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嵩看着严世蕃,他终于明白,自己的独眼儿子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他感慨地说:“儿啊,还是你比为父看得远,这次要不是你,为父就沉冤难雪了。”
严世蕃本是个玩世不恭的花花公子,这时听了严嵩的话,不由得也动了真情,独眼里流下了一行泪水,说:“父子连心,我们不同心同德,谁与我们同心同德呀!”
却说蒋太后虽然在重新皇考后认回了自己的儿子,但因为张太后仍然健在,她还是没有庙见的权力。她不能找那些大臣,大臣们无事自然也不会去找她。所以,尽管严嵩对他们母子有恩,她也很感激严嵩,但两人一年到头不见一面是常事。这天,蒋太后正在寝宫休息,一个丫鬟进来报告,说严嵩泪眼婆娑,有急事要见太后。蒋太后说:“什么事竟使他泪眼婆娑,快传他进来。”
严嵩来到蒋太后宫,一见蒋太后,急忙跪倒在地,放声痛哭,因为他是真的感到冤枉,那泪水就像暴雨一样,“哗哗”直流:“太后,微臣大限在即。请太后看在微臣对皇上忠心耿耿的份上,到时就给微臣留个全尸吧!”
蒋太后大为惊讶:“严卿家,你到底出了什么事,慢慢说来。”
严嵩:“夏言为了排斥异己,早有陷害微臣之意。这次微臣奉旨招收太学译字生,夏言便就指使手下党羽栽赃陷害微臣,说微臣索贿生员二十万两银子,然后他们三人成虎。我的天啊,微臣就是有百口又如何辩得清楚!现在微臣已被皇上贬官三级,到工部作一小吏。今夏言为刀俎,微臣为鱼肉,生命只在旦夕之间。故微臣不辞万死,前来请太后看在微臣对皇上忠心耿耿的份上,到时给微臣留个全尸。”说着,一再叩头,其状其惨。
蒋太后有些动情,连声说:“严卿家,你起来说话,快起来说话。”
严嵩不起来,他跪在地上,手捧官帽,样子极其凄凉:“太后,微臣两手空空走进兴王府,蒙太后收留,多活了十几年。今天,微臣愿辞官两手空空回归家乡,做一个太太平平的田舍翁,请太后恩准。”
蒋太后:“你和夏言有仇吗?他为什么要这般陷害你?”
严嵩哭道:“太后还不明白吗?兴王府的人在朝中为官的本来就没有几个,从进京城的那一天起,兴王府的所有人就成了孝皇太后及其党羽的眼中钉肉中刺。后来夏言当道,为了一手遮天,他又把安陆府的旧人当敌人。骆安、陆松等人就因受不了他们的排挤,才明哲保身,急流勇退的。只有微臣还想为皇上排忧解难,站在朝廷上百般与他们周旋。这次他们将微臣牢牢地套住了,微臣还有何话可说呢?太后可以派人去查一查,微臣家里十几口子人,穷得叮当响,几个孙子常年吃不到一片肉,此事无人不知。而夏言却诬蔑微臣收贿二十几万两银子,这司马昭之心,不是昭然若揭吗?微臣若还站在朝廷上,谁知道以后……”说着,不由得悲从中来,“可怜朱海将军出师未捷身先死,他要知道微臣出生入死,最后竟落得这个下场……”
蒋太后再也忍受不住了,她愤然拂掉桌上的东西,怒发冲冠:“岂有此理!你今天不说,我还不知道他们竟把我兴王府的旧人欺负成了这种样子!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陆松、骆安等人干得好好的,怎么就突然硬要辞官归养,原来都是他们在从中捣鬼呀!”
严嵩揩了一把泪水,激愤地说:“这次微臣奉旨招收译字生,夏言一晚上就向微臣推荐了一百五十多名所谓的德才兼备的生员,这些人中他认识几人?他怎么知道那些人德才兼备?微臣没有害人之心,也不想过问这是为什么,可是太后,这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嘛!微臣为朝廷着想,拒绝了他的要求,他觉得微臣断了他的财路,竟、竟……”严嵩说不下去了,双手高举夏言推荐的花名册,流着泪向蒋太后递去。
蒋太后接过花名册翻了翻,脸色非常难看。然后她又动情地抬起头来,亲自来扶严嵩,说:“严卿家请起,是我兴王府对不起你。”然后愤怒地命令一个宫女:“去,让皇上马上到我这里来!”
嘉靖皇帝听说生母一反常态怒发冲冠,哪敢怠慢,三步并着两步赶到蒋太后宫。当他看见站在一旁的严嵩时,心里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他厌恶地对严嵩说:“严嵩,你有负朕的厚望,勒索数目巨大,按律当斩。朕只将你官降三级,你还敢到太后这里来告刁状!”
严嵩说:“微臣不敢。微臣自知死期已到,特来请求太后保全微臣一个全尸而已。”
嘉靖皇帝厉声说:“严嵩,太后面前你休要胡说八道,朝廷上那么多大臣指证你,难道朕冤枉了你不成!”
蒋太后早就忍不住了,她用那份荐书向嘉靖皇帝砸去,愤怒地说:“别说了,你把这份名单一看就什么都明白了!我告诉你,自从你接到继承皇位的遗诏后,我们母子就没有过一天太平日子,每次危难总是兴王府的旧人在舍生忘死、奋不顾身地护驾。莫说他是你忠心耿耿的臣子,被人陷害,就是真犯了一千条大罪,我也不许你伤害他一根汗毛,否则你就不是我的儿子!”
嘉靖皇帝从地上捡起那份荐书,扫了一眼,脸色非常难看。严嵩见有蒋太后给自己撑腰,就大着胆子又说:“夏言目空一切,无法无天。皇上让他代理国事,而他在干什么?他笙歌妓舞,广纳妻妾,强占民女,声色犬马。朝廷明文规定,入直大臣到西苑斋宫只能乘马代步,夏言却硬是乘肩舆出入。皇上,你知道老百姓是怎么骂他的吗?他们骂夏言是国贼呀!”
嘉靖皇帝终于感到事态严重。他让自己最相信的锦衣卫都指挥陆炳迅速查清三件事:一、荐书上的名单是否真实,他们都是什么人?二、太学的招生情况。三、那十个老百姓的供词是否真实?
仅仅两天时间,陆炳就向嘉靖皇帝复旨:一、荐书上的名单个个真实,相当一部分是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二、太学招生随便报名,通过笔试、面试,择优录取,有试卷为证。夏言推荐的人中有少数录取,但不是夏言推荐之力。三、提供严嵩索贿供词的十个老百姓,一半去向不明,一半说是夏言逼着他们这么写的。
严世蕃索贿是一个公开的秘密,陆炳这样回禀嘉靖皇帝是不是在徇私呢?不是,因为陆炳在仓促之间也难以了解到实情。对于交了银子的人来说:一、交了五百两银子,自己的亲人能录取,那就交得值。若不被录取,人家分文不少地退还,自己并不受什么损失。倘若承认了交银之事,录不录取送出去的银子作为赃银都要收归国库,受损失的是自己,谁愿意干这种傻事呀?二、译字生视同赐进士出身,同正规科举中进士一样,多光荣啊,若说是出了五百两银子买的,那不是在自毁名声吗?三、总体说来,他们是听到了风声,自己找上门求爷爷告奶奶交的,追究起来,到底是人家索贿还是自己行贿,肯定还是两说。所以,夏言派人去了解,谁都不承认。到后来陆炳派人去调查,大家要么回避,要么还是不承认,问到那张供词是怎么回事,他们都说是夏言逼的。所以,陆炳据实汇报,情况虽然也不是真相,但不是他在徇私舞弊。
严世蕃从陆炳那里得知了情况,立即协助严嵩反诉夏言,列举了他的七八条罪状。嘉靖皇帝对夏言诬陷大臣的事情本来已经非常气愤,看了严嵩的反诉状,便升殿责问夏言:“夏言,你笙歌妓舞,声色犬马,朕暂时不问。强占民女是否属实?”
夏言说:“微臣承认有买妾之事,但这并不犯大明律法。”
嘉靖皇帝见夏言还在狡辩,火了:“是强买还是自愿?有卖身文书为证还是让你的小妾上殿为证?”
夏言低头站在那里不敢吱声,他怕再说会让嘉靖皇帝火上浇油。
嘉靖皇帝又问第二个问题:“你为官多年,现在是朝廷首辅,对大明的典律应该比谁都清楚。可你竟敢擅自乘肩舆出入西苑斋宫,知道是什么罪吗?”
夏言终于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到地上,连连叩头:“臣知罪!臣罪该万死!臣罪该万死!”
嘉靖皇帝置夏言的叩头于不顾,又问大臣甲、乙等人:“那些银两是你们送到严府的还是严府派人去取的?”
大臣甲、乙出班,都低头站在那里不吱声。
嘉靖皇帝猛拍龙案,怒喝道:“说!”
众大臣身子哆嗦,齐刷刷地跪下,胡乱叩头:“是微臣们自愿送到严府去的。微臣们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夏言被罢相,限期离开京城。其他相关人员均受到了严厉的制裁。严嵩被恢复一品衔,晋升为六卿之首——吏部尚书,入阁。夏言离开京城的那天。严嵩为夏言送行,揶揄道:“昨日为相坐高堂,今日险为阶下囚。对此你有什么感想?”
夏言冷笑着说:“小人得志,我看你能够猖狂到几时!”
严嵩微微一笑:“夏言,这句话应该是你的自画像啊!你说出来不觉得脸红吗?论关系,我们是老乡;论年龄,我是兄长;论功名,我早你十年中进士,理应是先贤、前辈;论书画文章,你做我的学生都不够资格;论对国家的贡献,你三辈子都比不了我。可是夏言,你好好地想一想,你什么时候把我严嵩放在过眼里?你什么时候对我有过起码的尊重?你才是小人得志,连起码的人格道德都没有啊!”
夏言被罢相后,原次辅顾鼎臣升首辅,吏部尚书翟銮升次辅。此二公由于长期受到夏言的压制,养成了一种和事佬的性格。加上觉得严嵩的来头比夏言更大,便只要大体上过得去,就不说人是非。严嵩也不客气,为了办事顺手,他按照自己的意思,在很短的时间里,将朝臣换了七十三人。夏言的心腹,差不多更换殆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