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末,康熙下旨七月出巡塞外,紫禁城倏然间陷入了一片忙碌,每日来回奔走在甬道上的宫人络绎不绝。
而永和宫也不例外。
这次德妃又在随行之列,于是一连几日我们都在忙前忙后的准备着,连喘口气的机会都没有。
直到出发前的那一天,德妃才确定了随行的人员,跟着她去的有已经进宫三年的雨落和梦琪,然后就是初晴和小路子了。
夜里,我在房间里忙前忙后的收拾着。
这些日子都一直忙,屋子里乱成一团糟。
“语歌姐姐!”还未见人,就听到初晴如莺啼般的动听的声音。
闻声看去,她嘟着嘴冲了进来,脸上写着无尽的可惜,“为什么娘娘不把你也带上呢?我们一起作伴该多好啊!”
“谁知道呢。”我笑了笑,淡淡的答着。暗自里却猜想应该是为了温言,大概是怕她一个人在京城太寂寞。忽然想起初晴那直白的性子,忍不住向她嘱咐道,“在外你可要收敛点,千万别闯祸!”
“只要死坏蛋不来惹我,我绝对不会闯祸。”她说着皱皱鼻子,似乎又想起了和胤祥争吵的样子,一脸郁闷。
好笑的看了她一眼,继续到书桌旁收拾被我散开来的书。
“咦?这是什么?”初晴好奇的声音传来,我回头看去,她正拿着着我放在枕边的荷包打量着,一脸新奇,“好奇怪啊,绕成一圈圈的,不过倒是很好看。”
“是吗?我胡乱绣的。”不在意的回答着,忽而想到了一个好主意,俏皮的向她眨了眨眼,“这个是我的标志,以后见到这个图案就知道是我的。”
她迷茫的看向我点了点头,继而又低着头研究了起来,看起来很是喜欢。
荷包上绣的其实是高音谱号,那天无聊时忽然想到的,于是便随手绣了上去,看起来精巧又别致,如今想来与我的名字也是衬得很。
翌日一早,长长的出巡队伍便在万众瞩目下浩浩荡荡的启程了。
德妃离开后,我便担起了雨落每日去御花园采集露水的工作,存着以后作泡茶之用。午后小睡一阵,又跑去温言那里与她瞎掰。到了夜晚,有时也会与共事的宫女们聚在一起促膝长谈。
每天如此,但胜在平静安宁,好不惬意。
这日里清晨,我早早就起来了,简单的梳洗一番,便拿着收集露水的陶罐,向御花园走去。还未走近,淡淡的清香便随着风幽幽地飘入鼻中,清新宜人,让人顿觉神清气爽。
站在花丛中,仔细的接着露水,直到罐子已被装得满满的,才满意的盖上盖子。转身准备离去,却被不远处几个宫女的谈笑声吸引住。
“我看啊,八贝勒才好,人长得又英俊,脸上总是挂着笑,如沐春风啊!”
“我看你是发春了才是!”
“你……往哪儿跑?看我不好好收拾你!”
“十三阿哥才好,笑起来像、像阳光一样,暖暖的很舒服……”
“我倒觉得九阿哥好,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最迷人……”
……
笑起来的时候?
脑海中瞬间浮现出胤禟邪邪的眼神和那痞痞的笑容,不禁有些好笑,难道这就是所谓的男人不坏女人不爱?
遥遥头,然后转身离去,不再停留。
远远地听到尖细的呵斥声,“你们闲着没事做吗?编排主子,还要不要命了?”
“奴婢知错了,公公恕罪!”
……
悠闲的走在回永和宫的路上,却看到远远地走来两个娇丽的身影,一个似月光华,一个艳丽如花,是胤禩的福晋郭络罗·荞霜和侧福晋舒舒觉罗·芸香。
血液在瞬间变得凝固,手脚渐渐开始发凉。直到她们已经走近,我才晃过神来,僵硬的福下身,“奴婢给福晋、侧福晋请安,福晋、侧福晋吉祥!”
“哟,这不是四嫂的妹妹吗?快起吧,这么个金贵的人可不能怠慢了。”舒舒觉罗·芸香娇滴滴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听起来却是阴阳怪气的。
听她如是说,心里不禁有些憋屈得难受,却没有任何反驳的资格,只得低着头谦逊的说着,“侧福晋说笑了,奴婢哪里配的上金贵二字,福晋和侧福晋才是真正的贵主儿。”
她掩唇而笑,极尽妩媚,只是看向我的眼神却有着深深的怨毒,“呵呵,语歌姑娘还真是会说话,难怪唱的歌也那么好听,那晚可是醉倒了不少人啊。”
微微一怔,忽而忆起胤禩大婚的那一晚,连胤祥也曾这样说听到我的歌声,看来这事儿已经闹大了。心中不由大惊,看来是来者不善。不由紧紧抱住手里的陶罐,我该怎么办?
郭络罗·荞霜却是不动声色的站在一旁,任由舒舒觉罗·芸香话中有话的刁难着。面无表情的打量着我,目光却好似千年寒冰般,冷得渗人。
我不安更甚,这个郭络罗·荞霜显然比李氏和舒舒觉罗·芸香更胜一筹,看来会是个难缠的主。被她如影随形的冰冷目光紧盯着,心下一阵慌乱,抱着陶罐的手紧了又紧,连骨节泛白也毫不自知。
心里蓦然浮现出那个挺拔修长的身影,一阵委屈涌上心头,你怎么还不来救我?
倏然间,郭络罗·荞霜上前一步,定定站在我面前,一脸倨傲的俯视着我。心顿时怦怦地跳的厉害,一瞬不瞬的看着她渐渐抬高的手,呼吸似乎被攫走。
她冰凉的手抚上我的脸,轻柔的摩挲着,“还真是张美丽的脸……”说着瞳孔蓦然缩紧,纤细的手指瞬间变得好似尖刀,脸上顿时传来阵阵刺痛。
“哎呀,我的指甲太长了,真是不好意思啊。”她凝神看着自己的手幽说着,清冷的面孔露出一丝寒冰彻骨的笑容,惊得我不由退后一步。
“两位嫂嫂也是来请安的?还真是巧,我正准备去呢,不如同往?”蓦然间身后一道声音传来,慵懒而富有磁性,让我顿感心安。他,终于来了……
舒舒觉罗·芸香的脸上瞬间闪过一丝慌张,郭络罗·荞霜却浅浅一笑,泰然的说着,“可是不巧,我们刚刚从额娘那出来。九弟快去吧,额娘见了九弟想必会高兴的很。”
“我这就去,两位嫂嫂告辞。”说着向她们点点头,他便越过我们向前走去。
看着他渐渐走远的背影,心蓦地沉入谷底,失落席卷而来。
不去看舒舒觉罗·芸香的得意和郭络罗·荞霜的志在必得,神色恍惚的站在原地,怔怔的看着那再次扬起的手。不由紧闭双眼,心中瞬间涌出强烈的愤恨,有朝一日这屈辱我一定会分毫不差的讨回来。
纤细无情的手迟迟没有落下来,慵懒而富有磁性的声音却再次传来,“你怎么还不跟上?不是说今天要送露水到延禧宫?”
郭络罗·荞霜闻言略有不甘的将手握成拳,然后缓缓放下,在我身侧微微停顿了片刻便幽幽地走了。
我长长地舒了口气,好似经历了一场激烈的战争,才发觉背心里已浸满了汗。浑身乏力,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的好似踩在棉花上,不经意踩到块尖尖的石子,就要摔倒时被胤禟及时扶住。
“还好吗?”他的声音此刻柔柔的,怔怔的看向他,却看到微微上挑的眼睛里蔓延着浓浓的怜惜。强压在心底的委屈和害怕如今一股脑的冒了出来,眼前渐渐升起浓浓的雾霭。
只是不知为何,我却不想在他面前哭,不想让他看到我的脆弱。忘了手中的陶罐,伸手用力去推开他,陶罐“啪”的一声碎在地上,露水溅向四周,溅湿了我的裙角绣鞋。
奋力奔跑着,耳边呼啸而过的风低声呜咽着,好似比我还要伤心。好不容易冲进了房间,关上门泪便不受控制的一滴滴往下掉。
我不懂,花了多少力气去遗忘,为什么还不肯放过我?
窗外的天色蒙蒙亮起,小鸟欢快的鸣唱不绝于耳。
翻了个身,用手揉揉惺忪的双眼,却发现温言坐在我的床边,瞪大了眼一瞬不瞬的看着我,吓得我猛地往后一缩。
怔怔的看了她半晌,才找回意识,一骨碌坐了起来,没好气的低吼着,“一大清早的你这是做什么?吓死我了!”
她忽然绽放起明媚动人的笑容,小鹿般的双眸亮晶晶的看着我,声音也甜的腻人,“语歌,你帮帮我好不好?”
疑惑地看着她,却听到她笑嘻嘻的说着,“带我出宫好不好?”
“不要。”想也不想的拒绝。
还来?这可不是件小事,上次是有德妃撑着。这次再乱来,万一出了什么问题,只怕会性命堪忧。
“语歌,帮帮我嘛!”
“不要!”
“就一次,最后一次!”
“你的最后太多了!”
……
无视她的一脸焦急,我悠悠的端起桌上的碗准备用早饭,却被她将碗一把夺去,执着的询问着,“为什么?”
“你还没被你九哥骂够?我死都不要。”我把头摇得像拨浪鼓,转了个身子不去看她。她一溜烟的跟了过来,拽着我的手,笑得一脸谄媚,“不如你就去求九哥,要他带我们出去?”
在我用看怪物的眼神打量了她许久后,她终是气急败坏的在我耳边吼着,“那、拉、语、歌?”
午后,咸福宫外。
我局促不安的躲在角落里,无奈的叹了口气,真不知道是不是上辈子欠了她太多,这辈子尽偿债来了。
过了许久,挺拔修长的身影才落入眼帘,昨日发生的事倏然浮现在脑海中,他有他的难处却终是来救我了,心中不觉暖暖的。
恍神间,他就要消失在视野之外,咬咬牙下定决心奋力追了上去,“胤禟!”
他闻声回过头来,微微上挑的眼眸闪过一丝诧异,继而又用邪邪的眼神看着我,脸上挂着痞痞的笑容。一手悠悠地摇着手中的折扇,声音慵懒而性感,“语歌姑娘可是找我有事?”
刚想开口说明却被他打断,笑得却像只狡猾的狐狸,“这次是不是该把欠着的还给我了?
这才忆起他曾说过,再找他帮忙便要吻他,有些不知所措的支支吾吾起来,“我……我……”
他气定神闲的看着我,忽然弯下腰,俊美的面庞慢慢靠近我。双眼微合,长长的睫毛遮住了他摄人心魄的眼神,温热的呼吸喷斥在我的面庞。我僵硬的站在原地,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清风阵阵的吹着,我的脸却越来越烫,心也扑腾扑腾的跳得厉害,好似一不小心就会脱离出去。
天气太热了,一定是因为太热了,我在心里不住的对自己说着。
偷偷迈出一只脚,想要神不知鬼不觉的离开,却听到他悠闲自在的声音,却惊得我一顿,“说吧,这次又是为了什么?”
“温言想要出宫……”声若蚊蝇的快速说完,我便低着头不敢再去看他。
沉浸在我们四周的是许久的沉默,直到我以为他不会说什么的时候,却意外的听到他低低的声音,“好。”
惊喜的抬眸看向他,却见他的眼神忽然变得阴鸷起来,死死的盯向一侧,“谁?”
我的心猛地一惊,随着他的目光不安的看了过去,却忽略了他一闪而过的得意。
回廊的一侧空空如也,只有艳阳洒下的树影斑驳,我不解的回头,嘴唇却停留在他的侧脸……
炎炎夏日,清风似吻。
我傻傻的站在回廊中,注视着他疾步离开的背影,脑海里不断的浮现着那个吻,被他骗走的吻,一遍又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