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帐中深谈过后,我们的这位年轻气盛的姜故渊大人,竟是不知为何转了性子,收敛昔日的放浪形骸,摇身一变,成了一个沉默寡言的木头人。
这一点从后几次探讨军情,可以隐隐窥见一二状况,那咄咄逼人的姜故渊姜前将军一去不复返,只是独自一人坐在一隅,眼中闪烁着深深的幽光,陷入沉思。
这还是前几次,尚且还愿意不带随从出席会谈,到了末尾几次,人影都见不到,更别说会谈军况了。陈安歌担心不过,就吩咐一两个随从前去照看照看,过了小半日,那几个随从回报道是,前将军大人并无大碍,只是发呆似的怔怔出神,沉默不语。
看着面前半膝下跪的随从,陈安歌苦笑一声,挥了挥手示意可以退去了,又扶着额头,无奈道:“兴许是受不了这残酷尘世赤裸裸的重创。”
又是传口令下去:整顿军队,即刻回城。
说起来不过八个字,做起来却是不易,这三万兵马,整顿整顿,怎么地也得五六来个时辰,这一折腾,初步预计也须得傍晚时分方才可以整饬好。说到这儿,值得一提的是中将军赵氏手底下的一万兵马,那惊人的整饬速度,让谁看了都不得不竖起大拇指,啧啧称奇。
只花了二三个时辰的工夫,就将队伍里的大锅小锅、盔甲战靴诸如此类的家伙事收拾整齐。用最短的工夫,做出最出色的成果,这不得不感叹赵氏的治理有方啊。
只恨当日派错了人去押送粮草,要不然以这惊人速度,作用在粮草上,来回送上个三四趟都是少的。毕竟赵中将军那些时日卧病在床,力不从心,哪里有工夫看人背后,用错了人,也情有可原的嘛。
至于赵中将军大人厚脸皮的否认私下派遣士卒一事,几位将军都心知肚明,就别不留情面的揭穿了吧,毕竟俗话说得好“树活一张皮,人活一张脸”,赵中将军脸皮厚是厚了点,但也懂得羞耻的。
也许是受到了赵氏手底下那一万兵马的优良影响,其余两万兵马的整饬速度也快了不少,预计本该傍晚酉时方才能够完成,直奔未时,暑气将消。
炊烟袅袅,云雾缭绕。
草木葳蕤,戎行迤逦。
这三万兵马用时三月之久出征而归,青城城主自当是大鱼大肉的安排下了接风宴,为诸位将领洗尽尘土。
按理说这盛大的接风宴,本该是好酒好肉的伺候好那些个大小将士,可是因十五日后太守绕州督察缘故,已下禁酒令禁色令,这接风宴也便少了点味道,可以看出在座的诸位将领兴致都不高,交头接耳,唧唧哇哇,叫嚣骂声,此起彼伏。
倒也不能怪罪于这些个将领,毕竟苦苦在天行山治理兽潮三个月之久,置身于那满是清规戒律、三纲五常的队伍中,连个母猴子都找不到,不得憋坏了这些个气血方刚的年轻壮汉不成。好不容易的解放自我,刚回到青城,便是听到禁酒令一事,开始噫吁嚱地长吁短叹,再听到禁色令一事,就没了风度的骂娘了。
叫也叫了,骂也骂了,满腹牢骚也清空了,心大的将领们也理解了上头的暂时策略,黑着脸,认了命,虽说大酒是没了,但大肉是应有尽有的,倒也不算太差。
正在光荣归来的将士们在你一言我一语的唠嗑家常时,一个格格不入的身影悄然无声的离开了这场宴席,只能看见一个沉默的身影走在长街上,最终被茫茫黑夜所吞噬殆尽。
月色朦胧,把他的影子拖的很长很长,青黑色的头发被夜风习习吹得凌乱不堪,或多或少的粘在了衣袂上,那精致的五官更是被月光交错着放大到了极点,可以看到嘴角弯起的自嘲。
这人影东倒西歪的走着,又好像被石板上的一块黑石碰到脚了,他不多说一句话,只是生硬的操控着身体,绕开了那块石头。
也不知过了多久,这人到了一处府邸,抬头一看,有一块匾额横挂其上,他用力点了几下,嘴里不停重复着“将军府”三字,好似隐隐约约听到了其他的字眼,又好似没有。
他整个身体都倒在了门上,用力拉了拉门环,发出“咚咚咚”的敲门声,惊醒了里头尚在睡梦中的守门童子,门很快就被打开了,只露出半个睡眼惺忪的脑袋来。
“二公子……”门童揉了揉眼睛,困乏至极的辨认面前这个好似烂泥般的身影,才确定了其身份真伪,正是自家二公子姜故渊。
“二公子怎地喝了酒般的,城中不是下了禁酒令嘛。”门童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酒不……醉醉……人……人自醉……醉……醉。”姜故渊含糊其辞,话刚说完,就一头栽进了门里面。
……
陈安歌蹲在自家府内的一处院落,面前蹲着一个身穿深蓝色短褂的少年,模样清秀,身材瘦小,两人大眼瞪小眼。
“阿通,我出个谜语给你猜,你要是猜对了,今天一整天都由你休息去,我出了啊,‘莲花未出生时是什么?’”陈安歌无聊嘛,就逗逗下人玩玩咯。
“莲花未出生时,还是莲花。”身穿深蓝色短褂的少年,也就是陈安歌口中喊的“阿通”,露出了羞涩的表情,讪讪一笑。
“呃……咳!”陈安歌意外地看了阿通一眼,干咳一声,以掩饰自己的尴尬,轻轻的抽了下鼻子,又伸手摸了两下,开始撒泼打滚式耍赖皮,“从古至今也都有考前预热的嘛。”
“我再出个谜语给你,刚刚那个不算数的,‘’为什么大笑可以丰胸?”他问。
“乐极生悲。”他回。
“你看这天真凉快。”陈安歌伸手打了个哈哈,试图转移注意力。看到阿通抬头又低头的想要说什么,他立马抢先一步开口,又继续耍赖皮,这次是一哭二闹三上吊式,“从古至今的考前预热也都有两次的嘛。”
“最后一个啦!猜对了,真的给你休息一日,不带骗人的,‘鲸鱼死后,叫做鲸落,那鲨鱼死后呢?’”陈安歌故意大声说话,试图掩饰住自身的心虚,甚至都不敢直视少年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
阿通挠了挠头,又露出了那羞涩的表情,抬起眼皮,往上转动两三圈,最后对着陈安歌讪笑着摇头,示意不知其果何如。
陈安歌眼前一亮,立马精神抖擞起来,走到阿通身边,用力拍了拍其肩膀,语重心长道:“既然输了,就要有七尺男儿的担当,耍赖皮什么的,我最是看不起了,愿赌便服输嘛,你即刻干活去吧。”
阿通腼腆一笑,看着那不知为何就飞奔离去的自家公子,也并没有多说什么,就走去做事了。
离开自家府邸的陈安歌,沿着熟悉的大小道路,轻车熟路的来到了一处人迹罕至的偏墙下,左右打量了几眼后,着实确定了并无人迹,方才抬头看着那高一丈有余的围墙,搓了搓手。
他那双如墨水般的弯眸转动几下,变戏法一样的拿出一座一丈长的木梯来,稳固的架在高墙边上。不知为何缘故,他伸手出去按在梯子上,闭眼运气,用力一拍,大声喝道:“呔!木梯精,贫道这就收了你!”
陈安歌于是就,爬了上去,非要说的更具体点,就是是一脸恐惧的爬了上去,都不敢回头看脚下风景的那种。似乎是,恐高咩。
“你走开!别以为我欠你钱,就可以借此要挟我!我是不会嫁给你的!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在围墙下看不到的地方传出一声瞋叱,声音中夹杂着那女儿家细腻的娇羞,惊艳旁人。
一丈长的木梯应声而下,陈安歌也随着梯子的倒下而倒下,他一屁股坐在地上,揉了揉鼻子,朝天叫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婚期都定下了,选了个黄道吉日,七月二十九日,你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由不得你啦,迟早是我老陈家的媳妇。”
那边没有回应,陈安歌自讨没趣的收起了木梯,摸了摸隐隐作痛的屁股,咬牙暗暗叫疼,便就离开了此处。
这时,围墙边上的窗户被轻轻推开,露出了一个娇羞、嗔怒、希冀一同混杂在脸上的美人儿,她若有所思的远眺一会,便又将窗户给带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