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宁珂仍旧是被温言搂在怀里,或者说是困在温言怀里。如果说一开始宁珂是一时不知所措才一动不动没有挣脱,那此时面对就站在门外看着她的温言父母更让她不知所措。她真希望自己没有走进这个房间,或者这个房间有一个机关,可以瞬间让她消失。
而同样不知所措的还有温言的爸妈:到底是进去分开两人?还是装作没看见关上门事后再说?
两人不约而同地想到了这个问题,也不约而同地觉得伤脑筋:两人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不假,但这进展也未免太快了些。
而温言,也终于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深深打了个哈欠,而且很分明地感觉到了怀抱着什么。温言睡觉不老实现在已经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了。
他感到了自己怀抱着什么,于是缩着脖子低眼看了一下,发现自己竟抱着一个女生,他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觉得好笑极了,他根本不相信自己怎么会搂着一个女生。
于是他又侧着身笑着凑近了仔细看。
“啊!”
温言也叫了出来:“宁……宁……宁珂?宁珂?是宁珂吗?你怎么在这儿?”
宁珂狠狠地掐了一下温言的胳膊,温言又“啊”的一声叫了出来,却是一脸茫然又无辜的表情。
宁珂慌张地起身整理了一下头发,穿好鞋子,说了句叔叔阿姨我先走了,于是逃跑似地离开了。
老温目送着慌乱羞恼的宁珂,又看向自己睡眼惺忪的儿子:“还睡懒觉不睡了?睡懒觉多耽误事知道吗?”
这一天早上,温言没顾得上吃早饭,用凉水胡乱地抹了一下脸,潦草地拨弄了几下翘起的头发,简单地漱了一下口,也逃跑似地出了家门,追着宁珂去了。
还好宁珂是走着的。温言在宁珂身后一路小跑,接近他的时候,他放慢了脚步,看着宁珂在雪地里留下的深深的脚印,于是他就踩进宁珂的脚印里。他的脚可比宁珂的大多了,每一次都会把宁珂之前留下的脚印撑大几分。他看着宁珂的脚印,终于还是没忍住,在宁珂身后大声说:“宁珂,你是又长高了还是又长胖了?你的脚怎么这么大?”
宁珂听到身后传来了温言的声音,头也没回,加快了自己的步伐,像有意和温言拉开距离一样。
温言咯咯地笑着,一边也加快步伐,三步两步就跑到了宁珂身旁。
两人在雪地里并了肩,宁珂就故意往右去一步,或者故意加快速度,放慢速度,总之就像钟表上的分针一样,得和温言这个滴滴答答一直围着她转悠的秒针分开行走。
温言也比较识趣,并没有非要和宁珂走得很近,他深知宁珂只是为早上的情形害羞。可他现在越是看着宁珂害羞,生气,想避开他的样子,他反而越觉得宁珂可爱。
等到了候车的站牌处,宁珂自然就没了和温言拉开距离的自由空间。可她还是固执地以站牌为分界线,她在左,温言在右。
一道站牌,分开的是一个少女怎样的心情?
公交车碾着厚厚的雪缓慢地来了。两人上了车,宁珂率先找了个位置坐下,温言自然地坐在了她身旁。他刚坐下,宁珂就站起身要离开。
“你干嘛去?”
温言的腿横在宁珂面前,也不知是腿太长,还是故意不让宁珂离开这个位置。
宁珂用膝盖顶了温言一下,示意温言让开。温言空出了一道空间,让宁珂通过,然后跟着准备换新座位的宁珂,打算继续坐在她身边。
可这次,宁珂故意把腿横在了温言面前,示意他自己找别的地方坐去。温言或许明白她的意思,又或许揣着明白装糊涂,他轻松跨过了宁珂设立的毫无用处的阻碍。
宁珂赌气地再次起身了,又换了一个新位置,温言也紧随其后,一步都不耽搁。
两个人就这么相互赌气似地纠缠着。一个非要摆脱,一个非要粘着。
直到某一次,当温言再一次准备轻松越过宁珂的时候,司机师傅的一脚刹车,顺势将温言送进了宁珂的怀里。有那么一刻,宁珂又感到自己的呼吸丢了,意识也丢了,仿佛重温了一遍早上的情形,只是这次感觉更加强烈,脸更加滚。
前方传来的司机师傅的声音,打破了此时的暧昧气氛。
“后面那一对儿小情侣,我看你俩半天了,公交车上不要打情骂俏,坐哪个座位不是坐,不要来回走动换来换去,多危险!”
温言也有些害羞了,他从宁珂身前离开,坐在位置上沉静了片刻,故作镇定地问宁珂:“我没有撞疼你吧?”
宁珂本想起身再换一个座位,可碍于司机师傅的提醒,她不想给别人添麻烦,只好一言不发地坐在位置上。
看宁珂没有回复自己,温言也沉默了。他感到刚才是有些出格了,尽管他不是有意的。
他坐在那里,忍不住回想:那是他第一次离宁珂如此亲近,紧密的贴着,他能感受到她身体的温暖,她呼吸之间的温热。
他好像记得,她的嘴巴贴着他的耳根,她的呼吸像是在亲吻他的耳朵一样,潮湿又温暖。
他努力让自己不去回忆,他看着车窗外不断更替的白色,又时不时偷偷看一眼宁珂。他现在不能看宁珂,他一看宁珂,闷热感就涨满全身。他把车窗打开了,想要透会儿气。刚开没一会儿,宁珂却终于发话了:“你能把车窗关上吗?我冷!”
温言仿佛从这句话中嗅到了打破尴尬的机会,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延续对话。想了半天,他终于想到了一个自认为不错的玩笑,想借此来让气氛变得轻松欢快一些,于是他撑起笑脸:“宁珂,今天早上我抱的你,刚才你抱的我,咱俩现在谁都不占谁便宜啦,扯平啦!”
温言期待着宁珂像往常一样被他的玩笑逗笑,扑哧一声笑出来。可宁珂狠狠瞪了温言一眼,又三番两次的欲言又止。温言预感到自己应是说错了话,他不知道宁珂想说什么,直到宁珂最后终于说了出来:“你今天不用再跟我讲话了,我不会理你的。以后我也不会叫你起床,等着你去上班,你自己去吧!”
温言满脸委屈又不解地问:“为什么呀?”
果然,在很多天里,墙那边都再没有传来宁珂的声音。可宁珂消失的声音反而成为了温言早起的动力。从那以后,他每天起得很早,吃过早餐,就在桥头等着宁珂。
宁珂还在赌气似的,温言起得早,她就起得更早。她有自信温言那个懒样,撑不了几天就不会在桥头等她了。可令她没想到的是,温言已经好多天都承受了早起的折磨,所以宁珂每天出门都能看到早早就在等待着他的温言。尽管她有些感动,可她还是要执拗地摆出一副不想和温言说话的模样。但温言缠人的本事实在厉害,从早晨的相遇到一整天的工作,无论宁珂对待温言的方式多么冷淡,丝毫不碍温言乐此不疲地缠着宁珂。他每天都对宁珂说:“我今天的工作目标是让宁珂对我笑一下。”
有时候工作的同事会误以为温言是宁珂的男朋友,悄悄告诉她:“跟男朋友吵架啦?你男朋友那么腻你,你怎么天天冷着脸对人家?和好算啦,得过且过。”
宁珂说:“他不是我男朋友,他是我邻居。”
同事纷纷表示不信:“一个热脸,一个冷屁股,这不是爱情这是什么?”
于是宁珂把温言拉到一边,十分正式地告诉他:“咱俩在工作的时候保持一点距离,免得大家以为咱俩不好好工作,在谈恋爱。”
温言却说:“你怎么这么可爱?”
有这么一天,宁珂四点就起了床,先是透过门缝看了一眼桥头,温言并没有在那里。宁珂心想:可能是太早了吧,温言还没起来。
于是她在过了一个小时以后又来看了一眼,依然是空荡荡的桥头,飞雪包围着它,让它看上去孤单又脆弱。
温言的身影不见了,意味着她和温言的这场较量正式以温言的放弃和偷懒而告终,她是最后的赢家。可宁珂并没有一点得意的心情,反而有些失落了。
“温言昨天这个时候就在了,为什么今天不在了呢?”
这本来是两人间的一场“我不想看到你”和“我就是要陪着你”的较量。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宁珂却分明期待着温言出现在那个桥头。但尽管心里有着期待,宁珂表面上还是要把这当做一场你来我往的较量,并作出一副“我为了不要看到你,我宁愿凌晨就起床去上班”的必胜者的样子。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要这样既期待,又固执地要表现出不想看到温言的样子。她同样不知道,温言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可她为什么非要以冷漠来惩罚他?一个少女的心思能有多深奥呢?她不懂得分析自己的情绪和感情,看不透说不清,只好任由它不声不响地生长。
这天宁珂在七点钟出发去上班。这是她在和温言的这场冷战中出发时间最晚的一天。临出门前她又偷偷看了一眼桥头,温言还是不在。
她已经确定今天就是温言放弃的那一天。
宁珂是有些失落的。
当昨天温言五点就在桥头等待她的时候,她就已经决定放弃这场“时间”的较量了。可她今天还是偷偷地早起,期待着温言出现在桥头等待她。她对自己说:温言要是在那里,她就对他说以后不用起这么早了,还是老时间七点。如果他不在那里……她还没想好如果他不在那里要怎么办,就已经悄悄地打开门,想要看到温言了。
可温言却不在那里。
……
宁珂心不在焉地刚走出家门,就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一个踉跄,差点摔进雪窝里。回过身来看,发现温言正坐在屋檐下,靠着墙睡着了,甚至没有感觉到自己的腿绊到了宁珂。
宁珂看着温言那副样子:戴着帽子,围脖挡住了大半张脸,手插在口袋里,腿伸在地上。她忽然有些感动和开心,随即而来的就是心疼。
“温言,你怎么坐这儿睡着了?”
她拍了拍温言身上的雪,有些心疼,又有些为自己一直以来的任性赌气抱歉。
温言张开了还没有完全清醒的眼睛,伸了个懒腰,站起身来抖了抖身上的雪,看了一眼手表:“你现在才起啊?看来你的意志力还是不如我呀?既然如此,咱俩就和好呗。”
宁珂说:“你几点来的?我之前怎么没看到你?”
“我三点就来了。在桥头站了一会儿,太冷了,雪又大,就坐你家门口了。”
宁珂说:“你起这么早干嘛?”
“不起得早怎么办?起晚了见不到你了。昨天我五点在这儿等的你,我怕你今天四点就出门,于是我三点就来了。”温言有些得意地说,仿佛在等待着宁珂为之感动,然后他就可以顺势和宁珂和好,尽管他从没有认为宁珂当真是在生他的气。
宁珂确是感动了,可说出来的话却没有一点感动的成分:“你是不是有病?上班了不一样能见着。”
“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的?”
“就是不一样。”
到底有什么不一样呢?宁珂期待着温言解释清楚。可温言并没有,他只是说不一样,就是不一样。然后就问她别赌气了,咱俩和好吧?她没有回答他,却和他并肩走在一起了,还问他吃早餐没有。宁珂说:“以后不用起这么早了,看在你今天这么勤快的份上,我就勉为其难和你一起上班吧。”
这意味着愈合。
尽管在宁珂和温言看来,这场较量从不是一场老死不相往来的斗争,也并没有对两人的感情造成不好的影响,最多就是一个女生任性的恼羞成怒,甚至恼羞成怒都算不上。可愈合时的快乐还是让两个人都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解脱感。
愈合,是少年独有的天赋之一。他们容易对很多事情感到气恼,甚至容易将自己的情绪波及他人,但他们也总能很快地原谅一切。原谅别人对自己的冒犯,原谅自己消极的情绪,原谅昨天还在吵架的朋友……
轻易的生气和轻易的原谅,都是因为单纯。单纯,意味着宽容和温和。所以少年们最容易获得幸福,因为他们擅长温柔,擅长治愈自己,治愈他人。
……
寒假快要结束的时候,怀城无尽的雪季也接近停歇。宁珂和温言在白雪里留下的脚印,也被阳光逐渐融化。那座木板桥上的积雪也化尽了,只剩一层湿漉漉的水,阳光照上去的时候,桥上就泛动着晶莹。偶尔会有一只两只的鸟儿落在那里,将衔着的春天轻轻放下,然后飞走。
怀城,以最期盼的姿态,迎回了它最喜欢的温暖季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