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骄阳似火。
我静静的坐在回廊的栏杆上,看着如洗的碧空出神,脑海里不由回放着这些日子里发生的事。
从永定河回来后已至五月,而我终于在康熙的旨意下又回到了永和宫,让我不禁松了口气。伴君如伴虎,我怕再在他身边待着,早晚不是没命就是被他高深的话语弄得神经衰弱。
昔日我还在乾清宫时,见着我便堆满了笑,追在我身后喊“语歌姐姐”的人如今是一个也没见着了,让我不禁有些好笑。
不是笑他们,而是笑我自己,我竟忘了这皇宫之中唯有既聪明又懂得巴结的人才能爬得高站得稳。不过这倒也正合我的心意,一时间只觉得清静了不少。
前不久,姐姐和李氏一同到永和宫来向德妃请安,顺便商讨如何为弘昀办周岁酒。
李氏的脸上始终洋溢着洋洋自得的笑容,直到见到我才面容一僵,随即怨毒的看着我,让我不禁有些心虚。从前我还可以坦然自若的面对她,可如今我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一如我面对胤禛,只余下尴尬和愧疚。
让我出乎意料的是,宋格格这次也来了。一如记忆中的端丽柔婉,带着淡淡的悲伤,绰约窈窕的身姿似乎又有些清瘦了。注意到我直直的注视,看着我淡淡一笑,便又看着自己的衣襟出神。
在看到她的那一瞬,脑海中倏然闪过一个身影,一袭白衣犹胜谪仙,他们身上都有种让人心疼的悲伤。这才忆起在那天傍晚后,我便再也没有见到叶知秋,那个好似仙人的淡然男子,仿若那一切只是我的梦境而已。
而姐姐始终温柔大方的笑着,只有看向我的目光中流转着淡淡的失落,让我心里很是难受。最终,我还是伤害到她了吗?
恍然明白,经过了那次意外,有什么便再也回不去了……
比如,如今我不管身在何处,总会有人在背后指指点点,说着同样一句话“那就是四贝勒拼死救回来的宫女……”
比如,德妃对我不像以前那般亲切了,处处都透着一丝刻意的疏离。
比如,初晴会跑来问我,今后会不会嫁给胤禛。
……
昨日里,康熙又带着浩浩荡荡的人马去了塞外,德妃又在随行之列,胤禛、胤祥和胤祯也要同去,于是这永和宫在瞬时间显得格外冷清。
到了如今,我和初晴似乎都不合德妃的意了,带着其他人一起去塞外,只有我和初晴被留在了宫里。初晴自是有些失望的,而我却不由松了口气,我还不知道究竟怎样去面对胤禛。
“语歌姐姐!”耳边忽然传来一声大吼,吓得我差点从栏杆上跳了下去,初晴没心没肺的大笑着,让我又好气又好笑。
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心中忽而一动,立刻凑到她耳边低低的说着,“你今晚可要小心了……”
见她不解,我的嘴角勾起一丝戏谑的笑容,压着声音用气说着,“今晚等你睡着了会有鬼去找你!”
果然她的身子僵了僵,慌乱之色一览无余,却硬着嘴强撑着,“十三阿哥说了,这个世上没有鬼!”
“那可就不知道了,万一没有我可以去扮啊。”见到她害怕我得意的转身就走,不忘继续吓她,“一定吓死你!”
她急忙追上来,抱着我的手臂不停的摇着,“语歌姐姐别这样嘛,语歌姐姐……”
未出几步,我不由的停下了脚。
回廊尽头,立着一个修长挺拔的身影,微微上挑的狭长双眸此刻静静的看着我,脸上虽依旧挂着痞痞的笑容,眸中却透着点点的柔情,把我的心都化了。
清风拂过,我站在原地与他宁静相忘,忘记了时间,忘记了一切,好似这个世界上只剩下我和他……
漫山的向日葵开心的仰着头,笑得如灿灿星辉,随风跳着欢快愉悦的舞。
花海中,我诧异的看着胤禟,难道他竟能进入我的梦,知道我喜欢这样的景色?
忽而思及梦中那缠绵悱恻的吻,脸不由一红,随后低下头慌乱的掰着手指,不知所措。
“喜欢这里吗?”他的声音慵懒而又性感,在我头顶响起。
我点点头,却见他舒适的坐在花海中,仰头看着我幽幽地说着,“很久以前我就发现了这里。”
我缓缓坐在他身边,侧头好奇的看着他,“在小时候?”
他笑着摇摇头,一脸高深莫测。正焦急间,却见他专注的看着我,“在第一次遇到你后不久。”
我努力在记忆里思索着,忽而忆起那年的生日胤祥把我带到了待君楼,“在待君楼?”
他睨眼上下打量着我,随即长长的叹了一声,便倒在了花丛中,闭上眼什么也不说。
我不依不饶的摇着他的手,却忽然被他一把拉住,倒在他的怀里。正想起身,耳边却传来他低低如同大提琴般好听的声音,“是在街头……”
最初是微微怔住,到了后来便是深深的震撼。
原来,胤祥留下我一个人在街上去拿伞的时候,那让我不安的凝视竟是胤禟的……
原来,街角的回眸,胤禟就站在胤禩身后不远处……
原来,我时常遇到他,不是偶尔,而是刻意……
原来,我们竟错过了那么久……
我深深的陷在他叙述里的回忆中回不了神,却忽然感到他胸膛因笑而震动着,不解的看向他,他却看着我邪魅一笑,“是不是很感动?”
看着他我认真的点点头,换来他粲然一笑。虽然他的目光中尽是戏谑,但那隐隐的涩然却让我了然,其实他只是想要用玩笑来隐藏自己的真心。
感动犹如绵绵的流水,缓缓流入心中。那流水好似灌满了蜜,让我的心也甜甜的,连带脸上也挂起了甜甜的笑容。
“胤禟。”我轻轻的唤着他,却在他眼中看到一丝恍惚。嘴角忍不住又向上扬了扬,随后慢慢的俯下身,在双唇触碰到他微凉的唇时,轻声呢喃着,“谢谢你……”
山野间清风阵阵,漫山金黄的向日葵低头看着花海间忘情拥吻的壁人,笑弯了腰……
再次见到温言时已至九月,这日里一早她便去到了太后那里请安,到永和宫时已近正午。
见到我时依旧歪着头看着我顽皮的笑着,只是我却觉得有哪里不一样了,似乎……似乎更加有女人味儿了。
用饭时,德妃慈爱的看着她,与她边吃边聊着。他对她好不好,他前些日子又买了什么好东西给她,他昨日里又怎么怎么了,总之是三句话离不开舜安颜,让人听了就忍不住想要微笑。
我静静站在一旁,细细的打量着她。小鹿般灵动的双眸里此刻流露着的更多的是柔和,面色似乎红润了不少,嘴角始终含着温柔的笑容。
“额娘,我想让语歌出宫陪我一阵子。”
我听了微微一怔,却见她正满眼期待的看着德妃。德妃若有所思的看向我,我急忙把头低下,有些忐忑的看着脚尖,不知该如何是好。
“额娘……”温言向德妃撒气了娇,“公主府里好是好,可是一个能说话的知心人都没有,你不是也说过语歌懂事,最体贴人心了吗?”
听她如是说,我不由有些紧张。
那些话德妃是说过没错,只是如今却已不同了,大概我在她眼里已经是个处心积虑想要飞上枝头,四处招惹人情的人了吧。心中不由无奈的很,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德妃虽对我冷淡却并没有为难我。
过了许久,德妃才无奈的点了点头,换来温言大大的笑容。
缓缓和温言向外走去,却见她一路上都低着头,万分小小。
一个念头忽然升至心头,让我莫名的兴奋,立刻拉住她激动的问着,“温言,你是不是有小宝宝了?”
她一手死死捂住我的嘴,看向四周见并无他人才缓缓松手,没好气的朝我低吼着,“你嚷嚷什么?被别人听到了该怎么办?”
我好笑的看着她张牙舞爪的样子,忍不住调侃道,“亏你还是身为人母的人,有你这么凶巴巴的额娘吗?”
本以为她会立刻出声辩驳,却意外的发现她的目光渐渐黯淡了下来,让我有些不解。忽而思及到刚才她说的话,不确定的问着,“怎么了?为什么不能让别人知道?”
她却忽然眼眶一红,俨然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让我更是着急。正想要问清楚,却听到她清丽而又伤感的声音传来,“大夫曾说过,我体质太弱不宜生育,就算怀上了也很可能保不住……”
闻言我怔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心疼的看着眼前倍感伤心的温言,忍不住上前将她揽入怀中,轻轻的抚着她的背,“大夫不是说可能吗?会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
她闷闷的在我怀里点了点头,随即站直身子迅速用手抹掉眼泪,一手轻轻的抚摸着腹部,眼眸中散发着迷人的温柔,忽而抬起头看向我坚定的说着,“我一定要生下他。”
我不禁心中一酸,泪水不觉间爬上眼眶,急忙清了清嗓子,重重地点下头,“温言,你一定可以的!”
“傻丫头,哭什么?我好着呢!”她看着我嫣然一笑,随即拍拍我的脑袋,拉着我继续向前走,嘴里不忘调侃着,“倒是你,你和九哥怎么样了?”
脑海中又浮现起那日在花海中的吻,在她暧昧的眼光中,脸不禁红得彻底……
夜晚,明月辉辉,星光如昼。
舜安颜一脸无奈的被我们赶去了书房,在他万分不愿的为我们关上房门时,我和温言忍不住抓着手相视大笑。
黑暗中,我和温言拉着手静静躺在床上看着床顶出神。
本以为我们一定会兴奋的聊到天亮,却没想到弥漫在我们周围的竟是久久的宁静。
直到我以为她就要睡着时,才听到她清丽的声音在我耳畔幽幽传来,犹如精灵的呓语,“语歌,你和九哥一定要幸福……”
闭上眼,嘴角划起大大的弧度。
脑海中浮现起我穿着大红的嫁衣,迷乱了胤禟迷人的眼。
百花中,他迈着清越的步伐向我缓缓走来,轻轻执起我的双手,用溢满深情的目光注视着我,低沉好似大提琴的声音在我耳边低吟着,“歌儿,执子之手,与子偕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