们这帮儿时玩伴中如今少数不在场的少数几人之一。
“他怎么了?”霍平安咬了一口中午吃剩的糕点,嫌腻,又重新丢回盘子里。
“他爹去年去世了,临死前……”上官绛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坐在那边一言不发的霍平安,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在听,“还丢了爵位,如今他蒋家无权无势,被不少人打压,眼看着就要被赶出东都了,偏这小子还整日里流连赌坊酒肆,欠了不少银子,前两月,债主让出话来,三个月之内不还钱,就要收了他家的宅子!”
众人安静地听听上官绛说完后,屋子里气氛变得很压抑,谁都没有再开口讲话的意愿。
“谁干的,”霍平安站起了身,开口打破了在众人之间持续很久的沉默。
“怀王,永州王,还有……浏沪侯,”回答问题的不是上官绛,是向来稳重的徐斐。
“你们就这么看着?看着他被人欺负到头上来?”霍平安的眼神有些冷意,他扫视了一眼屋子里的众人。
霍平安鲜少有开口指责自家兄弟的时候,但是他这句话说出口,所有人的心头都似乎被重重一击,难以承受。
“平安,我……”郭喻率先忍不住想要开口辩驳,却又欲言又止,只是重重的垂下头,一副颓丧懊恼的模样。
徐斐想要开口辩驳,对上霍平安的眼神,无奈的闭口。
其他人也是一样,对于霍平安对自家兄弟的维护,扪心自问,他们谁都比不上。
三年前霍平安之所以被赶出东都,就是因为他提刀杀了浏沪侯的两个儿子,还有他最宠爱的继室夫人。
他们只是听自家长辈说起此事,想着霍平安满脸是血,一手提着三尺长的唐刀,一手牵着浑身上下皆是伤痕的徐天彻走出浏阳侯后院的时候,浑身杀气的模样。
他们相信,此事若是叫他知晓,当场就敢剁了那几家上门逼债的下人们的脑袋。
“平安……”乔庸抿了抿嘴,还是艰难开口道:“我曾私下里打算替他还清债务,但是你了解他的性格,我必须提前跟他打招呼,跟蒋小川说了此事后,被他婉言谢绝。他同我说,输光家产是他早就打算好的,他就是想借此与你划清界限,将他父亲的事与那浏侯府有个了结……”
“他想要划清界限?划得清么!”霍平安眼眶都发红了,又气又怒,一股难言的酸涩堵在胸口,让他的怒火蹿升的飞快。
“你能不能别打断乔庸的话,先听他把话说完。”郭喻也有些恼了,梗着脖子顶了霍平安一句。
霍平安没有在说话,他静静等待着乔庸的下文。
“平安,你别忘了,他母亲早已不在,如今他爹这一去,只剩下一双弟妹,那就是他的全部了,他要护住他们,所以只能万事百般隐忍退让。他要低头,才能让他那双弟妹逃过一劫,活下来。”
“可他不痛快!那么骄傲的一个人,怎能让他如此不痛快!”一直没有说话的赵文龙突然吼道,顺手抄起摆在墙边的一个酒壶,一仰头,整壶酒都灌了下去。
“够了!”徐斐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够了,”徐斐又重复了一遍,顿了顿,道:“他那样说,明显是明白大家的苦衷,毕竟我们仰仗的,也是身后的家族,他的依靠倒了,所以更明白这其中的区别。我们这帮人,平日里仗着家中的声威飞扬跋扈也好,真的让整个家族同对等的势力迎面碰上也不是好事,更何况……”
“更何况,我们这几人当中,大多数到了这个地步,就会被家族推出来当做牺牲品。”趴在地上的陶知新苦笑一声,接口道。
“所以他不让你们插手磁石,我理解,也明白。只是气不过,老子不在东都,难道就一点声望都没有吗!”霍平安不依不饶。
不知谁“噗嗤”一声笑出声来,打破了沉闷。
“你有什么声望?东都第一纨绔?还是大唐第一祸害?”徐斐摇摇头,平安这家伙有时候,脑回路真是清奇的可爱。
“可止小儿啼哭。”郭喻一本正经的开始插科打诨:“我妹妹生病不吃药,我就说平安哥哥要来了,药再苦她也能一口喝掉,然后躲在被窝里半天不出来。”上官锋在旁边听得嘿嘿直乐,全然不顾脸色已经黑下来的兄长,——他们哄自家小妹,也是同样的路数。
“所以说了半天,你还是没说到重点!”霍平安忍了又忍,很希望有人把话题回到重点,他望向了上官绛。
“半个月前怀王世子,永州王世子,还有浏沪侯过继来的长子,约蒋小川今日在银月赌坊豪赌。”
“赌注,是他爹留下的那套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