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桓抹阑被那少年突如其来的大叫声吓了一跳,一时不察就被他扑倒在地上。
“怎么样?认不认输?”少年得意地说道,说罢更哈哈大笑了起来。他窥着乌桓抹阑的脸,只觉得她生气的模样煞是动人。
乌桓抹阑恼羞成怒,不断地用着乌桓语辱骂人。少年不知听懂多少,但他并不气恼,用一只手制住乌桓抹阑,另一只手在草地上揪起一片草叶去搔她的下巴。
乌桓抹阑气得涨红了脸,她的手脚受制于人,饶是再善于战斗,女子的力气终究还是比不过男子的力量。乌桓抹阑挣脱不开,整个人委屈极了,眼睛里也蒙上了泪水。
“哎,你别哭啊!”少年慌了手脚,赶紧放开了乌桓抹阑。
“我只是想逗逗你,你别哭啊。”
乌桓抹阑搡了少年一把,回身捡起鞭子,就要向少年抽打过去。少年眼疾手快,急忙抓住了鞭子,稳住了势头。
“哎哎哎!别打人啊!有话好好说。”
“我和你没有什么话好说的!”乌桓抹阑说道,中原官话说得字正腔圆。她用力拔鞭子,但少年拽着鞭尾,纹丝不动。她甩开鞭子坐在草地上,豆大的泪水从她的眼眶接连掉落,少年彻底傻了眼。
敖包上的彩旗在微风中飞扬,这是草原上的指路神。少年、少女在石碓下坐着。少女在掩面哭泣,而少年就坐在她旁边,他抱着膝盖,手里的草叶子一转一转的,他不会安慰人,只会安静地待在一旁陪着。
“喂。”
片刻后,少年忍不住说话了,“你是乌桓萨日朗的妹妹吗?”
乌桓抹阑瞥了他一眼。“我是谁和你有关系吗!要你管!”
少年见她还在生气,虽然觉得莫名其妙,但也没再顶嘴。乌桓抹阑半天没有听见少年的声音,以为他走了,她擦了擦眼泪,从膝盖见抬起头来,就看见少年那一双乌亮亮的大眼睛正在瞅着自己。
乌桓抹阑面上一红。本来她就是迁怒,这会儿气消了,想起来方才自己撒泼那无礼样儿,便觉得有些无地自容。
那少年长得十分好看。乌桓抹阑也并不是没见过好看的少年,但没见过像他这类好看的少年。中原人喜欢称鲜卑人为白虏人,因为他们的皮肤是白色的,高鼻梁、深眼窝,那少年的头发有些卷翘,和乌桓部的人长相完全不同,就像……
乌桓抹阑找不到形容词,只是在她的认知里,她从没见过这样的人。方才一时气急,她没有仔细地端详过少年,只觉得非我族类皆面目可憎。现在冷静下来了,才发现,这个少年竟然是这般好看。
“喂,你叫什么名字?”乌桓抹阑问道。
少年扁了扁嘴,“你没回答我,我为什么要回答你。”
“你的中原官话说得真难听,你还是别说话了。”乌桓抹阑讥讽道。
少年一张白脸涨得通红,刚想说些什么,但一想自己蹩脚的中原话,马上又把想说话给吞了回去。
乌桓抹阑被他的样子给逗笑了。
“我叫乌桓抹阑。”乌桓抹阑说道,脸上的笑容一如草原上盛开的山丹花,明艳、炫目,光辉四射。少年挪不开眼了,他的心里砰砰直跳,更是在脑海里默念了好几遍乌桓抹阑的名字。
“你呢?你叫什么名字?这回自总该告诉我了吧?”
少年无意识地吞咽口水,他咬着嘴唇,反复默念确认了一番自己名字的官话读音之后,才道:“我叫拓跋普驎。”
“拓跋?”乌桓抹阑喃喃道。“你,你是拓跋阿六敦的……什么人?”
“他是我大哥。”拓跋普驎说道。
“哼!”
少女的情绪说风就是雨。乌桓抹阑一想到自己的大姐就要嫁给拓跋阿六敦,而她眼前这位少年又是拓跋阿六敦的弟弟,乌桓抹阑的火气就“蹭”得一下子又蹿了上来。
她从草地上站了起来,拍拍身上的草屑,拾起地上的毡帽准备戴上。然而她刚把毡帽从地上拿起来,上面的挂帘哗啦掉了一地,她气不打一处来,一把将坏掉的毡帽扔了,头也不回地就走了。
拓跋普驎接过了乌桓抹阑丢掉的毡帽,接连叫了几声也没有得到她的回应,情急之下也赶紧骑上马去追她。
乌桓山下的草场很大,但这是乌桓抹阑的家。她越过成群的牛羊,轻车熟路地就找到了自己父汗的毡帐。她刚准备掀帘进去,就听见她的父亲正在与人谈话。
“草原上刚挨过一场冬,这两年越发不好过了,眼下开春,趁着这个时机正应该往南再打一打,不然到了下一个冬季,不知道还能不能再挨得过去。”
父汗的声音强壮有力,不惑之年正是野心膨胀的岁月,他已经不止一次地对他们这些兄弟姐妹说要往南打了,他也带着族人打过,可太行山上的那道巍峨的墙太高、太坚固,就像通往极乐的大门,它就在那儿,可你怎么也过不去,哪怕只有一步。
但他并不甘心。
另一道声音是年轻一些的,虽然稍显青涩,但依旧充满威严。
“是,没错,草原上的物资不足,中原肥美,哪有不取的道理。但陈国势强,现在还不是时机。”
“可我等不及了!”
乌桓抹阑一手掀开毡帘钻了进去。
“难道说,还要我们像柔然部那群王八羔子一样对中原皇帝俯首称臣?”乌桓阿古拉怒道,“那群人,拿了中原的施舍就反过来打我们。现在,难道我们就必须要像他们一样才能活下去吗?”
“不,当然不。”拓跋阿六敦显然没有想到自己的岳父会突然发怒,他愣怔片刻便马上安抚道:“自然不能对陈国臣服。小婿的意思,不过是想再等等,现在正面对抗陈国的玄甲军,只会玉石俱焚。”
乌桓阿古拉冷哼一声,“我看你就是怕了!”
乌桓抹阑刚钻进父汗的毡帐便被父汗突如其来的怒火吓了一跳,稍稍瑟缩了一下就碰倒了边上正温着羊奶酒的火炉。
火炉中的碳火哗啦啦撒了一地,地上铺的羊毛毯子瞬间被烧出了几个窟窿。乌桓阿古拉没反应过来,倒是拓跋阿六敦反应快,起身一个箭步冲过来,把乌桓抹阑拉到了一边。
“你没事吧?”拓跋阿六敦关切地问道,“有没有烫着哪儿?”
乌桓抹阑心有余悸地摇了摇头。拓跋阿六敦舒了口气,摸了摸她的脑袋,方才回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抹阑,你这毛毛躁躁的性子什么时候才能改一改!”乌桓阿古拉气道,方才被她这一打岔,先前与拓跋阿六敦谈事情时的情绪全都被打散了。
“活泼是少年人的天性,我有个弟弟也像她这般大。没事就好。”拓跋阿六敦笑道。
她瞄了拓跋阿六敦一眼,发现他长得与拓跋普驎确实相像,但想到今天姐姐就要嫁给他,明天就要启程去东北,她的心里就止不住地觉得委屈。
乌桓阿古拉无奈地摇了摇头,向拓跋阿六敦举举杯,两人对饮一杯,便仿佛将刚才的不愉快给抛到了脑后。
“她们姐妹三人,我最不放心的就是她。大姐今天就嫁你了,她二姐也是个温顺的人儿,只有她——三天两头不给我惹出祸来,都不是她的!”
拓跋阿六敦向乌桓抹阑打量过来,他眉眼带笑,没有拓跋普驎那股子痞态,整个人斯斯文文的,就像给乌桓抹阑教书的先生那样,让人如沐春风。
“不过依小婿看来,三妹子是个有福气的人呢。岳丈不必忧心。”
乌桓阿古拉笑了起来,继续拉着拓跋阿六敦饮酒。乌桓抹阑原本是来找父汗撒娇,请求他不要将姐姐嫁出去的,然而眼下的情景,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就在她正要转身离去时,拓跋普驎掀开了帐帘,他的眼里带着迷茫,怀里还抱着乌桓抹阑那顶坏了的尖顶毡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