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一个天气阴郁的傍晚,新上任的御林将军秦翔,受林安诺之邀,在西市的一家酒楼相见。
酉时三刻,已在房间内等候多时的秦翔心绪不宁地起了踱步,林安诺身为属下,又是发出邀请之人,怎么说都应该更早在酒楼等候才是,但足足等了三刻钟的秦翔不禁没有气恼,反而耐着性子等了下去。
终于,敲门声响起,秦翔定了定心神,开门去迎接这位中郎将。可谁知打开房门之后,出现在他眼前的却是一个灿若桃李、气韵清冷的女子。
“秦将军,打算就这么隔着门同我说话吗?”女子的唇角勾起一抹微笑,秦翔这才反应过来,将女子迎入门内,然后立刻俯身行礼:“秦翔拜见三公主。”
“将军祖籍洛阳,十年前被选入行宫做侍卫,因资质出众、勇猛果敢,所以被胡尚书举荐回京补御林三品将军的空缺。”昌乐见他直接道出自己身份,便也将他的履历口述了出来。
“看来,公主特意打听过秦某。”
“凡京中大小官员,吏部皆记录在册,想要查你又有何难?倒是秦将军入京不足一月,从未与我谋面,又是如何认出我的?”昌乐依旧眼神冰冷地盯着秦翔,“你可不要说是在宫中当值时,远远见过我!”
秦翔早知今日要面对什么,于是,风轻云淡地笑了笑,道:“十年前,我奉命阻拦公主回宫,在城南与林大将军交手时,将公主和林大将军一同推入山崖。公主想要报仇,乃是天理,何必如此兜兜转转?”
昌乐没想到他居然承认了身份,短暂的惊愕之后,又接着问:“当年京中清查各府暗卫,你又是怎么逃到了洛阳?”
“因为我的旧主早在我们执行完命令的第二日,就将我们遣散,所以陛下清查之时,早已无迹可循。”
“你是说,在我们掉落山崖的第二日,你就已经离京?”
秦翔见昌乐面上仍是一幅不敢置信的模样,于是便把当年旧事,细细地讲了出来。
“当年我们兄弟受旧主之命,阻拦公主回宫。那一日,我们先是尾随林致到了城南宅院,但当时林致人马众多,我们不敢与他正面厮杀。于是,便将宅院牢牢监视起来,接着,我们看到你们三个孩子从后门出逃,我们一路暗中跟随到了山寨,燃起大火,阻断林致。可谁知,一场恶战之后,林致他还是冲出重围,追上了你。”
“你怕不能完成使命,所以就将我们推入山崖?”昌乐问道。
“不,旧主只是命我们阻拦你回宫,并非杀你。为了完成任务,我当时只能将你和林致推下山崖,后来我们回去禀告旧主之后,他也十分惊讶,所以赶忙毁掉所有证据,将我们所有人遣散出京。”秦翔说完之后,双膝跪地,抽出自己的佩剑交到昌乐手中。
“我当日推公主入山崖,着实罪孽深重,今日,我把命交到公主手中,任凭公主处置。”
“你这么坦白地将一切告诉我,又急着赎罪,是想袒护你的旧主?”
秦翔不语。
“我还真没看出,胡衡竟如此善于收买人心!”
秦翔这才抬头道:“公主今日见臣,不就是为了报当年之仇?将公主推落山崖是我一人的主意,与胡尚书无关。公主要报仇,找我便是。”
“你以为,我想要报的,只是推我入山崖之仇?”
“那还有什么?”秦翔错愕不解地问。
昌乐见他的确不像隐瞒,便继续问道:“在那之后,你可曾再见过林大将军?”
“没有啊!”
“其他人呢?你们这批暗卫中,是同时离京的吗?会不会还有什么高手,被胡衡藏了起来?”
秦翔果断否定道:“没有,当年胡尚书私下豢养的,只有我们几十个兄弟,若是还有其他高手,我不可能不知道!”
昌乐不免挫败地叹道:“这么说,你们和林大将军的死,没有关系。”
“林大将军?他不是被山匪所杀吗?”秦翔反问道。
昌乐无暇同他讲述过往的一切,只附和道:“是啊,山匪。”
秦翔却是已经看出了端倪,立忙又问:“公主原本是怀疑我们杀了林大将军吗?公主为何会有此怀疑?林大将军到底是因何殒命的?”
“与你不相干的事,不要多问!”昌乐斥道。
秦翔又退颓然道:“是啊!我已是一只脚踏入鬼门关之人,纵然对于林大将军满是歉意,也该亲自去地下向他赔罪!我秦翔此生最佩服的就只有他,同样的出身寒门,他凭着一己之力,就坐上了御林军大统领之位。而我当年只能日日活在见不得光的沟渠之中,即使如今有了官职、荣耀,也不过如行尸走肉般苟活!公主,请动手吧!帮秦翔了断这阴暗、卑劣的生命吧!”
昌乐瞠目结舌地望着眼前一心求死的秦翔,她犹豫了片刻,最终,执剑朝秦翔刺去。只听一片血肉撕裂之声,在剑没入秦翔右肋三寸之时,昌乐倏然将剑抽出。
“因为被你推落山崖,林大将军摔断了肋骨,这是你欠他的。”说完,将剑往地上一抛,转身即要离去。
伴随着剑落在地的声响,秦翔往前一扑,右手俯肋,左手撑地,不解而有痛苦地唤道:“公主!”
昌乐止步回头,对他道:“回去好好养伤,别留在这儿等死!你这条命暂且留着,日后我另有用处!”
街头不知何时,落起了雨,昌乐在拒绝了阿诺递过来的纸伞后,对着他询问的眼神,回应道:“不是他,你送他回去吧!”
然后,直接踏进了雨幕之中。
她在城西的街道上,漫无目的地行走着,任由春雨从细润蚕丝变为断线珍珠,渐渐地将她的衣衫彻底打湿。内心的挫败夹杂着愤怒,操控着她的双脚,不停地向前走去。
直至,宵禁的更锣敲响,坊门相继关闭,她不得不停在一处屋檐下,无声地坐在门前的石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