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官挂职的严嵩历经千辛万苦,好容易来到了安陆府,没想到时运不佳,还没来得及求见兴王爷,兴王爷就驾鹤西去了。王妃蒋氏平时事事都由兴王做主,自己只管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百事不管不问,这时突然遭此变故,除了一味啼哭外,大小事情全赖管家骆安料理。骆安料理完兴王爷的丧事,对蒋王妃说,王府的开销太大,早已有些入不敷出了。如今王爷已经殡天,还养着那几十个门客幕宾在府中,如果朝中有奸人陷害,说不定还会弄出什么大事来,不如遣散他们为好。蒋王妃照准,并叮嘱骆安多发盘缠,千万不要坏了兴王爷在世时的情义。那些门客幕宾们来投兴王爷,很多是准备背靠兴王爷这棵大树谋求飞黄腾达的。这时见兴王爷殡天,便也树倒猢狲散,拿了盘缠,一溜烟地走了。
严嵩住在客栈,听说王府不但不再收纳新人,反而还遣散了原有的门客幕宾,整个魂儿都丢了,一天到晚木呆呆的,像具僵尸一样。店主开始听说严嵩马上就要成为兴王府的人了,就好酒好菜地供着他,唯恐有半点儿怠慢。这时一看事情不对,便急忙向严嵩讨要住店的店钱和饭钱。严嵩已是一只无毛的公鸡,哪有钱付账。店老板恼羞成怒,令伙计将严嵩一阵暴打,然后将他推倒在外面的暴雨之中。
严嵩被打得鼻青脸肿,遍体鳞伤。他从污泥浊水中艰难地爬起,在暴雨中趔趔趄趄地向前走着,泪水和着雨水,流伤了他的心,也流走了他对生活的一切希望。由于精神支柱倒塌,遍体鳞伤的身体经暴雨一淋,离开安陆府的第二天,他便发起了高烧。加上身无分文,两天没吃没喝,又勉强走了一天,还没走出安陆府的辖区,他就支持不住,倒在野外,时昏时醒,胡思乱想开了。他想起自己生长在一个贫穷之家,靠自己的勤奋中了进士,十几年过去了,最后竟落到如此地步。妻子带着三个孩子一直还以为自己是朝廷命官,回去后怎么对他们说?严家还指望自己光宗耀祖,回去后会是一种什么情况?罢了,与其回去无颜面对贤妻,过那人不人鬼不鬼的生活,还不如一死了之,摆脱了这人世间的烦恼为好。于是,严嵩决定以死来寻求解脱,再也不想过问人世间的事情了。
不远处有一个堰塘,严嵩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向堰塘爬去,欲投水自尽。然而他的体力实在太差了,仅仅爬到堰塘边,还没来得及往堰塘里滚就又昏了过去。等他醒来的时候,身边蹲着一个白胡子老人,老人慈祥地问他:“孩子,你烧得这么厉害,是想喝水吗?”说完,欲弄水给严嵩喝。严嵩将头扭向一边,不答。老人一怔,看了严嵩一眼,又看了看眼前的情景,心中似有所悟,又说:“孩子,看样子你不是本地人吧,心里有什么解不开的结?走,先到我家,我爷爷会治病,保证能把你治好。”
严嵩虽然死心已定,但听了老人的话,兀自吃惊不小。因为老人已经是白发苍苍了,说话都称自己为孩子,那他的爷爷该是多大了呀?强烈的好奇心驱使严嵩扭过头来,费力地问:“老人家,您今年多大岁数了?您爷爷还在吗?”
老人说:“我今年八十四岁,我爷爷一百二十岁,身体好着呢。”
严嵩惊异地看了老人一会儿,大有不信之意。一百二十岁的活人,他闻所未闻,天下真有这样的奇事吗?老人见严嵩似有不信之意,便说:“孩子,你不相信是不是?看你一副落难的样子,难道我骗你还有什么企图不成!相信我,跟我去吧,我爷爷一定会治好你的。”
不知为什么,严嵩忽然很想看看一个一百二十岁的老翁是什么样子。他在老人的帮助下,挣扎着来到了老人的家里。老人一百二十岁的爷爷虽然行动迟缓,但神智还十分清醒。他摸了摸严嵩的脉搏,知道是感冒加饥饿所致,并无大碍,就留他在家里调养,并帮他治疗身上被打的创伤。从谈话中得知,那位八十四岁的老人一生未娶,多年前就与爷爷相依为命,过去种着几亩薄地,现在年事已高种不动了,就在秋收季节里拾些遗穗,捡些秋粮,乡亲们也你一碗他一钵地接济,日子就这么一天天地在过。
半月后,严嵩的精神基本复原,告辞要走。百寿翁说:“孩子呀,活着是最好的。只要活着,没有希望的事情也可能会有希望,而死了就什么也没有了。你看你才四十多岁,怎么遇到一点困难就想不开了呢!”
百寿翁的话就像一粒灵丹,使严嵩陡添了几分信心和勇气。他跪倒在百寿翁的面前,“咚咚咚”结结实实地叩了三个响头,说:“老爷爷,严嵩年幼,多承指教。以后若能出人头地,必当厚报。”
严嵩决定留在安陆府不走了。他想:兴王爷殡天,兴王的儿子还在,他是王位的继承人。听说这小子自幼聪明,志向不在其父之下。他现在还不满十四岁,正是需要有人扶持的时候,只要自己能够进入王府,以后定能施展自己的抱负!
安陆府古称郊郢,是楚国陪都。这里民风淳朴,文风鼎盛,是楚文化的发祥地,也有天下粮仓之称。由于兴王励农桑,奖商贸,扬善惩恶,把这里治理得井井有条,人民安居乐业,路不拾遗。俗话说“民富知礼仪,饥寒起盗心”,不难想象这个文化之乡是何等的繁荣一时了。严嵩病好后格外精神,百寿翁的一句话帮他剖析了人生的道理,也让他重新扬起了欲望的风帆。他想:兴王刚逝,王府里还是一团乱麻,原有的门客幕宾都已遣散,自己要想在短期内进入王府肯定不可能。为今之计,只有先找个地方安身,然后再图进取。于是他因地制宜,在城郊找了个空地,自己动手搭了个简易草棚,暂时安顿了下来。
一无所有的严嵩先在乡下行乞,攒了几两银子后,心里暗暗思忖:这行乞之事终归不是自己应该干的,而且时间长了让人们知道,以后再想进兴王府就绝对不可能了。于是,他置办了一些小物件,干起了走村串乡的货郎,肩上挑副担子,手里拿面小鼓,一边走一边吆喝:“卖梳子篦子,大花饼豌豆糖喽!”渐渐地,四乡八邻的人都认识了他,也知道了他是一个饱学落难之士。有时人们主动跟他聊聊天,听他讲一讲外面的事情。有时人们明明不需要也仍然买他点小东西,以示帮助。甚至有人在红白喜事的时候,还请他写写对联,当当管事,就这样,不知不觉中,冬天来临了。
严嵩在安陆府当货郎,居然还攒了点小钱。但他在安陆府的目的并不是为了积攒这点小钱小财,他还有很高的追求。他想,兴王在世时招贤纳士,全国各地有许多名士来投,王府内外对他这样的人见得多了,肯定不会在意,指望他们主动来找自己肯定不行,只有亲自见到蒋王妃和世子朱厚熜,凭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或许还能获得一丝希望。但自己一个走村串乡的货郎,要想见到王妃和世子,谈何容易。怎样才能接近王府,实现自己的愿望呢?严嵩为此煞费心机。
过去的文人所读之书多为四书五经,周易八卦是文人们必然触及的内容。严嵩读书不少,对周易八卦自然涉猎很深。一天他灵机一动,放弃了货郎的营生,找了个离兴王府不远的地方摆起了卦摊。他在心里祈祷:老天爷呀,你若可怜严嵩,就让王妃或世子心血来潮找我问问卦吧,如果他们来了我没能把握好时机会,我无怨无悔。如果你不让他们来,我就是饿死冻死在这里,心里也不服啊!
正德十六年(1521)是个倒春寒天气。梅花开了又谢,桃花也在含苞欲放,鹅毛大雪却从头天下午一直下到第二天早上才停。皑皑大雪掩盖了一切,层峦叠嶂的群山远远望去,就像波澜壮阔的惊涛骇浪,让世界充满了诗意。大街上行人寥寥无几,商铺酒肆大多关门闭户。在这个冰雪封城的日子里,谁也不愿意走出门外,去受那寒冷的罪。
严嵩蜷缩在自己的草棚里,透过缝隙,看着外面的情景发呆。离开应天府已经一年了,在这一年里,他尝遍了人间的酸甜苦辣,也真正理解了人世间的悲欢离合。他不知道是不是应该熄灭心里的那团欲火,不知道是不是还应该留在这里去坚守那渺茫的希望。命中只有八合米,走遍天下不满升。也许老天爷能给自己的都已经给了,自己还去苦苦地索求是不是太不明智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