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是。”
乔尼缓缓走上前，看着长刀上逐渐隐没的火焰，轻声问候道。
“班森，好久不见。”
“在伊修达，我就已经认出你了。”
班森收起了笑容，认真地重复了一遍。
乔尼感到有些诧异。
作为总督府特遣队长的班森，嚣张跋扈，狂妄自大，而此时的班森冷静镇定，谨慎克制。
和在伊修达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不过，从他对付贩奴商队的战术来看，这才是他认识的班森。
他点了点头。
“我知道。”
“不，你不知道！”
略带颤抖的声音从牙缝中挤出来。
乔尼只用了两个词就击溃了一座名为班森的堤坝，让激荡的情绪喷涌而出。
“十年。”
班森闭上眼睛，遮掩着快要凝成实质的绿光。
“我都已经尽力躲开你了，为什么还要出现在我面前？”
面对突如其来的质问，乔尼有些不知所措。
班森身后的树林之中，树枝折断的声音越来越近了，似乎有一只巨兽正在靠近。
“抱歉。”
出乎意料的回应。
班森睁开眼睛，看着乔尼。
“我很抱歉，班森。”
乔尼沉默了几秒，再度认真地说道。
“我知道，我当初的评价对你造成了很大的影响，但那并不是我的本意。”
“不，你根本不知道。”
班森冷静了下来，这是陈述的的语气。
“后来我才知道，他们利用了我的评语，把你的晋升机会给了别人。我很抱歉。”
“你变了，安迪。以前的你不会因为这件事情向我道歉，因为你认为你不会错，你总是对的。”
不再使用带着嘲讽意味的称呼，乔尼却从他的眼里看到了失望。
“我知道你的梦想是成为一名伟大的侦探，只有队长才能在《城防纪要》上留下自己的笔迹，而我耽误了你好几年的时间。”
“看来两年的时间，并不足以让你了解我。也对，谁会分出精力去了解一个总是闯祸的小跟班呢？”
班森轻笑，不用看表情就能感觉到到他是在嘲笑。
“不是，我从来没有把你下属，我们是朋友……”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突然的咆哮让乔尼呆住了。
此时林间的动静突然停止了，班森的声音显得更为突兀。
班森身后的树林好像变暗了一些，这让乔尼想起了范的能力。
“你为什么不打醒我，告诉我……我没有天分，我做队长只会害人？你是在照顾我那可怜的自尊吗？既然你认为你是对的，那为什么不告诉我？”
面对这样的控诉，乔尼张了张嘴，没能说出话来。
班森将长刀插进地面，又拔出来，带起草根泥土飞溅四散。
他的表情相对来说有些平静，但眼中吞吐的绿芒出卖了他的情绪。
“他们！克莱夫、哈里、霍尔、查尔斯。”
班森抬起长刀，挨个指向围住秦明的随从。
“还有更多的人……我连尸体都找不回来。还有……”
班森用长刀在自己的脖子上拉出一道血痕。
“还有我！如果你早一点让我认清自己，他们……我们就不会死！我也不会落到现在这个下场。”
看着班森脖子上的血痕在绿色的火焰中快速愈合，乔尼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不知道说什么，但是他觉得自己必须说点什么。
“抱歉……”
“呵呵……”
乔尼自己也觉得这样的话语太过苍白。
“那时我们都太年轻。”
“够了，我受够了，安迪。叙旧的时间到此结束！这个人，我必须带走，如果你要阻止我，那我们就是敌人！”
班森不耐烦起来，再度将所有的情绪收回了平静的外表之下。
他说的是这个东方少年。
那么事情就很难和平收场了，乔尼必须留下这个东方少年，弄清楚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情。
乔尼还记得刚才自己的身体被控制的感觉。
他那个时候才真正意识到，自己第四个愿望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我的身体么？
乔尼无奈地摊开双手。
“我很抱歉，这件事情不能答应你。他对于我来说很重要。”
“那么，队长大人，就让您见识一下，我用生命和自由换来的力量！”
长刀横在身前，翠绿的火焰再度燃起，在刀身上翻腾不休。
名为克莱夫的络腮胡随从举起十字剑，走到了另一个方位，留下其他三人看住秦明。
“接剑！”
秦明虚晃几剑，趁三名随从回剑防守的时候，将手中的黑剑向天上投去，黑剑将划过一个尖锐的抛物线到达乔尼的位置，这样可以减少被拦截的风险。
当他看到出来的是一个西方男人时，不禁有些失望，但看到他腰间的黑色剑鞘，知道他便是借剑之人，眼看他即将与红发武士开战，下意识地还剑。
乔尼抬头看着即将落下的黑剑，开始调整站位。
然而，正当黑剑即将到达的时候，克莱夫突然动了，十字剑呼啸着砸向了落下的黑剑。
“当心！”
秦明下意识身形一动，想要伸手帮忙，差点被一把十字剑砍掉手臂，只好退回了原地。
乔尼身形一转，伸手去抓剑柄，却被火焰长刀封住了位置。
砰！
黑剑被十字剑击飞，插在了十多米外的树干上。
然而，班森却没有一丝放松的意识。
以他对过去同伴的了解，知道安迪绝对不会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现身。
乔尼松开了袖子里捏住的飞索，本来有机会勾住黑剑，但是他放弃了。
他知道即使接住黑剑，也没有办法对付绿焰。
他有更好的武器。
眼底黑潮涌动，黑色的雾气源源不断地出现在他的手臂周围，汇集起来，形成了一把近一人高的黑色大剑。
班森从黑雾出现的时候就愣住了，几秒钟之后，再度笑出声来。
“哈哈，原来，猎魂者也是你……”
话音未落，班森和克莱径直扑了上来，左右夹击。
黑色大剑微转，用剑身挡住这一刀一剑，同时剑身炸开一团黑雾，将沾上的绿焰隔离开来。
剑刃的碰撞声不断响起，刀剑始终无法形成真正有效的攻势。
早在十年之前，班森的刀法就是乔尼指点的，那时班森由于身体相对瘦弱，总是练不好骑士剑术，在对敌的时候很危险，于是乔尼和他一起以火系的斗气为基础，改编了一套使用单刃武器的技法。
而半月之前在伊修达，巴顿亲身示范了克制绿焰的方法。
所以乔尼敢在没有任何额外布置的情况下现身。
就像多年以前一起对练的时候，虽然看上去打得有来有往，但班森心里清楚，自己一开始就被压制了，陷入了队长制造的节奏。
完全的压制。
既然如此，那就不要怪我了。
尽管身后的森林已经没了动静，但他知道，教团的援兵已经到了。
从响应求援信号的声音来看，很容易猜出来者的身份。
教团“八魔将”之一——“魔笛”加西亚。
教团诸人之中，只有他还保留着自己的坐骑，并能够通过导师大人赐予的“魔笛”控制所有的野兽。
而他，也是“八魔将”之一。
“鬼火”班森。
林间的诡异篝火迷惑商队和旅行者的可怕传说，已经在某些地方流传了。
再次抖出一团绿焰，释放出求援的信号，班森控制克莱夫维持着原本的攻击节奏。
然而，林间却没有动静，只是显得愈发阴暗了。
班森有些焦急了，不知发生了什么变故，还是说，加西亚听从了主祭大人的命令，决定袖手旁观？
乔尼顺着班森的目光看了一眼，心里倒是有了一个判断。
看来是范出手了。
他对范的“阴影置换”印象很深刻，做到这样的事情并不难。
“加西亚！”
班森忍不住吼出了一个名字。
就在这时，一声尖锐的哨音刺破了林间的静谧。
随后，那声音迅速弯曲，软化，变成了清亮的笛声。
这声音让乔尼的耳朵有些发痒，身体一阵莫名的震颤，想要跟着节奏迈动脚步，用黑雾罩住耳朵才驱散那种感觉。
在笛声中，一大片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了，伴随着枯枝腐叶被大力踩踏的声音。
猎人的良好素质让乔尼分辨出了很多熟悉的脚步声，野猪、灰岩牛、苏利尔狼、红尾鼠……
兽潮！
住在伊修达的这七年里，他见过好几次兽潮，在围墙的阻隔以及有组织的攻击威慑下，并没有造成什么损失。
但是在这里就不一样了，野外没有任何屏障，只有爬到树上才有机会逃走，这样的话，那这个东方少年怎么办？
这种情况，只能使用那一招了。
正当乔尼收回黑色大剑，准备凝聚出黑球的时候，所有的动静在接近树林外围的时候消失了，一切都平静下来。
扑棱的振翅声传来，一只毛色鲜艳的绿毛鸟飞了过来，停在了一名随从的头上，乔尼记得他似乎是叫哈里。
“咳咳……”
绿毛鸟发出了人声。
“今天就到这里吧，班森你跟我回去。”
“加西亚，你不打算执行任务了吗？”
班森咬着牙说道。
绿毛鸟下意识回头看了看，接着说：
“尽管主祭那个老头子掌握着任务的分配，但是我们的火种来自导师大人，他又拿不走。你何必如此执着呢？”
“这可不像你。”
“哎呀，非要我说明白么？他们不止一个人，你们再打下去，我就先撤了。”
“你……”
“呃……还是说，这就是杀了你同伴的仇人？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就帮你。不过我不会直接出手。”
“他不是。我们走吧。”
班森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突然之间没了兴致，同意了撤退的建议。
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至于任务，去它么见鬼的任务！
围住秦明的随从突然收剑散开，克莱夫也收剑后退，长刀上火焰隐去。
班森看了乔尼一眼，没有任何防备地转身，将后背露在乔尼面前，向树林内走去。
“那个东方人你带走吧，我带走这几个没死的护卫，你不会有意见吧？队长大人？”
四名随从每人扛起两个护卫，有一开始重伤倒地的持盾者，有秦明刺伤手脚的，还有班森自己用绿焰放倒的，他自己也拖了一个，一共9人。
乔尼没有说话，手中的黑色大剑崩散了，化作黑雾消失在他的手臂中。
乔尼并不是吟游诗人传说中那种善良正义的骑士，他不管这些护卫是否无辜，也不管他们会受到什么样的对待，他只关心和自己有关系的人。
哪怕是眼前这个东方少年，如果不是需要铜镜和自己身上问题的线索，乔尼可以看着他被卖给贵族，或者任凭班森带走。
“对了，这几个小孩你打算怎么处理？”
绿毛鸟突然开口了。
乔尼迟疑了几秒。
“看来你没有办法。相信你也看出来了，我们来自一个组织，需要一些新鲜的血液，我们会培养他们长大，给他们力量。否则，他们除了再次被卖掉之外，不会有好结果。”
乔尼默默点头，他知道绿毛鸟说的是对的。
“那么，他们就交给我了。”
轻柔的笛声再次响起，马车上的小女孩们一脸茫然，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另一架马车也钻出了几个小男孩。
正当他们走下马车往树林的方向走去时，马车的阴影中浮现了一个黑色的身影。
范。
笛声戛然而止，男孩女孩们慢慢清醒过来，再度惊恐地抱成一团，他们脚下的地面上到处都是鲜血淋漓的尸体。
“你不让我带走他们吗？或者说，你有更好的办法？让他们加入刺客联盟？”
这句话让范的身体颤抖起来，但他依然没有说话。
“范？”
乔尼试探地问到。
范默然沉入了阴影中。
笛声再度响起，这次没有被打断。
树林中走出了几只野猪和野牛，它们低下头，让孩子们抓住他们的鬃毛或犄角，爬到了它们背上。
随着沉重的脚步声，野兽们背着孩子走进了树林。
已经走到树林边缘的班森突然转过身来，盯着乔尼的眼睛，露出莫名的微笑。
“我亲爱的队长大人，还有公主殿下，祝你们生活幸福。哈哈……说不定我们还会再见的……”
说到最后，班森大笑起来，有了几分在伊修达的样子。
听到他提起玛丽安，似乎意有所指，乔尼镇定的表情终于变了。
“等等！你什么意思？”
班森却不理他，在笑声里缓缓消失在树林中。
乔尼神色复杂地站在原地。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清醒过来，看向了自己救下来的东方少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