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收三大将兵权和“绍兴和议”的签订
一、顺昌大捷和岳家军进军中原
绍兴九年(1139)秋天,金朝国内的政治形势发生突变,熙宗以谋反的罪名,先后将宗隽、宗盘、挞懒等处死,宗干、兀术一派掌握了大权,兀术被升任为都元帅。翌年五月,熙宗采纳宗干、兀术等人的建议,公开撕毁与南宋签订的和议,下诏元帅府分道伐宋,以重新夺回河南、陕西之地。兀术以孔彦舟、李成等为先锋,自黎阳长趋入河南,进入东京,留守孟庾以城降。接着,金兵陷南京(河南商丘),留守路允迪降,再陷西京(河南洛阳),权留守李利用弃城走。元帅右监军撤离喝出河中(在山西永济西)趋陕西,陷永兴军(陕西西安),转攻凤翔(今属陕西)。早先,在金人将河南、陕西归还南宋时,曾有约定:当地官吏,各守其职,不许辄行废置。因此,当金朝的军队一到,原来的金、齐旧官,纷纷迎降,一月之间,河南、陕西州县大都重新落入金人之手。
金人继续分道南下,南宋军队奋起还击。绍兴十年(1140)二月,主管侍卫马军司刘锜被任命为东京副留守,奉命率领原八字军士兵三万七千人及殿前司军三千人,皆携带家属,自临安沿江北上赴汴京驻守。五月,刘锜途经顺昌府(安徽阜阳)时,闻金军已经败盟南下,就留下来与新任知府陈规一起,领导八字军和当地居民进行防守。不久,金兵包围了顺昌城,顺昌军民在刘锜领导下,与金兵展开了激烈的战斗,终于粉碎了敌军的包围。不久,兀术亲自率领十余万步骑,攻打顺昌城,并起用他的劲旅“铁浮图”和“拐子马”,但再次遭到顺昌军民的重创,被杀五千人,迫使兀术军队全线败退。这次战役,打击了敌人的嚣张气焰,粉碎了金军自两淮南下的企图。当时洪皓在燕密奏:“顺昌之捷,金人震恐丧魄,燕之重宝珍器,悉徙而北,意欲捐燕以南弃之。”足见影响之深远,故是役被宋人誉为十三处战功之一。不过,当顺昌之围初步得到解除时,却传来高宗的“御笔”,要刘锜“俾择利班师”。
待刘锜彻底粉碎兀术进攻,欲乘虚进兵时,秦桧又将他召还。
淮西宣抚使张俊屯兵庐州,当金兵南下时,奉命率军北上抵御,六月,从叛将郦琼手中收复亳州(今属安徽)。当时正值大水,张俊无心进兵,顾自引军退还寿春(安徽凤台),留雄胜军统制官宗超守亳州,“以兵千人与之,民皆失望”。不久,亳州即告失守。在淮南战场和川陕战场,韩世忠和吴璘的军队分别阻挡住了敌人的进攻,由于高宗、秦桧一伙不断传来“措置班师”的命令,他们才不得不停止进攻,准备后撤。
这次宋金战争爆发之前,岳飞不顾高宗的议和活动,一心想收复北方失地,他多次派人前往河北地区,招集和组织抗金力量,加强与华北抗金义军和各个山寨的联系,以贯彻他亲自制定的“连结河朔”的方针。是年夏天,当岳飞得悉金兵毁约南侵的消息后,积极部署军队,准备反击。岳飞首先派张宪、姚政率军队赶赴顺昌解围,自己随即亲率大军向中原进发。六月下旬,朝廷派司农少卿李若虚赶到德安府(湖北安陆)岳飞军前,向他传达了“兵不可轻动,宜班师”的命令,岳飞不从。李若虚看到岳飞的军队已经出动,便对他说:现在既已发兵,不可仓促班师,朝廷如果追究“矫诏之罪”,由我承担。
岳飞得到李若虚的支持,按原计划向北推进,又命原抗金义军首领梁兴、李宝等渡河,集结“忠义巡社”,攻取河东、河北州县。
此时顺昌之围已解,正在增援途中的张宪、姚政率领的部队,从光州(河南潢川)折向西北,袭取了蔡州(河南汝南)。闰六月中旬,岳家军主力进抵河南中部。十九日,经过激战,打败了迎战的金军韩常部,次日收复颍昌。
稍后,岳家军又相继收复淮宁府(河南淮阳)和郑州。
七月上旬,兀术抓住张俊自亳州南归、刘锜按兵不动、岳家军孤立无援的有利形势,及时组织力量,开始发动大规模的反扑。岳飞向刘锜告急,刘锜遣部将出兵牵制,进抵太康县(今属河南)。接着,岳家军与金军在郾城展开激战,再次将兀术的“铁浮图”和“拐子马”打得大败。金军转攻颍昌,岳飞命长子岳云率部增援。进军途中,岳家军在小商桥与金兵遭遇,骁将杨再兴、王兰、高林等将领和三百骑兵英勇战死。杨再兴的尸体焚化以后,竟得箭镞二升,足见他牺牲得多么壮烈。七月十四日,岳家军又在颍昌打败了由兀术亲自率领的三万多骑兵,取得颍昌大捷。宋军乘胜追击,一直打到了离开封只有四十五里的朱仙镇一带,在那里再次打败了负隅顽抗的金兵。
郾城和颍昌两战,是岳家军在这次北伐战争中具有关键性意义的两次战争,由于岳飞的出色指挥和身先士卒,由于全体将士的英勇杀敌,在敌强我弱的不利形势下,都取得了辉煌胜利,使金人不得不发出“撼山易,撼岳家军难”的慨叹,并打算放弃开封,向河北撤退。有鉴于此,岳飞给朝廷上了《乞乘机进兵札子》,说金军屡败,兀术已命令军队陆续渡河北逃,“此正是陛下中兴之机,乃金贼必亡之日。若不乘势殄灭,恐贻后患。伏望速降指挥,令诸路之兵火急并进,庶几早见成功”。
此时岳飞的几万军队,不仅因遍布在河南中、西部的广大地区和陕西、河北河东的局部地区,使战线扩大,兵力分散,而且由于各路友军已先后得到命令,或停止进军,或正在后撤,如果岳飞一军前进,势必造成孤军深入的态势。岳家军要在没有后方支持,缺乏友军配合的情况下,深入敌骑纵横的河北大平原与金军主力决战,毕竟是极大的冒险。如果进而想收复已被中原王朝放弃已达二百年之久、敌人重兵把守着的燕云十六州,更是难上加难。何况,从临安府又传来一道道“不许深入”、“立即班师”的诏令。因此,岳飞不得不违心地拒绝了两河百姓要他继续北伐的恳求,下令留兵五日,保护人民南撤,然后奉诏“班师”。
北伐中原,收复失地,这是岳飞终身为之奋斗的夙愿,可是岳飞知道自己的这个夙愿已永远不可能得到实现,因而在回师时悲愤地说:“所得诸郡,一旦都休。社稷江山,难以中兴。乾坤世界,无由再复。”深深惋惜自己“十年之力,废于一旦”。七月十九日,岳飞的军队不得不从郾城退兵,大军自蔡州南下,回到了原来鄂州驻地,岳飞自己则取道顺昌渡淮前往临安府。到七月底,岳家军浴血奋战数十天所获得的颍昌、郾城、淮宁、蔡、郑诸州,皆复为金人所夺取。
二、收三大将兵权
宋高宗和秦桧所以要将这次北伐战争半途而废,害怕金人的反攻是一个原因,而另一个重要原因是对武人的猜忌所致,即担心诸大将在战争中继续壮大自己的势力,最后造成尾大不掉的局面。
众所周知,南宋政权建立伊始,就处于内外交困、腹背受敌的境地。外部是金兵步步南侵,大片国土沦丧,高宗君臣望风溃逃,惶惶不可终日;内部是散兵游勇四出骚扰,农民起义风起云涌,所存无几的军事力量,亦崩溃难制,无可凭借。面对这种形势,南宋小朝廷是求和不得,欲战无能。为挽救危亡,不得不倚重武臣,暂时收起宋初以来那一套抑制武人的做法,以利用他们去抗击金兵,平定内乱,建立起半壁江山。
这样势必造成武人势力的崛起。在军事上,他们取得了自行扩军和带兵作战的实权;在政治上,武臣得以参与机务,特别是在其驻地拥有很大权力,从而出现内轻外重的局面;在经济上,武臣因从事各项商业活动和不断获得赏赐而成为暴发户;在生活上,许多武臣的生活日益糜烂,他们官邸豪华,妻妾成群,奢侈享受远远超过了文臣。同时,确实也产生了一些武将跋扈的行为。在南宋士大夫中,由于受到重文抑武的传统影响,面对这一事实,不论他们在政治上属于何种派别,都引起了一阵恐惧和不安,因而不分青红皂白地尽斥诸大将为“跋扈”,力主削弱武人力量,收夺他们的兵权,简直已经成为南宋文臣的共识。建炎四年(1130)正月,给事中兼直学士院汪藻奏疏以为:
金人为患,今已五年,陛下以万乘之尊而怅然未知税驾之所者,由将帅无人,而御之未得其术也。如刘光世、韩世忠、张俊、王之徒,身为大将,论其官则兼两镇之重,视执政之班,有韩琦、文彦博所不敢当者;论其家则金帛充盈,锦衣玉食,舆台厮养,皆得以功赏补官,至一军之中,使臣反多,卒伍反少。平时飞扬跋扈,不循朝廷法度,所至驱掳,甚于外患。他所说的这些现象,除岳飞、刘锜等少数将领以外,对当时南宋的大多数将领来说确实也是事实。如韩世忠想买新淦县官田,“高宗闻之,御札特以赐世忠”。吴玠兄弟也在剑外疯狂掠夺土地。至于奢侈放纵,荒淫贪色,当推刘光世、张俊为首,即使韩世忠、吴玠也不能免。另外,发生于建炎三年三月的苗、刘之变和绍兴七年(1137)的淮西兵变,更被时人视为武人专横跋扈而引起的两个严重恶果。
自绍兴三年起,南宋政府为抗击金和伪齐军队的南下,实行分区防御的战略,主要分为淮东、淮西、京湖和川陕四大战区,分别由韩世忠、刘光世(自绍兴七年八月起改由张俊)、岳飞、吴玠四大将分任宣抚使以行统率。可是,诸将在战争中往往缺乏协调,有时还会产生一些矛盾和冲突,这更成为一些对武臣怀有偏见之人的攻击口实和收夺兵权的理由。如绍兴九年二月,吉州免解进士周南仲在上书中言:
今之诸军,相视若冰炭,相疾如仇雠。假使一军深入,其谁为应?
一军陷阵,其谁为援?刘光世窃琳馆之清名,张俊负跋扈之大恶,岳飞、吴玠、韩世忠之流,裹粮坐甲,首鼠两端。所以然者,无主帅故也……太宗尝谓宰相曰:“朕指使将帅如偏裨列校。”盖抑其权势不使过制尔。今日诸将尾大不掉,陛下已失于初矣,尚此不决何耶?
实际上,早在绍兴元年(1131)二月,翰林学士汪藻就向高宗提出了“示之以法”、“运之以权”、“别之以分”的“驭将三说”,并提供了“精择偏裨十余人,各授以兵数千,直隶御前而不隶诸将,合为数万,以渐销诸将之权”的策略。
绍兴十年七月,又有左宣议郎王之道投匦上书,要求高宗以文制武,收夺诸大将兵权,他说:“臣愿陛下自谋诸心,选择耆徳素负天下之望者,谋及龟筮,谋及士庶,授以斧钺,俾统六师。自阃以外,咸得专之,臣见一戎衣而天下定,不得专为有周美矣。愿陛下断自宸衷,而必行之。”高宗虽非中兴明主,却富有政治头脑,此人心狠手辣,深谙祖宗家法,对武人的猜忌和防范决不会在诸臣之下。同时他也明白,收回兵权与向金朝投降这两者是相辅相成的关系:只有与金人媾和,才能收回诸大将兵权;只有收回诸大将兵权,才能确保议和的顺利进行。而要实现这两个愿望,则有一个时机问题。虽然王之道之言甚合自己心意,且收兵权的活动也正在秘密策划之中,但高宗害怕提早泄露天机会造成严重后果,所以借口“之道恣睢妄行,全无忌惮”,给了他一个“送吏部与远小监当差遣”的处分,以稳定诸大将之心。
绍兴十一年(1141)正月,金将兀术借助隆冬季节,统领近十万金军渡过淮水,攻占寿春、庐州。派另一军陷滁州(今属安徽),进迫和州(安徽和县),以便在那里渡过长江。二月,金兵南下至柘皋镇(在安徽巢湖东北),被淮北宣抚副使杨沂中、宣抚判官刘锜、淮西宣抚司都统制王德等军队打得大败。
知建康府叶梦得团结军民数万人,分据沿江要津,也挡住了兀术所率轻骑的进犯,金人无法渡江,被迫退兵。宋军乘胜追击,收复了庐州、寿春等地。柘皋之战因而被宋人誉为十三处战功之一。
淮西之战以后,高宗深信南宋已有力量防守江淮,收三大将兵权的时机已经成熟。当年四月,他采纳给事中、直学士院范同的调虎离山之计——“皆除(三大将)枢府,而罢其兵权”的建议,在参知政事王次翁的积极参与下,以酬赏柘皋之捷为名,把韩世忠、张俊、岳飞召到临安。高宗任韩世忠、张俊为枢密使,岳飞为副使,改诸大将屯兵为御前诸军,从而割断了他们对前方军队的直接统领关系。对于朝廷这个突如其来的举措,韩世忠和岳飞皆无思想准备,惟有张俊,“初与桧约,俊主和议,尽罢诸大将,悉以兵权归俊,故俊力助其谋”,带头交出所管军马。与此同时,高宗给各支军队下诏明白宣示:“凡尔有众,朕亲统临,肆其偏裨,咸得专达。”不久,淮东、淮西、京湖三宣抚司被撤销,三宣抚司统制官以下官兵都冠以“御前”两字,并直接听命三省、枢密院取旨调发。至此,高宗终于解除了他的心腹之患,一举收回了三大将的兵权。秦桧因收兵权有功,由右相升任左相,封庆国公。
三、淮东视师和高宗、岳飞矛盾的发展
秦桧知道,坚决反对与金议和、力主北伐中原的韩世忠和岳飞,对失去兵权决不会感到满意,他们两人的关系颇好,在军队中的势力也根深蒂固,不可等闲视之。因此,在收回三大将兵权后半个月,即命张俊和岳飞前往韩世忠军队屯驻地楚州(江苏淮安),“按阅御前军马,专一措置战守”,以便寻找岔子,先将韩世忠搞得身败名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