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这次弑君案中,嘉靖皇帝也感觉到自己的宫女、嫔妃太多,众怒难犯。人是有感情的,都希望得到天伦之乐。而那些宫女们一进宫就成了行尸走肉,她们敢于铤而走险,实际上是自己逼她们这样做的呀!
嘉靖皇帝没有将此事扩大,而是把后宫的三千宫女、嫔妃,大部分遣散到边关,与守关将士结成了夫妻,给了她们相对的自由,还了她们的天伦之乐,也成就了一段佳话。
请神仙炼仙丹,这本来就是一件滑天下之大稽的事情,为炼丹又上演了一出宫女弑君案,身为首辅的夏言就看不下去了。他串联了部分大臣,说:“世上哪有什么长生不老的事情?这下闹的,丹没炼成,自己差一点被几个宫女勒死。再不悬崖勒马,弄个遗臭万年,连我们这些做臣子的也没什么意思了。”准备上表驱逐陶仲文。
有一个大臣来问严嵩:“严大人,很多大臣都接到了夏言要大家联名上奏的口信,他们让我代为问一问,是答应夏言好呢还是不答应夏言好?”
严嵩没有立即回答。夏言要赶走陶仲文的想法无疑是正确的,问题是嘉靖皇帝特别固执,他要认准了某件事,就是九头牛也拉不回头。以“大礼仪之争”为例,开始他要还原自己的身世,这能够让人理解。可后来他要把自己生父的陵墓迁到京城皇陵园里来就没道理了,但他听人劝了吗?人活在世上,谁都不愿意死,从战国齐威王、齐宣王、燕昭王到后来的秦皇汉武,他们谁没有追求过长生不死?他们听谁劝了?现在嘉靖皇帝想长生不老炼仙丹,而有人想赶走陶仲文,那不就是在摸老虎的屁股嘛!
那个大臣见严嵩长久不吱声,就又说了一句:“严大人,那些接到了夏言口信的人,都在等您回话呢!”
严嵩淡淡地说:“大家随意吧,我不想关心。”
驱逐陶仲文的事情是要有人去干,但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必须一拥而上。否则,嘉靖皇帝要是产生了逆反心理,再来个第二次“大礼仪之争”,谁又能把他怎么样!人嘛,谁没有一个爱好,不爱好这一行,就会爱好那一行。随便打个比方,假若嘉靖皇帝不爱好炼丹,而爱好游山玩水,在当时的社会环境和条件下,该要浪费多大的财力物力,会有多少人要因此而死啊!他要像正德皇帝一样,爱好建豹房,广收干儿子,以演练布兵打仗为乐事,致使生灵涂炭,其后果就更不堪设想。所以,严嵩对嘉靖皇帝炼丹的事,一向保持沉默。
嘉靖皇帝上朝了,几个大臣例行公事上了几个奏折后,夏言出班说:“皇上,微臣有本上奏。请皇上驱逐陶仲文。”
嘉靖皇帝有些意外:“陶仲文他怎么啦?”
夏言:“皇上,四季更替,生老病死,这是一种自然规律,但陶仲文有违天意,背道而驰,还留着他干什么!”
“夏爱卿,四季更替,生老病死的道理朕也知道。不过,朕以为这世上的事情我们还有许多没有弄明白,就算陶仲文是在搞一项试验,这又有何妨?”
“皇上……”
“好了。朕的私事,不要你们操心。”嘉靖皇帝很不高兴地制止了夏言的下文。事实上,寻求长生的事情,不但中国的帝王们在干,全世界的人们也都在干。
夏言被嘉靖皇帝制止了下文,有些尴尬。一个受夏言串联的大臣出来替夏言解围:“皇上,治病和治命,微臣正好有一比,就像一把椅子,椅子松了,用钉子一钉就行了;而椅子朽了,还有什么钉子可以将它钉好啊!”
嘉靖皇帝不高兴了:“各位爱卿,朕这么跟你们说吧:你们有你们的想法,陶仲文有陶仲文的想法,你们各干各的事,互不影响,都不要把自己的意志强加到别人的头上,这总可以了吧?”
人类对客观世界的运动规律有个认知过程,这个过程是复杂而漫长的,有时甚至数千年上万年,它需要人类世世代代地去探索、去总结。一个人从生到死不过几十年,几十年的时间,对客观事物来说是相对静止的。所以,一个人若形成了自己的世界观,就很难改变。因为他形成的世界观在短时间内难以证明他的对错。比如,几百年前的沈括在海边发现了从地里冒出来的石油,他预言石油以后会大兴于世,但当时的人们却都讥笑他异想天开。几百年后,事实证明他说对了。又比如,早先人们认为地球上的资源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后来科学证明,这种世界观错了。但在当时人们刚刚有了这种想法的时候,在短时间内谁能证明其正误?
却说夏言认为世界上没有长生不老的事情,炼丹纯粹是在胡闹。他一心想谏阻嘉靖皇帝,而且一点策略也不讲。过了几天嘉靖皇帝再上朝时,他又出班奏道:“皇上,微臣恳请驱逐方士陶仲文。”
嘉靖皇帝很惊讶:“陶仲文他又怎么啦?”
夏言重复着上一次的话,一个字都没改:“四季更替,生老病死,这是一种自然规律,但陶仲文有违天意,背道而驰,还留着他干什么!”
嘉靖皇帝很不高兴:“这世上到底有没有长生不老之药,朕说不清,你也说不清。陶仲文在宫里炼他的丹,又没妨碍你的正事,你干吗要揪住他不放啊?”
以前夏言专横,但处理事情很果断,这对一心想修道长寿的嘉靖皇帝来说,确实省去了许多麻烦。但夏言喜欢吹毛求疵,老揪住在嘉靖皇帝看来不是问题的问题不放,嘉靖皇帝心里就烦了。他在心里想:人都是有思想的,又不是木偶。朕想长生不老,就是错了又能错到哪里去!你以为你夏言就是一个完人啦?你才是癞蛤蟆遭牛踩——一身病呢!多少大臣在朕的面前弹劾你,朕不过是没理他们而已。你夏言要是再不识时务,朕就罢了你的相,让你滚回老家去!
晚上,严世蕃回到家里,高兴得手舞足蹈,对严嵩说:“爹爹,依孩儿看,夏言那个王八蛋,离灾祸已经不远了。”
严嵩没有说话,他知道儿子说的是什么意思。夏言是一根筋,他明天还会再上奏请求驱逐陶仲文,而这是嘉靖皇帝最反感的事情,所以,夏言离灾祸已经不远,这是可以想见的事情。
不仅严嵩父子预感到夏言要倒霉,朝中有许多大臣也都预感到夏言要倒霉。已经是礼部侍郎的徐阶回到家里,对妻子说:“夏言已经为祸不远了。这个一根筋,根本就没看清他专横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更何况他也不看一看他想要办的是件什么事!”
徐妻惊讶地问:“他怎么啦?”
徐阶说:“他想仿效大周时代的狄仁杰,来个强谏,要驱逐方士陶仲文。可他也不想一想,狄仁杰跟武则天是什么关系呀!人家从小是一个村里长大的,民间传说他们还是青梅竹马的恋人,要不是武则天被强选入宫,他们就是一对恩爱夫妻。而夏言跟皇上是什么关系呀,哼!我算是看透了,夏言要跟严嵩斗,简直是飞蛾扑火,自取灭亡。”
也许夏言还没有看出嘉靖皇帝对自己的反感,也许他就是要做一个强谏的忠臣流芳百世。当嘉靖皇帝再一次上朝时,他又提出了要驱逐方士陶仲文,而且还是那两句话:“皇上,微臣恳请驱逐方士陶仲文。”
嘉靖皇帝大怒:“夏言,你这是跟朕干上了?”
夏言:“微臣乃辅国大臣,不敢不尽职尽责。”
嘉靖皇帝:“那好,朕今天就罢了你的相,你不需要再尽什么狗屁的职责,这总行了吧!”
夏言再次被罢相,嘉靖皇帝以尚书级待遇令其退休还乡。不过,这一次夏言感到很骄傲。因为上一次他是在官场斗争中被严嵩击败,很没面子。而这一次却是充当了一个忠臣的角色,他高昂着头,离开了京城。
嘉靖二十年(1541)十月,夏言二次罢相。次辅翟銮升首辅,严嵩升次辅,仍兼吏部尚书。翟銮(1478—1547),字仲鸣,祖籍诸城,洪武初移居京师。弘治十八年(1505)中进士。由于其方正圆滑和事佬的性格,事实上,嘉靖年间从这一年起,开始进入了严嵩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