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把百里归泠拉回每每与师父相处的瞬间。
她是个心静不下来的孩子,最喜欢的事莫过于每次为了为整个白云寺化斋时唱起最心爱的《诗经》。
她面容姣好,又生得一腔阳春白雪,自然,人们对她也是喜欢极了。只要有她在,化的斋总是格外多,格外好,格外值钱。
没有人知道她是百里将军的女儿,只要不相认,她还是那个不知天高地厚跳上戏台就能吟一曲的小灵安。
师父总是会在这时候摸一摸她的头,又念叨起那一句“福生无量天尊”。
可有一次,却发生了变故。
百里面前,一道黑影闪过,她从高高的舞台上摔下来了,十几丈高的戏台啊,她甚至已经开始执念她下辈子会变成什么样子……
她只觉得脑子一沉,身上一阵剧痛,然后便没了知觉。
从此,师父手上,多了一个,永远无法愈合的疤。
可今天,师父抖袖子的时候,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
“你没事吧……”
赵彤娴掏出兜里的手绢擦了擦百里岚娇的冷汗,并把手绢塞进对方的怀里,那双稚嫩的星眸吐露出担忧的神情。
她自然是有事的,那可是最疼她的师父!她最敬爱,最崇拜的师父!对于她这个将将六龄小道姑,师父可是她最重要的亲人!
“赵小姐多虑,贫道无碍。”
百里归泠站定,拉起赵彤娴的手,绕道而行,穿过西庭的娑罗花丛,进入了一个更小的庭院。
吱――呀――
洛瑾推开了木门,一股西府海棠的香气扑面而来。
“唔……这里是什么院子啊,道门净地不应该只着娑罗花吗?”
赵彤娴一脚轻轻踏了进去,顺手掐了一朵白色的西府海棠,喃喃道:“一朵梨花压海棠,正所谓‘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便是如此吧?”
说起来面前这个法号灵安的小道姑,虽然少言了一点,可她却是带发修行的呢!莫非是什么长老的私生女?还是……
想着,她稚嫩的手就摸上了百里归泠的木头簪子,转了转,归泠的脸霎时间红的像猴屁股。
“你的木簪子是自己做的吗?还是哪个手艺不好的生意人坑你的钱?”赵彤娴仰头愤愤的说,“跟你水灵灵的脸蛋可是一点都不相称。”
的确了,那簪子不过是百里归泠自己磨的筷子,如何能和赵彤娴的珠钗相提并论?白云观并不富裕,否则她一个女童怎会抛头露面出去化斋?
她并不觉得这是寒酸,赵彤娴说的没错,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何必执着于外表?
赵彤娴握住簪子,轻轻一拔―
唰――
“你的‘簪子’我就收下了。”赵彤娴莞尔一笑,“作为赔礼,我把我的送给你吧。”
她拔下钗在自己发上的白玉步摇,摸了摸它青玉色的流苏,郑重的将它插在百里归泠的青丝上。
仿佛什么深入尘埃的东西被唤醒了一样,她抓住赵彤娴的手,盯着她的眼睛。
洛瑾看着这“小孩子你侬我侬的游戏”,不禁叹了口气。
是什么东西,遥远,悲伤,又亲切,仿佛曙光,尽在眼前,又仿若萤火,猝然既逝。
回眸只见白若梨花的衣袂。
那个即将脱口而出的名字,是…………
百里归泠猛地抬头,拉着洛瑾和赵彤娴的衣袖,单脚踹开了门。
洛瑾讶然:“你做何!”
百里归泠并不理会她,拽着她们钻入了房阁最深处――她的闺房之中。
虽然简陋,但是十分素净的小房间,仅容一桌,一椅,一床,一柜罢了。
“这是……你的房间?”
洛瑾抹开了百里归泠紧紧拽着自己袖子的手,仍然抱着一丝敌意。
“你们想死么?”
百里归泠冷声,洛瑾的脸变得刷白。
“那不是我师父,你们随时都有危险知道吗?”
赵彤娴有些害怕了,索性纨住归泠的右臂,归泠揉了揉她的脑袋。
“房宿,壁宿是吧。”
归泠掀开自己的床铺,一块方形合板露出,轻轻掀开,一条密道俨然而存。
“从这里离开。”
洛瑾丝毫不动,依旧抱有敌意。
“不相信我吗?”
她轻叹,打开柜子,一件如冬日映雪般洁白的披风映入眼帘。一把扯过,披在身上。
“那我以白云寺韶华令的名义,命令你们离开!”
韶华令,专女性观主,往往是各位长老为了防止意外自己圆寂坐化,产生争夺而立的最后保障。
归泠额头上的“箕”,透过刘海,如同六年前那般,闪出青蓝色的光。
“箕宿……!”洛瑾讶异无比。
百里归泠双手一挥,洛瑾和赵彤娴身上顿时出现的捆仙锁,将他们压入那无穷无尽的密道之中。
“不要!!!!!”赵彤娴望着百里归泠微微发笑发凄的红色瞳眸,近乎本能的叫了出来。
可是这声音,在百里归泠这里,也慢慢消失了。
她将合板关上,将被褥掀回原来的位置,坐在床铺上,静静思考着刚刚眼前出现的幻象。
那雪白的衣袂。
那衣袂化作千万碎片,随风而去,无比喜悦,无比哀恸,无比沉寂。
可能,这就是“乐而不淫,哀而不伤”了吧。
但是她知道,那衣袂,一定属于赵彤娴,一定属于她。
百里归泠伸出右手,五指分开,望眼欲穿。
那种感觉……那种遥远而亲切的感觉……
哒哒。
“‘师父’啊,你来了啊。”
百里归泠收回那只右手,淡然的躺在床铺上。
“你这小丫头倒是精明,知道我们黑四象觊觎星宿之力,也敢将她们送走。”
“空度大师”走了过来,带着些许不屑与狡诈。
“贵圈之事,灵安早有耳闻,只是不知这位‘相爷’,是那千百年前就被光神姜寻泱斩杀的玄灵,还是那妖娆美丽的朱砂?亦或是那以怨气出名的青蛇?”
百里归泠抚了抚自己有些炸毛的齐刘海,阴阳怪气地挑衅。
“哦,你一定就是那最弱最受排挤的白骨了吧?不然堂堂灵蝠公主又怎会察觉不到你一直在她身上?”
“灵蝠族,杀戮成性,世人皆知,可谁都不知,当年隐居的灵蝠族,为何会杀绞莱族,仅剩下邬离圣女一人?”
百里归泠坐起,用那双妖异的红瞳盯着对面那人。
“黑四象,白骨,真是好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