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片哗然之中，突然意识到顾辞说的话意味着什么，骆哲猛地扒住城墙，探出身子，惊喜交加、又如置梦中一般地问：“你……还记得我？”
听他这么问，顾辞立刻不满地说：“你对我来说那么重要，我怎么会不记得你？”接着，他眉头一松，却又幸福地笑开了，轻声道：“我非但记得你，我还记得你说过的话呢！”
骆哲呆呆重复：“……我的话？”
顾辞脸色一沉，眼中划过一道凶光，厉声问：“你忘了？！”
隔着这么远，骆哲没法确切地辨认他的神情，却能听出他声音中的不悦。脑子一转，联系他之前说的“承诺”，就立刻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了。
于是，他赶忙摇摇头，否认道：“我怎么会忘？”说着，那冰冷的轮廓竟显而易见地柔和了下来，“我对你做过的承诺，我永远都记得。”
话音落地，这两个人就这么两两相望，四目相对，竟在丧尸围城的严峻情形之下，诡异地谈情说爱起来。那柔情蜜意的劲儿，好像能看到粉红泡泡不住在两人身周环绕似的。
当然这情况虽诡异，但众人非但不觉得两人的恋情天诛地灭、需要棒打鸳鸯一下，反倒因此，心中暗暗地生出一丝希冀。
如果说丧尸王真对骆哲有感情的话，他会不会因为骆哲的劝说，放过基地里的人？
所有人都知道，顾辞对这只丧尸大军的掌控是毋庸置疑的。
如果不是他的命令，见到这么多活人，这些丧尸和变异兽早就嗷嗷叫着，悍不畏死地扑上来撕咬了，哪还能像现在这样，安安静静地呆在原地，动也不动一下？
看这只丧尸大军令行禁止的模样，只要他愿意，这些丧尸自然就彻底不成问题了，基地里的众人自然也就得救了。就连骆父心中虽是难受不忍，也默许了众人期盼的这件事情。
虽说，眼睁睁地看自己儿子往火坑里跳，非但不阻止，还要推上一把，绝不是一个父亲应该做出来的事儿。但在这种险峻的情形下，如果能牺牲儿子一个人的清白，能保住无数人的性命，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毕竟，相对于自己儿子一人的幸福，这么多人的性命显然更加要紧。
于是，他暗暗一扯骆哲衣袖，用气声说：“劝他把丧尸撤走。”
被骆父这么一打扰，骆哲才从与顾辞的对视中恍然回过神来。他微微抿了抿唇，伸手比划了一下围住这里的丧尸军队，柔声和顾辞商量着说：“他们对这里威胁太大了，你能把他们都撤走吗？”
明明听到了他的话，顾辞却避而不答，只说：“三个月没见了，我很想你，难道你不想我吗？”
骆哲立刻答道：“我想你。”声音低沉又真挚，只要是个人，就能听出其中蕴含着的浓厚的感情。
一听这个答案，顾辞便笑的十分满足，轻轻回了一句，“我也想你。”说完这句，他又道：“你下来，好不好？我们这样隔得太远了，我想好好看看你。”
骆哲冲他点点头，立刻回答：“我现在就下去。”接着，又问了一遍，“你能把他们都撤走吗？”
顾辞微笑着道：“你先下来吧，我有事情要和你说。”
他这么说，骆哲便不再多问，只在城墙上用目光扫射一遍，寻找爬下去的最佳地点。
见他们三言两语就决定要骆哲去丧尸堆里了，骆父心中陡然一沉，一把抓住了儿子的袖口。
对上骆父担忧地目光，骆哲坚定地摇摇头，“放心，他不会伤害我的。”
“可他现在是……”
骆哲冲他安抚地笑笑，斩钉截铁地说：“我相信他。”
听到这句话，坐在虎背上的顾辞眷恋地注目着他，唇角微扬，目光越加温柔了。
儿子主意已定，众人的安危又全都寄在他一人肩上，大势所趋之下，骆父也只能慢慢慢慢地撒开手，由他去了。
站在两人旁边的程秋，见到他们达成了一致的意见，便立刻有眼力见地催生出一条蜿蜒至城下的藤蔓来，同时对骆哲说：“你顺着这个爬下去吧，放心，很结实，不会断的。”
骆哲对他点点头，低声道：“谢谢。”说完，抓住了那条两根手指粗细的藤蔓，动作利落地爬到了城下。
顾辞一拍虎头，那白虎便极有灵性地奔上前去。来到近前，顾辞一把拽住骆哲的手，将他也拉上了虎背。在他坐稳之后，白虎游刃有余地一转弯，载着两人回到了丧尸军阵里。
就这么直面数万丧尸，纵使是骆哲，心中也稍稍浮起了些源自本能的直觉性恐惧。
坐在沙发一样柔软、仍在行进中却丝毫也感受不到颠簸的虎背上，他紧紧地握住顾辞的手，只看着他，极力忽视周围那些让他的直觉不断发出危险警告的丧尸。
白虎一直跑到众人看不到的地方，顾辞这才驱使它停了下来。
终于能好好说话了，骆哲迫不及待地将顾辞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个遍，一改往日的理智冰冷，口中一叠声地关心道：“你现在是什么情况？身体怎么样了？脸这么苍白、手这么凉，你没事儿吧？”
他问，顾辞就静静听着，也不言语，只嘴角微微上扬，弯出温柔的弧度，显见对他的关怀十分受用。
没等到他回话，骆哲也不在意，又轻轻地摸了摸他那明显异于人类的暗红色的眼眸和漆烟尖锐的指甲，心疼地说：“对不起……”
顾辞打断他的自责，“我现在很好，真的很好。”
说着，他指了指那些整整齐齐排列着、一动不动的丧尸和变异兽们说：“你看，我现在还能掌控它们，生杀大权都握在我手中，所有东西都能让我予取予夺，在末日里，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好的呢？”
他这种话，骆哲本能的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儿，却又说不出来，只是觉得，好像面前这个人和他认识的顾辞有些不同，让他的心脏莫名感觉到一股不知所以的冰冷。
不知怎么回答，骆哲沉默了一瞬说：“你现在，能掌控所有丧尸和变异兽吗？”
顾辞十分自信地点点头，“嗯，没错，只要我愿意，所有的丧尸和变异兽都要听我的。”
一听他这么说，骆哲心里骤起的狂喜一下淹没了方才那瞬间不详的阴冷感，这个时候，他心里只剩下了一个想法：
如果说，顾辞能控制所有丧尸和变异兽，那么消灭它们不就成了一件极为容易的事情了吗？只要他控制它们，然后让它们自相残杀，如此一来，世界末日便就此终结，再不会有悲剧会发生了！
于是，他便直接对顾辞说：“你能控制它们自相残杀吗？”
顾辞困惑地问：“为什么要让它们自相残杀？”
骆哲一时语塞，这，原因难道不是很明显么？虽说如此，他还是耐心地解释道：“让它们自相残杀，尽早结束世界末日，让人类社会重新回到往日的和平宁静，难道不好吗？”
听他这么一说，顾辞脸色骤然一变，在骆哲觉得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的时候，他缓缓地问：“你想结束现在这样的日子？”
听他这么问，骆哲便毫不犹豫地点点头，别说他了，谁不想终结这可怕的、摧毁了人类社会秩序文明的、所有人都朝不保夕地世界末日呢？
没有世界末日，没有丧尸，地球就还是人类的乐土，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吃东西喝水这项基本的生存需求都成了绝大的难题，还在不断上演着骨肉离散、生死离别的悲剧。
他的头一点下去，令人窒息地无言地静默，就再度横亘在两人之间。
这一次，骆哲终于确认了，顾辞好像并非与他一样，是希望世界末日终结的。
他难以置信地问：“难道……你不希望这样的日子结束吗？”
顾辞看着他的眼睛，“我是丧尸王，你知道吗？”
一听他说自己的身份，骆哲眼眸就是一暗，眼中漾着明显的心疼。他点点头，轻声说：“我知道。”
顾辞敛眸说：“那你想过没有，如果世界末日终结，就算是我帮助人类完结的末日，但作为唯一一只仍存于世并且威胁极大的丧尸和异类，他们会把我怎么样？你有为我考虑过吗？”再说了，丧尸虽然不是很聪明，但是又不是无意识的傻。当他们所谓的王，威胁到他们，他们只会推翻，而不会重塑。
听他这么问，骆哲呼吸一窒。
因为，他知道，并且十分清楚，人性的本质到底有多丑恶。不威胁自己的时候，就可以无关痛痒，但只要自己感受到了威胁，那就一定要想尽办法也要将威胁的源头毁灭掉，不然就会寝食难安。
就算是顾辞帮助人们终结了世界末日，就算他是人们能够获得安定新生活的最大功臣，人们一开始可能会感激他。
可时间稍稍久一点，不用多，只需要两三年，他这个功臣就会变成人们口中能重新掀起世界末日重临的魔鬼，害怕世界末日再度降临的惶惶之心，一定会驱使人类费尽心机地消灭他这个不可控地存在。
那个时候，人们就会安慰自己，他都已经变成丧尸了，老祖宗说的好，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要是他哪天再发疯了、突然想再来一次世界末日了，怎么办？
到那个时候，人们都会想，与人类这个族群未来永久的安全安定想比，他这个丧尸王的为人类做出的贡献，自然也就算不得什么了。
正因为预见了这一点，此时此刻，看着顾辞的眼睛，骆哲才突然有些无话可说。
顾辞了然一笑，“你也清楚，我会是什么结局。非但如此，你考虑过，到那个时候，我们还能继续在一起吗？”
这又是一个骆哲无法回答的问题。
因为他也明白，现在这个需要顾辞的时候，大家自然希望能利用他们之间的联系，让顾辞为人类卖命。
可到了那一天，这世界再不需要顾辞的时候，一个人和一只丧尸的恋爱关系？只会招来偏见、诽谤、讥嘲和拆散。
人们不会因为他们相恋，就忘却了顾辞丧尸的身份；更不会因为他们相恋，就认定了顾辞的无害。
连他那因为时势迫不得已接受了两人关系的父亲，到那个时候，也只会劝说他放弃顾辞。名头大义都是现成的：为了全人类。为了世界和平。
骆哲闭了闭眼，艰涩地问：“那，你想怎么样？”
顾辞问：“我想怎样，你都支持我吗？”
“你说。”
顾辞眺望着远处隐约可见的城墙，扬起一个胸有成竹笑，理所当然地说：“你看，我有这样的能力，为什么不利用起来呢？”
电光火石间，骆哲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遽然瞪大眼睛，“你疯了？！”
顾辞转回头来，面无表情地注目着他，暗红色的眸子像是血液凝结而成的，蕴着不详的光芒。他轻轻地说：“我当然没疯。”
见他如此，骆哲自悔失言，便说：“对不起，是我太激动了。但是，”他声音发沉地问：“你，真要毁灭人类吗？”
顾辞似乎觉得有些好笑，反问道：“我为什么要毁灭人类？”
“那……”
他说：“我是要豢养人类。”
豢养人类……一听到这个荒谬又可怕的用词，骆哲只觉着一股寒意自脚底蔓延，一直升至头顶，深入到骨髓，整个人都好像浸在了冰水中一样儿。
顾辞还在说：“我需要他们为我补充军队的数量，也需要他们为我提供食物。哦，你不知道我的食物是什么吧？喏，”他摊开手，一颗璀璨的晶石展露了出来，“就是这个。”
见到这颗晶石，骆哲的心中寒意越甚。脑晶！这东西，顾名思义，这就是从丧尸或是人类异能者脑子里结出来的晶石。顾辞吃这个，简直就和吃人的脑子没有什么区别！
他用一种不能置信地目光仔细地打量着顾辞，豢养这个词，都是被人们用在牲畜上头，顾辞的计划，却是将人类像牲畜一样儿豢养起来，以供给他对丧尸军队和对脑晶的需求！
无需细细描述，骆哲都能想象得到，这对人类而言，将是一个多么可怕的未来！
没有比这一刻，更让骆哲清楚地意识到，他面前这个保有曾经记忆的、面貌极为相似、共用一个身体的人，却已经不是曾经那个他认识的人了。
他变成了一只丧尸，成了另一个物种的生物，人类于他而言，不过是用来宰杀取食用来果腹的牲畜，就像曾经人类看待那些自己豢养着的牲畜一样儿，没有半点区别。
清楚地意识到这一点，骆哲眼神骤然冰冷，整个心脏似乎都被冻结了。
顾辞却好像没注意到他的改变，望着远方，还在继续说：“到那个时候，我就是这个世界的王，整个世界都会是我们两个的乐园，只要你愿意，没有任何人，能够阻止我们在一起。”
似乎畅想到那样美好的未来，顾辞目露向往，幸福地笑了。他将那颗晶石顺手塞进口中，就像一个瘾君子吸食那些毒-品一样儿，一脸享受地闭上眼睛。
就在他毫无防备的时刻，只听得“噼啪”一声，一道手腕粗细的雷光自秦凌君手心射-出，猛然击在他的脑门上！
“啊！”顾辞惨叫一声，脑中晶石表面满布裂痕！
不待骆哲发动下一次攻击，顾辞一把掐住他的脖子，恨毒地质问：“为什么？！为什么要杀我！你说爱我，果然是骗我的吗！”
被狠狠地掐住，骆哲张了张口，却说不出一个字儿来。
感受着晶石上的裂痕越发扩大，被爱人背叛的绝望和死亡的逼近染烟了顾辞的双眸。
他那生着尖锐指甲的手，一把插-入骆哲的胸口，同时凑到他耳边说，“不管你爱不爱我，是不是骗我，既然我活不成了，又这么爱你，那你就陪我一起死吧。”
没想到，本该的因为死亡降临而惊惧的骆哲却笑着点了点头，张开口，艰难地做了一个口型，短短的一个字，分明是“好”。
一直注目着他的顾辞自然也看到了这个无声的表白，掐住他脖子的手松开，靠进他的怀里，在自己眼前骤烟的同时，狠狠地紧了下握着骆哲心脏的手。
而后，浓烟色光芒骤起，就像永夜的烟暗瞬息间包裹了两人。
烟光消失，无数丧尸和变异兽的嘶吼咆哮声骤起，就像是在为它们的王者悲号一般，而这个基地里的所有人，包括残留的人类成了它们献给王者的飨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