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笛宣带着伊沄来到了兴旺茶楼。
在已等在那里的昌乐,已经在二楼房间内等候多时。
伊沄见到昌乐后,躬身欲行礼,却被昌乐一把拦住,并拉她坐在自己身旁,道:“这是在宫外,不用拘泥礼数。以前林大将军带着我在孙家小住时,也自称是我叔父。”
伊沄从来不知父亲和昌乐在孙宅养伤时发生的事,所以好奇地问:“孙宅是什么地方?”
昌乐今日唤她前来,就是想把一些事委婉地告诉她,所以便细细讲道:“我当年被山匪诱拐,林大将军好不容易找到我,却又遇到了一群黑衣人。当时黑衣人头目将我俩推下山崖,被恰巧经过的孙阿婆所救。”
说到此处,她又看着笛宣补充了句:“孙阿婆就是景榭的祖母。她心地善良,并且十分慈爱,收留我们在他家养伤。”
“那群黑衣人是什么来头?将你们推下山崖是想杀了你们吗?”伊沄第一次得知当年黑衣人的存在,所以十分惊讶。
“他们是德妃派来的,目的是阻拦我回宫。”
“后来呢?我记得父亲最后是死在……”伊沄喉头一哽没能完整说下去。
“就是在这座茶楼的后巷中。”
伊沄深吸两口气,克制住了哽咽,用尽量平和的语气问:“当时都发生了什么?”
“原本,我们和姨母说好,离开孙家之后,先在这里住一晚,然后第二日,由外祖母带我入宫。谁知……”说到此处,当年的一幕幕又在昌乐的脑海中重现。
“后来怎么了?”伊沄见她忽然两眼放空,身体战栗,忙上前抓住她的双臂问道。
“后来,我们在后巷之中遇到了一个身穿黑袍的蒙面人,林大将军叫茶楼的小厮先把我带走,然后与那人搏斗,最后他死在了那人剑下!”
伊沄再也忍耐不住,大哭了出来。
昌乐与笛宣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默契地等伊沄发泄完毕,才取出帕子,帮她擦拭泪痕。
“你想要替你父亲报仇吗?”
伊沄抬头盯着昌乐,坚定地点了点头。
“我之前给你的那枚金锁,你还记得吗?”
伊沄忙从腰间解下一个荷包,然后把金锁从里面取了出来。
昌乐记得她曾告诉说过自己并不喜欢金饰,但还是将此物贴身佩戴,可见她对于父亲的追思。于是,便充满歉意地说:“当日我告诉你,这是你父亲生前买给你的,你说你不喜金饰,我便有所怀疑。后来我才调查处,这枚金锁应该是李季买给他庶子李清沄的。”
“你这次能确定吗?”因为有了一次失误,伊沄对于她这个推测并不十分信服。
“李清沄的生日正是你父亲的忌日,而且我也托人找到了当时京中的金匠,翻出当年的账册,发现十年前李季的确找他定做过一枚金锁,上面刻的就是一个沄字!”
伊沄再次拿起了金锁查看。
“不过,为保稳妥,最好还是找李清沄当面问一问。”
“事关他父亲,他会坦诚相告吗?”
“那要看谁去问,如果是我,他肯定心存防备。如若是你,他可能就没有那么重的防备心。”
“你是想让我去套他的话?可是我与他并不熟悉,他怎可能告诉我?”伊沄显然没有什么底气。
昌乐则十分沉着地道:“京中这些人,过于熟识且利益交织,才会让他有戒心。反而是你这个回京不久,又置身于权势、利益之外的,更有可能套出一些真相。”
于是,伊沄又思虑了片刻,然后道:“好,我来问!”
天气渐渐回暖,转眼到了四月,这一日,柏琮在东宫设宴,除了自家弟妹之外,还邀请了平日里极为熟稔的公子千金。
宴席上,柏琛携锦妍坐于上位,清和则单独一张桌子摆在锦妍下首。
“近日新得了几坛郢州佳酿,特拿来招待诸位,希望大家今日尽兴。”柏琮先举杯敬了大家一杯酒。
“大哥新婚燕尔,还能想到我们,也是难得。你们可千万不要跟大哥客气啊,大家不醉不归。”柏琮嬉笑着说。
于是,这场宴席在柏琮的带动下,变得更加热闹。酒至半酣,柏琮更是起身,与席间众人一一对饮。
待柏琮辗转到李清沄与伊沄的座位中间时,不知踩到什么,差点踉跄摔倒。
柏琮在李清沄的搀扶下站稳后,又弯下身子捡起地上的物什。见是一枚普通的金锁,上面刻有一个“沄”字。便随手递给李清沄道:“你东西掉了。”
清沄看了一眼,恭敬地说:“不是我的,我没有这样的金锁。”
柏琮挠了挠头,又看向伊沄,“那肯定是你的了,快收好吧。”
伊沄接过金锁,然后随手放在了食案上,便继续欣赏歌舞。
待宴席散了,伊沄出了东宫的殿门,走到马车前时,李清沄却追了过来。
“伊沄姑娘留步。”
伊沄转身问道:“何事?”
李清沄从袖中取出被伊沄遗忘的金锁,谨慎地递给伊沄,道:“你的金锁忘了。”
“一枚金锁而已,我不想要了。”伊沄说。
李清沄闻言蹙眉,道:“能否借一步说话?”
伊沄扫视四周,见其余人等各自离去,并未注意到他二人,便跟着李清沄走到远离马车和随从之处。
李清沄把玩着手中的金锁,道:“这金锁看起来有些年头了,应该是伊沄小姐幼时之物。”
“长安城很多父母都会给孩子买一把长命锁,希望孩子能够长命百岁,平安吉祥,不过我却不太喜欢这样的金饰。”
清沄苦笑道:“伊沄姑娘不在意的东西,对于他人而言,却是年幼时的奢望。”
伊沄好奇地问:“这是何意?”
李清沄无奈地笑了笑,“你也知道,我是庶出,我母亲出身贫寒,又是不被父亲重视的侍妾,自然是没有能力送我如此贵重的东西。”
“你父亲呢?”伊沄问。
“父亲……”清沄露出了落寞之色,“他是不会将这种小事放在心上的。”
“可我怎么听说,你领了军职之后,你父亲在人前时常夸赞于你?”
“他的夸赞,是我多年努力换来的,与宠爱毫无关系。”
“可你毕竟是家中独子,他怎可能不在意?或许他当年只是过于忙碌,没有那么多时间陪你。”
对于伊沄的猜测,李清沄摇头否定,“平日忙碌也罢,难道连我生日时,他都抽不出一点空吗?”
“你是说,你小时候,他都不曾陪你过生日?”
李清沄在不知不觉中打开了话匣子,“我还记得十年前,他当时得了几日休沐,在我生日的那个下午来到我与母亲的院中。他换上了母亲为他缝制的玄色新袍,还说要买一件礼物送给我。于是,我就告诉他,我想要一把人人都有的长命锁,他答应下来之后,便出了门。后来我一直在家门口等他,等到日落西山,等到夜幕降临……”
“他那天出去后,就没有回去?”伊沄问道。
“不,他那天回来得特别晚,我看到他回来,就高高兴兴地迎了上去,可他无情地推开了我,一个人回到了书房去。第二天,我看到丫鬟拿着他换下的衣服,说要去烧了。我认出母亲缝制的外袍,就求那丫鬟,把外袍交给了我,然后拿回去给了母亲。”
伊沄听完,无暇安慰失意的李清沄,之开口问道:“你的生日是什么时候?”
“二月二十七。”李清沄回答。
伊沄见所有细节都能对上,心中已经对他充满恨意,她很想对这个仇人之子破口大骂,但想起笛宣在宴会前叮嘱她,不管什么结果一定要忍耐,这才强忍着没有发作。
这时,伊沄的丫鬟来催促她了,伊沄恨不得早点从李清沄身边离去,于是,便对他道:“我该走了。”接着,就带着丫鬟往马车方向走去。
到了马车旁,却并不急着上去,只让身边的丫鬟去看看昌乐有没有离去。
“宫门马上就要关了,您有什么事改天再找三公主吧。”丫鬟劝阻道。
“这件事,我等不到明天了,她也一定现在就想知道。”伊沄说。
丫鬟无奈地折返回东宫,正巧遇到昌乐刚从殿门口出来,而昌乐看到她,就二话不说地跟着她来到了伊沄身边。
于是,昌乐上了林伊沄的马车,亲自送她至宫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