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所有人都听到了树上传来的声音。
那声音仿佛同时从他们的心底响起。
声源位置的矛盾让听到的人都愣住了。
.
投出黑剑之后，乔尼重新感觉到了自己身体的存在。
他感觉到某种无形无质的存在从身体里抽离，聚集，迅速收缩，然后回到了自己的脑中。
他甚至可以感觉到有什么东西穿过颅骨的微痒。
一片冰凉。
头脑像泡在冰水里。
他莫名想到了红龙降临那一天，铜镜爆发的寒流。
.
最先清醒过来的是班森，长刀一横，侧身劈斩，攻向了马车前的持盾护卫。
绿焰沾上举起的木盾，几瞬之内将其化为了灰烬。
长刀不减其势，继续撞向格挡的臂甲。
刀锋终于停滞了，金属的臂甲抵挡住了绿焰的灼烧。
然而，持盾护卫身体一僵，长刀从另一个角度划过他的脖子。
一旁的护卫还没反应过来，商队再减一员。
“你们还在干什么？要是德里克大人的货物出了问题，你们谁都承受不住他的怒火！”
身穿金色华服的肥胖中年男人躲在护卫之中，一边大声喊叫，一边将身边的护卫向班森的方向推去。
莫名被强化的听觉，忠实地收集到了这句话。
直至此时，乔尼总算清楚了下面的局势。
尽管光明历中期，参军免役的法律解放了奴隶，但在私下里，奴隶交易从来没有停止过。
奴隶的来源有三种：战俘，资不偿债的债务人，以及各种拐卖案件的受害人。
而贩奴商队是奴隶交易的维持者。
场上战斗的只有两方，贩奴商队和班森。
他自己才是第三方。
班森不知从哪里得到了可以控制人的绿焰，先行控制了商队中的一部分人，借此来平衡人数上的巨大差距。
那么，究竟该帮谁就显而易见了。
.
正当乔尼准备从树上一跃而下，场上又有了新的变化。
黑发少年伸手，握住了身前熟悉的剑柄。
青城制式的长剑，一边的剑刃开出了锯齿，并不影响观感，反而体现出了一种独特的狰狞。
拔剑？
少年有些迟疑。
他的目光扫过商队护卫身上的轻甲，以及挥舞相击的长剑。
自从灵气枯竭之后，体内的灵脉早已干涸，再加上迷药的作用，身体已经不允许他进行这种强度的战斗了，仅仅是逃跑还有可能。
可是……
他看了一眼身旁抱成一团的小姑娘们。
如果要救她们，这是最好的机会。
刚才的声音还在耳边回荡。
他疲软的身躯不知从哪里生出了些许气力，手上用力一撑，从车板上站了起来。
秦明，你是青城弟子！
需要你拔剑的时候，你必须拔剑！
噌！
一声清响，黑剑被拔了出来。
阔别一年，再次以青城剑法的起手式持剑，秦明还来不及感慨，从剑上传来的寒意就冻结了他的意识。
这感觉，比当年进入灵泉洗髓的时候还要强烈，以至于短暂的冲击过后，他失去了对身体的掌控，僵在了原地。
不知过了多久，秦明都快忘了自己还在战场之上，不过他还记得自己拔出了剑。
他还记得自己为何拔剑。
他咬紧了牙，想要从冻僵的状态中脱离出来。
将他困住的坚冰慢慢出现了一丝裂痕，并迅速蔓延，很快便分崩离析。
就在这时，他突然愣住了。
体内出现了熟悉的东西。
一丝一缕，如同杨花拂过干涸的灵脉，化作细雨，并在微痒的感觉中聚合壮大，串如走珠，汇集成溪流，随后诸脉合流，势成江河。
正是自己苦修十余载的灵力！
思绪百转，现实只过了一瞬。
树上的乔尼只看见黑发少年撑着剑柄站了起来，顺势拔剑，随后身体便僵住了，然而不过数秒，少年便提剑刺击，剑光凌厉。
秦明右手持剑探出，点向了扑过来的商队护卫。
在形势的逼迫之下，商队护卫终于放弃了曾经的队友，反应迟钝的十人组很快出现了伤亡，空出手来的两名护卫在首领的呵斥之下，试图先控制住马车上的“货物”。
两人对视一眼，取下腰间的绳索甩了过来。
秦明剑尖虚点，挑中扔过来的绳索，随后继续刺向护卫的前胸。
在骑士剑回防之时，黑剑转了一个弧度，刺入了一名护卫的手腕。
白猿指路！
果然还是……太久没有摸剑，差了几分。
剑尖并没有命中护卫的手筋，尽管疼痛，但他并没有完全失去战斗力。
中剑的护卫双手握住剑柄，与同伴从两个方向劈砍过来。
黑剑一振，化作一团黑影，忽的分出两翼，贴住了袭来的长剑，将它们引到了秦明身侧，然后，黑翼突然炸裂，数点寒星飞散开来，那是剑尖的虚影。
青燕化羽！
重获灵力的秦明使出了商队护卫难以想象的精妙剑技，两人很快被寒星贴上手脚，血花绽放，很快失去了战力。
商队16人在班森的随从出来之时便2死2伤，班森趁乱又斩下一人，在解决了自己人的问题之后，分出来的两人又在秦明手上败下阵来，剩余的8名护卫只能堪堪拖住班森5人。
暂时没有人顾得上秦明，他轻轻呼出一口气，用袖口擦拭掉剑尖上的血迹，待会要还剑，这是必要的礼节。
秦明倒提黑剑，走向抱成一团的小女孩们，又在她们惊恐的目光里停了下来。
这是下意识的举动，他想要为她们解开束缚，他想告诉她们，迷药的效果并不会持续太久，没有灵力的他也能在半个时辰后恢复行动能力，而现在已经过去了整整3个时辰。
然而，她们早已被恐惧的无形绳索绑住，再加上语言不通，除了她们自己，谁也无法为她们解开。
秦明闭上眼睛，转过身去。
他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明明体内涌动着空前澎湃的灵力，他却感到深深的无力。
如果不把她们救出来，那自己这么多天被威胁困在这里有什么意义？
更何况，还有一位前辈在这里看着……
不，还有一个办法。
只要，把这群混蛋全部杀光就可以了。
秦明睁开双眼，寒光迸射而出。
黑剑划出一个圆，转为正手持握，直刺而出，随即人剑合一，冲向了马车一侧，处于战场边缘的格里芬。
.
见到黑发少年出剑的时候，树上的乔尼停下了动作。
刺、点、云、粘……
黑发少年使出的，竟然就是莫名出现在他脑中的剑技！
看他游刃有余的样子，显然对这剑技非常熟悉，没有几年甚至十几年的练习，不可能达到这样的水平。
这也就意味着，他可以通过这个少年找到剑技的来历。
甚至，破解铜镜的秘密。
所以他决定继续观望，等待一个适合的时机。
.
对于这个人贩子，秦明早就恨之入骨，自从在港口遇袭之后，辗转来到格里芬手上，一路走来，已经见到他祸害了不少小姑娘，还用这几个小姑娘来威胁他，要不是被某个大人物预定了，恐怕这几个也难以幸免。。
根据一路上的经历，秦明很清楚自己留下来的下场，某些大人物总会有一些特殊的嗜好。
要不是灵力枯竭，他一定会杀了这个人渣。
尽管如此，当他出剑刺向格里芬，看到他只是一脸冷笑，丝毫没有闪躲或者阻挡之意的时候，心里的疑虑盖过了快意。
不过，就算有诈，要留手是不可能的。
人剑合一，剑出无我。
剑法首重意志。
即便是有诈，秦明也有信心应对所有的变化，这是重获的灵力带给他的自信。
只可惜，由于天地之间的灵气枯竭，不能用雷法劈死他。
思绪流转之间，黑剑已经没入格里芬的心口。
刚才还十分镇定的格里芬瞬间色变，满脸惊恐，大喊大叫。
“卡特！卡特你哪儿去了？怎么不来保护我？我……我要向刺客联盟投诉！你一个铜币也拿不到，还要被联盟追杀……”
格里芬这时才想起来，自己的暗卫从昨天晚上就失踪了。
“对了，还有你们，快来救我啊，我知道你们的家人在哪里，要不然我让德里克大人……”
一名护卫试图回身救援，被班森抓住破绽，一刀斩掉了头颅，胜利的天平已经开始倾斜了。
其他的护卫自顾不暇，再也没有人理会格里芬。
“你们……”
“聒噪！”
原本想让这个恶心的人贩子充分体会绝望和恐惧，但是他实在太吵闹，秦明完全听不懂。
“泥……尼布夭，沙湾，沃纺塔门……”
格里芬很敏锐地察觉到了秦明的不悦，连忙住口，用蹩脚的东大陆语言求饶。
“不需要了。”
秦明冷冷地说，噗地抽出了剑。
“你自己去下面跟她们求饶吧。”
黑剑横斩，一剑封喉。
格里芬面目扭曲地扑在地上，不多时便彻底没了声息。
秦明抬头看向战场别处，除了地上被他废去四肢的两名护卫，还剩下7名护卫在跟半路杀出的5人混战。
虽然对西大陆的战斗体系不大了解，但凭着秦明的战斗直觉，那5人之中就只有最后出现劈开马车的那个比较强，其他人只是靠着突袭的优势才能斩获人头。
嗯，那个络腮胡好像也不错，可以一对二不落入下风。
最后出场的红发长刀武士原本一对三，在一人分心被解决掉之后，似乎轻松了很多，但看上去还是长期的僵持局面。
秦明并不知道班森的来意，但看在他与人贩子处于对立面，想必不是坏人。
于是，他纵身而上，剑出如龙，扫向了与班森交战的两名护卫。
.
班森心里也是有苦说不出，尽管之前用绿焰控制了他们近一半的人，但是这种用仪式控制的效果远远比不上火种，连他们原本实力的十分之一都发挥不出来，只能利用他们的身份做牵制。
加入战团之后，依靠突袭的优势让他们减员之后，班森便陷入了苦战。
要真是5人也就算了，可其他4人实际上也是班森在控制，这就相当于以一敌八，就算现在变成以一敌七，对局势也没有根本上的帮助。
精力被极大地分散了，班森来不及放出绿焰屏障，再加上绿焰对金属无效的性质，班森一直在被动招架。
眼见那名神秘的东方少年过来帮忙，班森也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剑身在剑光翻涌间隐去了身形，被选为目标的两名护卫只觉得一条巨大的黑色蟒蛇扑了过来，下意识举剑格挡。
两朵血花溅起，黑剑在他们手臂上划了两剑。
这两剑比之前出手要狠得多，中剑的护卫长剑几乎脱手。
班森抓住了这个机会，冒着火焰的长刀划过两人喉间。
没有伤口，但是绿焰已经进入了他们体内，两名护卫身体僵硬地倒在了地上。
没有下杀手？
这倒让秦明对眼前这位红发武士高看了一眼。
想必之前杀人是因为人数差距太大，不能留手，看来这人品性不错。
如果这个想法让班森知道，他肯定会哭笑不得，他现在绝对算不上好人，之所以不杀他们，是想用他们抵教团的任务，而落到教团的手里，还不如现在就死去。
班森望着秦明的背影，心里开始打起了他的主意。
这应该就是主祭大人所说的目标了吧，怎么带他回去呢？
当前还有一个人，借剑给他的神秘人，至今没有出现。
班森抬头看了看四周高大的树木，晃了晃头，继续冲向了剩余的护卫。
剩下的5名护卫，在秦明和班森的加入之下，很快就失去了战斗能力。
正当秦明一剑撂倒最后一名护卫，准备擦拭剑身的时候，络腮胡手中的十字剑突然砍向了秦明毫无防备的后背，而与此同时，其他三名随从也悄然走到了合适的位置。
出于对危险的感知，秦明瞬间反应过来，出剑格挡。
看着将他团团围住的班森等人，秦明神色不解。
“你干什么？”
话一出口，秦明才意识到语言不通这个严重的问题。
“抱歉，请你跟我走一趟。”
果然，面对红发武士看似十分客气的回答，他一个字都听不懂。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但是如果你也要抓我，那就要问问我的剑答不答应了！”
班森同样听不懂东方少年使用的语言，但少年带着锋芒的语气，让他明白了少年的意思。
“那么，我很抱歉。”
长刀之上火焰腾起，向着被四把十字剑封住方位的秦明斩去。
不用击中，只需让绿焰沾到就可以了。
真正与他们交手的时候，秦明才开始后悔，尽管灵力恢复到了过去的巅峰状态，但是没有符箓和法术的协助，再加上失了先手，光凭手中的黑剑，难以脱出4把十字剑的包围。
在勉强撑了几招之后，眼看秦明就要被火焰长刀碰到，班森的耳边传来了破空的呼啸声。
转身格挡！
手上一沉，随后一个东西钉在了脚边。
那是一支箭。
灰色的石质箭头，棕色的硬质木杆，偏短但十分整齐的箭羽。
很熟悉的式样。
这是……队长的猎箭！
班森心中剧震。
那么，一直隐藏在旁边的是……
他曾经最佩服，也是后来最恨的人，当年的奥斯丁格内城卫北城区队长：
安迪·韦尔奇！
同时也是伊修达的猎户乔治·里德。
这么多年过去了，之前在伊修达，班森由于公主殿下和导师的缘故，从心底里刻意避开，不去想他。
可是他偏偏再次出现了。
班森突然尝到了一丝苦涩，手上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他知道，在这位队长面前，自己没有任何胜算。
不过，可以尝试一下。
班森抬手打出一道绿色的火球，在乔尼来不及拦截的时候，无声地在半空炸开，释放出了无形的波动。
他笑着转身，迎向了那个熟悉又陌生的男人。
“好久不见，队长大人，跟在伊修达相比，您变了很多呢。”
平静的树林之中，突然起了骚动，似乎有大型的生物从远处飞掠而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