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默是不可能因为一时的挫败就失去信心的，不像他那个偏执的父亲，公司每次稍有不顺，就会拿他和母亲撒气，而每次父亲离开之后，母亲又会同他无休止地抱怨，抹着眼泪诉说着生活的诸般不顺。
那十二年的记忆，除了父亲严厉冷淡的呵斥，由宽裕生活带来的少许鲜亮，也早已被母亲的泪水浸泡得模糊褪色。
如果说在他的成长中，还得到过什么正确的引导，得到过短暂的温暖和安慰，其实都源于眼前这个人。
他忽然说不下去，只是近乎发泄似的将那个人用力勒进怀里，用上了近乎咬牙切齿的力道，肩臂却分明抖得厉害。
青年的胸膛悸栗颤抖，将他禁锢在手臂和墙壁之间，死死压住，气息灼烫得慑人。
许默心口微缩，原本到了嘴边的冷淡呵斥，忽然就再难说得出口。
许默微微颔首，终于将被他几乎攥青的手抽回，手腕隐进袖口：“何必呢。”
眼前的人一味垂眸不语，愈发显出沉默顽抗的架势。
江野低头望着他，喘息愈发粗重，激烈混杂的情绪在胸口翻滚，忽然冲破了某个始终谨守着的界限，化成近乎疯狂的念头。
如果能不再恪守着那样的身份，如果在对方的眼中，自己不再只是个需要被照顾的孩子，而是真正能够承受和面对一切的独立个体……
常年积压的敬畏仿佛已经被暴虐的愤怒冲垮，其下却隐藏着突如其来又仿佛水到渠成的滚烫欲望。
心脏激烈跳动，江野本能屏息，身体无声朝下贴近，近得仿佛已经足以看得清对方稍显苍白的眉睫。
忽然，一只手落在他的背上，力道温缓地将他按进怀里，歉意地轻轻拍抚了两下。
“对不起。”
许默拥着他，语气重新变得温和诚恳，又忽然停了片刻，才哑然轻笑，将他轻轻放开，抬手揉了揉额角：“我只是——有些生气……”
“你生气了，就拿那些根本不沾边的胡话来唬我，想把我吓走？”
江野瞪着他，望着那张面庞上温润的歉意，半晌忽然泄了气。脱力地蹲下去伏在床边，依然握着他的手腕，声音隐隐发闷。
高高悬起的心脏猛然间落回原地，被愤怒所催发的妄念却也一瞬缩了回去，迅速隐匿无踪。
劫后余生般的变故叫他精疲力尽，甚至根本没有怀疑对方这一次是不是在欺骗自己，就轻易甚至迫不及待地相信了许默的解释。
一定是因为自己太不懂事，麒麟和华悦的纷争已经叫对方很疲惫了，却还要用这些陈年旧事不依不饶地纠缠，即使许默的脾气再好，也难免会被自己的逼问引得动了真火。
商场最擅诛心，对方说那些狠话，一定也不是出自于本心，就只是想干脆地将自己逼走而已。
一定就只是这样的。
许默没有回答他的话，却也没有挣开他的攥握。江野有心认错，却不知该怎么开口，沉默半晌，才将额头试探着贴在对方手背上：“对不起，我以后不会再问了……”
卧室里忽然安静下来。
静得能听得见心跳声，挂钟不紧不慢地走着，两人贴得极近，近到彼此呼出的气流都纠缠不清。
许默抬头望着他，目光依然是平静温和的，却也再找不出半点多余的情绪。
江野打了个颤，几乎就要向后撤开，背上却忽然落下轻缓的分量。
“我那样说，真的是你希望的吗？”
耳旁的声音耐心依旧，仿佛只是在认和他认真征询一个最普通的意见。江野抬起头就要开口，却忽然失了回答的勇气，沉默着低下头，目光落在那人稍显瘦削的肩膀上。
“如果你打定了主意要做一个商人，就要学会摒弃那些无意义的情绪，任何多余的纠结，都可能会在最后时刻影响你的决定。”
背后那只手安抚地轻拍了两下，就将他放缓力道推开，结束了这个不成形的拥抱：“如果一定要个答复，江野，你父母的过世我难辞其咎，这件事我永远都不会否认。”
“可如果真的是你，你又怎么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江野急声开口，抬手仓促拉住对方就要撤开的手臂，像是根本没能听进他刚才说的话，目光灼亮得慑人，
“以你的手段，如果真想叫他们消失，根本用不着把你自己也搭进去，不是吗？”
他早就该想到的，偏偏许默向来强大，他已经习惯了那个人仿佛一成不变的从容，直到亲眼看到对方摔倒时甚至没办法自己站起来，才终于意识到他原来也在那场车祸里留下了永久的遗憾。
许默从来不主动教他商战的技巧诀窍，可当他有兴趣时，却也从来不会阻拦他参与其中。
在商场上，许默绝不是最疯狂的人，却一定是叫人最畏惧的对手。
在人们眼里，这人仿佛总是游刃有余，总是会留下适当的退路，就像是一个操纵棋子的棋手，无论竞争有多激烈，也从来都不会亲身下场。
即使是八年前的许默，也绝不会出现这样惹火烧身的低级失误。
望着青年漆黑眸底的灼亮光芒，许默忍不住蹙了蹙眉，忽然觉得不妙。
这样熟练精准的掀锅手段，如果不是对方一开局就把他拎着衣领揪起来，他或许真会忍不住怀疑，爱人是不是顺手扯了个才刚成年的半大孩子就穿过来了。
虽然手段是明晃晃的一脉相承，却毕竟是原主一手带大的孩子，反驳起来也可以摆出家长的架势。在蛮不讲理这件事上，监护人的身份无疑有着天然的优势。
“车祸确实从来都不在计划里，但你要知道，临时起意原本也是蓄意的一种。”许默默然片刻，狠了狠心，开口语气忽然冷下来。
车祸发生的时候，转让谈判已经结束，许默能够在一周后拿到江修文的所有股份。江氏夫妇在车祸中身亡，妻子手里的两成干股就会先转让给江修文，最后也会一并归由他所有。
忽略掉情感因素，许默无疑是车祸的最大的既得利益者，那份报道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会推出车祸是他蓄意为之的阴谋论。
“不一定所有的蓄意都是需要事先谋划的，有时候诱惑就摆在你面前，稍纵即逝，只要冒一下险……你很难去拒绝它。”
褪去了温润平和的语气显得隐约寒凉，他安静地坐着，面容冷硬，透出分明的疏离淡漠。
“总把人想得太善是商场大忌，这或许是我能教给你的最后一件事，你最好记得清楚一些——”
“我不会记住的。”
他的话忽然被哑声打断，青年握着他的手陡然收紧，强悍的力道勒得他腕骨生疼。
许默轻吸口气，不为所动地抬头望着他。
迎上那双眼睛里仿佛唯利是图的淡漠冷血，江野心口一片寒凉，将他死死抵在床头，手臂忍不住微微发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