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立在书摊前文质彬彬的男子蓦然回首,一眼便看到了坐在台阶上的温言,瞪大眼吃惊的看着她。
我了然的侧目看去,果然温言的脸红得好似可以滴出血来,才想笑温言便局促的转过头来,狠狠的瞪了我一眼。
我讪讪地吐了吐舌头,忍不住低头偷笑,余光却看见文质彬彬的男子身边立着一个挺拔修长的身影,正一瞬不瞬的看着我,目光不再戏谑,染上的是我从未见过的凝重。
诧异的抬首看向他,他迈着清越的步伐缓缓向我走来,却在一步之遥时停下。微微上挑的双眼透着一丝怒气,冷冷的看着我。
“九哥……”温言喃喃出声,同我一样,因他冰冷的眼神怔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样严厉的胤禟,是我从来没见过的,老老实实的低下头沉默不语。这次诚然是我做错了,私带公主出宫可是个不小的罪名。
小巷中,死寂的沉默蔓延在空气中,久久不散。
过了半晌,温言才下定了决心,猛地站起身来挡在了我身前,“九哥,是我去求额娘让语歌带我出来的,你不要怪她……”
他唇角挑起一丝荒唐的笑容,“你们就不怕被有心人见着,日后拿这来说事?”
温言不再说话,但从她耷拉着的脑袋,我能想象得出她如今肯定是一脸挫败。顶着强烈的低气压,我还是慢慢站起身蹭到温言身边,有难同当的意识我还是有的,何况潜意识里我总觉得胤禟不会害我。
过了许久,头顶才幽幽地传来他的声音,紧绷的语气终是软了下来,“吃过了吗?”
我们抬首看向他,可怜兮兮的齐齐摇头,他好笑的看了我们一眼,无奈的叹了口气,“走吧,别处在这儿了,吃完了我送你们回去。”说完便率先转身走向街市的一角。
待君楼内,我一手撑着头看着那两个羞红了脸,时不时偷偷瞟向对方,却又始终相对无言的两个人,拿着筷子在碗里百无聊赖的搅弄着。
一开始的兴趣盎然如今已被消磨殆尽,这两个人到底要一句话不说看到什么时候?
啪得一声,我把筷子重重的拍在桌上,把那两个正在眉目传情的人惊得一抖,继而埋头拼命的把饭往嘴里送。眉梢不受控制的抽了抽,白饭有那么好吃吗?
转头,却与胤禟戏谑的目光撞到了一起。微微一愣,随即用眼神示意他想个办法,他却装作没看见,含着淡淡的笑伸手拿起酒壶,不疾不徐的倒入杯中。懊恼的瞪向他,他却毫不在意,举起酒杯缓缓的饮入口中。不知为何,我竟觉得他浑身上下都透着股幽雅。
怔怔地看着他,想着他曾经对我说过的话,倏然间发觉,或许……他只是习惯了在众人面前玩世不恭……
街市中,我跟在他身边缓缓向着皇宫的方向走去,看着前方那两个若即若离的身影,嘴角不禁勾起一丝笑容。
真好,温言终于也找到了自己的幸福。
“你刚刚……”慵懒而性感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不解的侧头看向他,却见他正看着我邪邪的笑,忽而凑近我,一字一句的说着,“看着我出神那么久,该不会是对爷有什么企图吧?”
睨眼上下打量他,却见他的脸庞俊美,身材修长挺拔,还有那与生俱来的贵气,愣是没挑不出半点毛病。只好狠狠的瞪着他,然后气鼓鼓的转头大步走向前去。
身后传来他愉悦的笑声,低低的好似大提琴一般悦耳动听。
他几步追了上来,亦步亦趋的跟着我,整个就是个无赖。没好气的啐了他一口,嘴角向上弯了弯却犹不自知。
后来我知道,那个文质彬彬的男人原来叫做舜安颜,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佟国维的孙子。
夜深人静时,明月当空,淡淡如水的光为紫禁城洒下一片平和。
我静静的靠在回廊边,看着天幕中的朗朗明月出神。
几个月不见,不知姐姐和落儿过得可好,不知道小弘晖有没有想我,不知道阿呆是不是又重了许多。
“是谁在那里?”静谧的回廊中忽然传来尖细刺耳的声音,惊得我微微一抖。
我闻声淡淡的回答着,“是我。”
回身向小路子走去,他却吓得往后一缩。看清是我后,一个劲的抚着胸口,看着我一脸怨念。忽而一手翘起兰花指,阴阳怪气地说着,“哎呦,我的语歌姐姐,大半夜的你不睡觉,跑到这站着做什么?”
好笑的瞥了他一眼,便率先向房间走去。他见了急忙跟在我身后,一不留神还踩住了我的脚。切切诺诺的看着我,才想说什么却被我的怒视吓得不敢开口。
我转过身没好气地说着,“我一个姑娘家的都不怕,你怕什么?”
“我也正奇怪着呢。”他在我身后低声嘀咕着。
无奈的摇摇头,你那独特得让人汗毛直立的嗓音还怕人认不出?
推门而入,回身想要关门,却见他傻愣愣的也要跟着进来。砰地一声狠狠的关上门,砸得他的脸“咚”的一声响,寂静的夜空乍然响起一道尖细的哀嚎。
我伏在门上笑得不行,这个小路子还真是好玩。精的时候,比那泥鳅还难要滑;迷糊的时候,又傻乎乎的像个孩子。又或许,这才是紫禁城内最好的生存方式。
第二日不用我当值,便窝在房里补眠。
睡的正香,却感到有人在用力的推我。迷迷糊糊间也忘了身在何处,不管不顾的大声吼着,“烦死了,到底要干什么?”
“行啊,那拉·语歌,如今你是越来越不把我放在眼里了。”冷冰冰的讽刺犹如一桶水从头顶浇了下来,让我瞬间清醒过来。
一骨碌坐起身来,却见温言铁着脸目光冰冷的看着我,气鼓鼓的转身就要走。我急忙从床上跳了下来,一把将她拉住,讨好地笑着,“我不知道是你来了,别生气了!”
她从鼻孔里发出“哼”的声音,扭过头继续闹着别扭。我急忙粘了过去,抱着她的手用力摇晃着,娇滴滴的声音,让我自己也忍不住鸡皮疙瘩直起,“好温言,好姐姐,我不是还没睡醒吗?你就别跟我一般见识了。”
她依旧板着脸,只是眼神却已柔和了下来。
转念一想,双手捏着耳朵,可怜兮兮的凑近她眨巴着双眼,她忍了许久终是“噗”的一声笑了出来。
梳洗一番后,我伸手到了杯茶给她,又给自己倒了杯细细品尝,“今天怎么得空过来找我?”
过了半晌,却依旧没得到她的回答。不解的看向她,却见她精致的面庞此刻红扑扑的,小鹿般的眸子四处游离着。
瞬间了然,暧昧的看了她一眼,话中有话的说着,“是不是又有什么秘密要对我讲啊?”
果然,她的脸又红上了几分,支支吾吾了半天却什么也没说出来,扔下一封信给我转身就跑,叫都叫不住。
莫名其妙的看着她仓皇而逃的背影,她想什么我会不知道?居然害羞成这样。好笑的摇摇头,看了眼信封上的名字,完全在我意料之中,娟秀的字迹写着:舜安颜。
只是,把信给我做什么?
无奈的用手扶着额头,要找信差也不该找我啊。别人说恋爱中的女人是傻子果然不假,如今我也身在这不见天日的后宫之中,怎么可能见得到他?胤禛、胤祥和胤祯我倒是见得不少,但也总不能让他们送情书吧?
这一日,不到卯时我便起来了,窗外的天还暗得很。
今日轮到我当值,德妃素来起得早,我们这些做奴才的也只能跟着起早床。忍不住叹了口气,天知道我有多想再多睡会儿。
如今,已至康熙三十九年。
几个月前,我最终还是成为了万千秀女中的一个。因着姐姐和温言的关系,我毫无悬念的被分到了德妃的永和宫。出乎意料的是,初晴也被分到了这里,为了这我们抱在一笑了好久。能在漫漫深宫路中,找一个相伴而行的人实在太难,而如今我们能相遇,也算是一件幸事。
“语歌,你看哪个好看?”德妃拿着两支不同款式的发簪犹豫不决。
我闻声看过去,一支是金梅花宝顶簪,精致而艳丽;一支宝蓝色的蝴蝶发簪,简单而优雅。略微思量了一下,开口说道,“这支吧,娘娘今个儿穿的旗袍上正好有几只蝴蝶,也算是相得益彰。”
她点点头,看向专为她梳头的宣儿,“就这个吧。”
果然,那蝴蝶发簪衬得她更加高雅脱俗。
她回首看着我满意的笑着,拉过我的手一下下的轻抚着我的手背,“语歌果真是个蕙质兰心的姑娘,今后谁娶了你呀,就有福喽!”
我回她以甜甜的笑容,“奴婢可是想一直陪着娘娘呢,才不要嫁人!”
她听了摇头大笑,只当我是在向她撒娇,“真是个没长大的小丫头,往后啊我可是想留都留不住。”
只是,她却不知我对爱情早已没有期待。
说起来,德妃对我算是不错了。知道我识字,便要我做点文书方面的工作就好。然而,那些工作偶尔才会有,所以我大多也就是陪在她身旁给她解闷。
用早饭时,德妃忽然出声吩咐初晴,“初晴,前几天太后赏了些上好的绸缎,你给其他娘娘她们那也送点过去。”
倏然间灵光一闪,见初晴还在发愣,便顺势接过话茬,“娘娘,不如让奴婢去吧。”见德妃疑惑地看向我,我俏皮的眨了眨眼,不疾不徐的说着,“让她去啊,只怕天黑了都回不来,到时候奴婢还得出去寻她……”
德妃听后看了脸变得通红的初晴,忍不住大笑出声,点点头算是默许。
初晴是路痴的事早就在永和宫里传遍了,没人不知道上次她一大早去御花园折梅花,结果到了接近傍晚才回来,惹得众人笑话了她好一阵子。她有些恼羞成怒的瞪着我,不好意思的吐吐舌头,为了温言也只能如此了。
走在长长的甬道上,心里默默的盘算着时间。早朝快要结束了,我得赶紧先去惠妃和良妃那,最后绕到宜妃的咸福宫去就好。这样,我就可以不用见到他,就可以不再心痛。
想到这里,不禁加快了脚步,静谧的四周只有我急促的脚步声回响。
从良妃娘娘的延禧宫出来,我终于吐出了大大的一口气,步伐也渐渐变得轻快。
还好,还好没有遇见。
那些个娘娘们见到我,无非是托我多谢德妃,询问一下她的近况,最后再顺便夸夸我如何的伶俐可人。一个早上,我的脸都要笑得快要僵掉,心中却浮出一丝淡淡的伤感。或许……她们是真的太过寂寞……
咸福宫内,我见过了宜妃却始终没有见到那个挺拔修长的影子,不禁有些失望。伸手触了触那藏在衣襟中的信,难道真的帮不到他们?
低着头颓然的向外走去,却蓦然发觉滚动在四周的气氛似乎有些异样。
不解的抬头,却意外的落入一双罂粟花般的眸子,此刻正一瞬不瞬的看着我,浸满了思念与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