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的封建皇帝,很多人小时候都是由太监带大的,明宪宗朱见深小时候却由一个比他大十七岁的姓万的婢女带着。结果,朱见深刚刚懂事,万婢女就把他哄到了自己的肚皮上,并百般卖弄风情,导致朱见深对万婢女有了很深的依恋。后来朱见深一登基就迫不及待地封万婢女为贵妃,并依旧像孩子一样对她百般依赖。万贵妃生过一个儿子,不幸夭折,为防别的妃子先她生出皇子被立为太子,她便买通宫里的大小太监,一旦发现有别的妃子怀孕,必要想方设法使其堕胎而后已。有一个妃子怀了孕,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别人做的饭菜她不吃,就这样费尽心机,终于生了一个儿子。就在她欢庆不已时,孩子却在襁褓中莫名其妙地死了。十年过去了,万贵妃一直到绝经也没能生育,便渐渐失宠。朱见深更为自己没有皇子而沮丧不已。直到这时才有人告诉他,说他有两个皇子,一个已经七岁,一个刚满四岁。原来,有一个妃子生下皇子后,因害怕万贵妃加害,一生下来便对外声称是女婴,并找了个死女婴,说孩子生下来就夭折了,从而瞒过了万贵妃。另一个从知道自己怀孕那天就称病卧床不起,不见外人,生了儿子后派人秘密送出宫外,让一个丫鬟养着。这个七岁的儿子就是后来的明孝宗朱祐樘,四岁的儿子就是兴王朱祐杬。
万贵妃没了生育能力,便心灰意冷,不再过问别人生不生皇子的事情。
后宫的那些嫔妃们没了禁忌,就像母鸡生蛋一样,今天你“哧溜”生一个,明天她“哧溜”生一个,短短的几年里,竟为朱见深生了十四个皇子。毫无疑问,为了争权夺利,嫔妃们又要展开一场你死我活的激烈斗争,一座金碧辉煌的皇宫里,竟然圈套套圈套,危机四伏。苦就苦了那些皇子们,嫔妃们相互不和,都怕对方谋害了自己的儿子,所以,原本天性灿烂的童年都在鸟笼里度过。
有过不幸经历的人,他的言行就会明智一些。朱祐樘继位后,因为了解嫔妃多了会给子女们带来特别深重的灾难,他便只收了两位没有名分的“夫人”在身边,以备皇后身体有恙时陪伴自己,终生未娶一个嫔妃。皇子朱厚照来到人世,那是含在嘴里怕化了,顶在头上怕吹了;要星星,上天去摘;要贝壳,下海去捞,生怕他受了半点委屈,结果朱厚照娇生惯养,放荡不羁,其言行举止比大街上的地痞流氓都不如。
弘治十八年(1505),明孝宗朱祐樘驾崩,独子朱厚照继位,即正德皇帝。朱厚照当了皇帝,既不遵守祖训,又不注意自身的形象。他不住在皇宫里,而是按照自己的意思在外面建了两个小天地:豹房和镇国府,并无耻地称镇国府为“家里”。平时在大街上游玩,看中了哪个女子,就弄回“家里”奸淫,其兽行令人发指。他又广收干儿子,其中有的竟比他大十几岁。最可恶的是他不上朝理事,大小事情皆由身边几个拍马溜须的太监说了算。所以,短短两年时间,朝中就形成了太监八虎,尤以刘瑾为最,竟然妄称九千岁。各部大臣形同虚设,苛捐杂税多如牛毛。地主劣绅无止境地兼并,大量农民丧失土地,流离失所。更为荒唐的是不管是逃荒的还是行乞的,要活着就必须纳人头税,否则就得去死。
朱厚照才当了五年皇帝,正德五年(1510)时,河北文安就爆发了刘六刘七大规模的农民起义,安化王朱寘也起兵响应。此后十余年各种起义风起云涌,神州大地一片狼烟,国家一天也没有安宁过。
正德十四年(1519)七月,宁王朱宸濠在经过了十二年的充分准备后,起兵十万,由江西南昌出发,直取大明第一府——应天府(今江苏南京),欲在那里称帝后推翻朱厚照。江西巡抚王守仁是一位杰出的军事家,他一面使用反间计,迟滞叛军的行动,一面调兵遣将,仅仅四十三天,就全歼了叛军,生擒了朱宸濠。没想到朱厚照竟然听信太监谗言,说朱宸濠反叛,该由他御驾亲征才能显示皇威,王守仁剿灭了叛军,生擒了朱宸濠,是想与他这个皇帝比高低。朱厚照大怒,传旨将王守仁下狱,放了朱宸濠,让其整兵再与自己交战。其荒诞行为,近于白痴。
朱厚照昏庸无知,天下子民忧心忡忡。各地藩王拥兵自重,宦官权臣狼狈为奸。愚蠢的直士拼死力谏,智谋之士另寻明主。大明王朝已呈分崩离析之势了。
正德十五年(1520)三月的应天府,朱宸濠攻城的恐惧还笼罩在人们的心头,城内谣言四起,到处鹤唳风声。太阳离地还有三竿,许多商铺作坊都已关门收市,早早地歇了生意,只有少许酒肆的布幌还在冰凉的晚风中摇晃,显得分外冷清和凄凉。
残阳被西山吞噬得只剩半边,早春的晚风可劲地吹着,给人一种刺骨的寒意。路边的杨树上忽然落了两只乌鸦,“哇哇”地叫了一阵后,又“呼”地一声飞走了。在这种萧条的氛围中,一个四十出头的男人孤独地在大街上踽踽而行,他瘦高个、高颧骨,低头看着路面,那副失意郁闷的样子特别引人注目。此人姓严名嵩,字惟中,江西省分宜县人。他弘治十八年(1505)中进士,选庶吉士,从国子监结业后授官编修。先因父母去世,丁忧在家,建钤山堂,自称钤山居士。后见朱厚照把国家闹得乌烟瘴气,便称病不还朝,蛰伏家乡,一面潜心读书,一面审时度势,待机而动。十年过去了,严嵩不但书法文章声誉鹊起,还对治国方略和处世之道也领悟颇深。去年朱宸濠被灭,朝廷开始由较为正直的杨廷和、梁储等人主持日常事务,大明似乎又看到了希望。于是他雄心勃勃,匆忙还朝,原以为凭自己在社会上形成的影响,朝廷肯定会重用自己。没想到还朝后,仍然只是在应天府翰林院弄了个侍讲的差事,七品衔。没有一个人欣赏他的才能,更别说提拔重用他了。这对付出了双倍的努力,一心想施展才能的严嵩来说,不由得从心底里感到绝望。
更让严嵩意想不到的是,虽然刘瑾被诛,朱宸濠被剿灭,太监钱宁和权臣江彬却很快又在朝中当道,杨廷和、梁储等人又被排斥到了一边,根本没法施政。
正德皇帝朱厚照已经成了傀儡,被人赶下皇帝宝座只是早晚的事了。如果朱氏的气数还未尽,那么谁是大明的中兴之主呢?严嵩把天下诸王放在心里过滤了一遍,最后把重点放在了兴王朱祐杬的身上。朱祐杬是正德皇帝的亲四叔,他虽然排行老四,其实老大(万贵妃的儿子)老二(被万贵妃毒死的那个皇子)早在襁褓中就夭折了,老三朱祐樘即孝宗皇帝也早已驾崩。所以,论亲疏论长幼,朱祐杬在众亲王中都有不可动摇的地位。何况朱祐杬才四十多岁,听说他在自己的封地里励农桑,奖商贸,使府库充禀,府兵精悍,招贤纳士,四方豪杰趋之若鹜。假若有一天朱厚照被推下帝位,能坐上皇帝宝座的必是此人无疑。自己穿了这身七品官服,实际上是跳到了朱厚照这个火炉上,如果不迅速离开,就会被烤成一个人肉干。于是,严嵩断然决定放弃这个侍讲职位,投身到兴王府去当幕宾。凭自己的才学,知人善用的兴王一定不会亏待自己,自己一定会有施展抱负的机会!
这是一个阴霾的日子。飞鸟惊惶地从空中掠过,腥风将头年的败叶从草丛里高高刮起,然后在大地上撒落成一片狼藉。严嵩站在自己的住处,望着整整齐齐叠放在桌上的官衣官帽,心里就像打翻了五味瓶,什么滋味都有。他没有向上司打辞呈,也没有告诉同僚们自己将要离开应天府去另寻前程。他知道此行将关系到以后的半生。赌,会有凶险。不赌,窝窝囊囊地了此一生会愧对自己的少年壮志。人生百年,谁能无死,与其窝窝囊囊地过一生,还不如勇敢地去赌一把。想到这里,严嵩的心里开始踏实下来,并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兴王的封地安陆府(今湖北省钟祥市)离应天府有千里之遥。雇不起车马,严嵩决定用自己的双脚量完这段距离。行李不多,一个包袱就行了。盘缠不足,帮工乞讨又何惧!山重水复是无畏者的壮歌,路途凶险是英雄成就大业的摇篮。严嵩离开了应天府,离开了这个让他感到绝望的地方。他没有回头,也不想回头。他只是凭着自己的感觉,知道应天府离自己远了、远了、更远了。
安陆府坐落在长江流域,辖区一半是坦荡无垠的江汉平原,一半是山势险峻的大洪山区。这里是楚国歌舞之圣莫愁女的故乡,楚文学家宋玉的诞生地。它物产丰富,地理优越,进可攻退可守,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两个月后,严嵩终于来到了安陆府,并在路人的指引下,顺利找到了兴王府。此时他面黄肌瘦,披头散发,又破又脏的衣服酸臭味袭人。鞋底穿了,鞋面破了,一副乞丐样子。当他来到兴王府的门口,望着紧闭的朱漆大门,一阵目眩,跌倒在地上再也无力站起。
忽然,远处金鼓齐鸣,杀伐之声势如雷霆。瘫在地上的严嵩大惊失色,一骨碌纵身跳起,仓皇拦住一个路人,问道:“大哥,何处人马在此厮杀?”
路人笑道:“瞧把你吓的。不是在真打仗,是兴王爷在校场演练兵马。”
严嵩听了,精神一振,急忙问:“校场在哪里?我也要去看兴王爷演练兵马。”
路人说:“你别去了,就你这副模样,军兵根本不会让你靠近。”
严嵩低头一看,这才发现自己原来像个乞丐,就自嘲地说:“大哥说得对,就我现在的这副模样,莫说军兵不会让我求见兴王爷,就是见了兴王爷,也必然会损坏我在兴王爷面前的形象呢!”
路人见严嵩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还说些疯疯癫癫的话,便揶揄道:“你想求见兴王爷?还是去求见阎王爷吧!”
严嵩笑了笑:“大哥,等以后有机会我再向你解释。”说完,也不顾路人的嘲笑,便风风火火去找客栈,准备换洗梳妆养足精神后再上门去求见兴王爷。
却说兴王朱祐杬带着一班谋士高坐在瞭望台上观看军兵演练,首席家将陆松在将台上打着旗语,指挥军队变幻着十大阵法,有张有弛,十分得法。哪十大阵?一字长蛇阵,二龙出水阵,三山月牙阵,四门斗底阵,五虎巴山阵,六甲迷魂阵,七星天罗阵,八卦屠龙阵,九子连环阵,十面埋伏阵。这十阵每阵都暗藏着玄机,透露出杀气。队伍有分有合,将士有进有退。兴王爷看得兴起,站起来大叫了一声:“太好了……”话音未落,忽然栽倒在地,口吐鲜血,不省人事。
是晚,有一个叫聊云的老道人,来到兴王府外,说有要事求见兴王爷。兴王爷得报,令人请进。聊云进了王府,施礼一毕,开口问兴王爷:“王爷还记得陈纯一道长么?”
兴王爷病体恹恹,听了聊云的话,悚然一惊,出了一身冷汗,问:“请问道长跟陈纯一是什么关系?”
聊云说:“纯一乃贫道的大师兄,原本是天上的青龙星。因为犯了色戒,被罚到人间修行。王爷是天上的白虎星转世。我师兄因在人间的修行已满,王爷便与他龙虎相斗,他羽化超生成了王爷的世子。现在大明江山危如累卵,一年内必然发生惊天动地的事情。如今世子龙气已经形成,股肱之臣已到,你们又龙虎相斗,才有今日之事。”
聊云道人说的是怎么一回事呢?事情是这样的,十几年前,安陆府玄妙观观主陈纯一因为棋艺高超,兴王爷便与他结成了棋友。正德二年八月初十(1506年9月16日)那天,两人又在一起对弈,兴王爷眼看胜券在握,不提防被陈纯一一招击败。陈纯一得意地说:“怎么样王爷,我这就叫一招得天下,你服输吧。”
过去的帝王们,把天下看成是自己的私人财产,说话极避忌讳。兴王爷是皇室宗亲,陈纯一要“一招得天下”,让他服输,这还了得!所以,兴王爷勃然大怒,掀了棋盘,怒喝道:“大胆陈纯一,你竟敢犯上作乱!”随即拂袖而去,扬言要烧了玄妙观。
兴王爷怒气冲冲地回到王府,忽然看见陈纯一超过自己,急匆匆地向自己的内室奔去,并扑向睡在床上的王妃。兴王爷急怒攻心,拔剑正要向陈纯一刺去,忽然眼睛一黑,宝剑倏然脱手,人便栽倒在地什么也不知道了。及至醒来,有人向他报喜,说王妃生了世子。随后又有人向他报告,说玄妙观观主陈纯一羽化了。明朝盛行道教,皇宫内经常有道士设坛讲道。受父亲宪宗朱见深和兄长孝宗朱祐樘的影响,兴王爷也笃信道教,相信生死轮回之说。这时他在心里暗想,陈纯一羽化了,自己的妻子就生了个儿子,而且自己亲眼看见陈纯一扑向了自己的妻子,便怀疑自己的世子就是陈纯一超生转世。他把自己的疑惑向妻子蒋王妃一说,蒋王妃也深信不疑。于是,兴王爷便厚葬陈纯一,翻修了玄妙观。
十几年过去了,由于朱厚照昏庸无能,四方揭竿而起者多如牛毛。兴王爷招贤纳士,日夜训练军兵,当然也是在做争夺天下的准备,现在听聊云道人道出了个中原因,又道破了天机,知道自己天命已尽,便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既是天命如此,我愿意放弃人间的荣华富贵,回归正位。请道长将世子的股肱之臣引我一见,我要委他以大任。”
聊云说:“此人劫数未尽,暂时还不能来见王爷。否则,会折损世子的福寿,危及大明的江山社稷。”
兴王爷听了,自此不进饮食,不进汤药,三日而亡,享年四十四岁。这一天是正德十五年(1520)六月十三。天空呈现出一道彩虹后,随即云涛怒卷,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