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纬一副意得志满的样子,一时兴起,挚过琵琶,挑、滚、勾、抹……胡乱弹了一通不知什么曲子,遂又嘴里叽叽哝哝哼哼着,揉、推、挽、绞……忙着调音定调,忽而一把操过文宝,奋笔疾书起来……继而再操琴痴迷弹奏一阵……如此重复,其神其态、如狂如癫——随着其手指的(特写)动作,断断续续的音乐(不太连贯的一些音节)飘出琵琶音窗……
穆提婆(听着,一脸疑惑,小心翼翼):喔,这几段散曲儿,倒听着好优哉游哉……敢问陛下,您这是……
高纬:嗬嗬,心里高兴,编个曲子,自娱自乐哉。
穆提婆:陛下新编之曲,什么名儿?
高纬:就叫……无愁之曲如何?啊?哈哈。
穆提婆(赶紧竖起大拇指):高,确实是高!这个名儿,起得好!《无愁曲》——太贴切啦!咱大齐在您的经略和佛祖庇之下,四夷臣服,万邦来朝,真是何愁之有哇?好我的陛下,您可真不愧是知音谙律、多才多艺的治国经世之奇才哪!
高纬:爱卿过誉,爱卿过誉……也有你的功劳嘛!
高纬心里简直舒坦极了。
——哈哈哈,
——哈哈哈……
君臣开心的欢笑声,飘出辇驾外,顶风响十里。
第2场北齐晋阳城门下午外
两排门禁挂刀握戟,左右肃立。
城门额书“晋阳”“朱雀门”字样。
商贾、百姓进进出出,人流不息。
一乘轿舆沿官道风尘而至。舆前所插牙旗,上书“使”字。轿舆后,一溜几辆贡车,满载。
城门两边军士举起兵器交叉相架,把使节队伍拦下。
卫元嵩持节下轿,掏出通关文牒,递上。
门将查验,放行。
周国使节车马,辚辚通过城门洞入城。
第3场北齐晋阳城晋阳宫日内
——娘娘千岁!娘娘千岁!
一声声清脆悦耳似人非人的(画外)嗓音,逗得宇文妃凤心大悦,“咯咯”直乐。
(字幕:宇文妃寝宫,昭信宫)
(镜头平移)一只鹦鹉(斛律光救下的那只)在鸟笼中踅来踅去,机灵可爱,羽色艳丽。一身婢女装束的冯小怜,正在鸟笼前精心饲喂、调教。秀秀及其他几名宫娥、女婢各司其事。
宇文妃(乐颠颠):怪不得我教它不说话,一见你就活泛了,原来是你入宫前走失的呀,真巧。这么大的鹦鹉本宫还没见过,是什么品种?
冯小怜:回主子的话,此鸟名“金刚鹦鹉”,个头能长很大,非华夏品种。这只还算雏鸟,是天竺国高僧跋陀罗呔伽巡锡蒙山开化寺时留下的。它聪明舌巧,特别善学人语,一教就会。
宇文妃:哦,那它很挑食吧?前几天一直不好好吃东西呀。
冯小怜:认生。跟我有感情。而且,不能只喂精米精豆,还得多让它吃些草籽、蔬果、海蛎子骨粉类。另外,也不可老关在笼内,应时常让它出来栖架上放遛放遛……
宇文妃:这些我还真不懂。噢,咱给它起个名字吧?
冯小怜:回娘娘话。它有名字,叫“蒙蒙”……
第4场同上
(画外)——陛下驾到!
门外太监大声宣呼。
鹦鹉蒙蒙(入画),在栖杠上跳来跳去,歪着头学舌:陛下驾到,陛下驾到。
宇文妃(紧赶着整束衣鬓,率众跪迎):臣妾恭迎陛下!吾皇万岁万万岁!
高纬(风风火火进来,尚未落座,劈头问):人哪?
宇文妃:什么人?
高纬:明月大将军送来的那个人!你把她藏哪儿啦?
宇文妃(亲自给高纬斟了一杯茶):陛下是说冯小怜吧?哟,一个大活人,臣妾能往哪儿藏啊?就是有地儿藏,臣妾也没那胆子不是?
高纬(发火):朕看你不仅有胆子,胆子还不小!没有朕的谕旨,你竟敢私留为婢!是何用意?
宇文妃:是她要求侍奉臣妾来着。也是的,看陛下给臣妾安排的这些个残疾下人,一个一个,形同玩偶,只配取乐!
高纬:你懂个屁,侏儒精灵在我佛教中乃忠勇力神之象征,汝竟敢污蔑?放肆!
宇文妃:可使唤起来多有不便呀!臣妾早想再收个健全的贴身女婢了。看这个冯小怜做事麻利,就答应了她……人家真是勤快能干哎,别的不说,穆大人拿来的那只气息奄奄鹦鹉,经冯小怜一侍弄,生灵活欢,伶牙俐嘴,还望……陛下息怒。
蒙蒙也很争气,这时又摆头摆尾附和:陛下息怒。陛下息怒。
高纬(看了它一眼,却并未息怒,冲宇文妃):少说这些废话!人呢?是哪一个?都给朕抬起头来!
依旧跪着的众宫娥女婢吓得慌忙抬首——冯小怜面容出众,粉黛之中,冠压群芳。
高纬目光如电,一眼便认出了蒙山围猎时那个曾经的“小和尚”,双眼直勾勾,旁若无人地呆视着——
高纬(失声自语):哇!有人说“江山易得,人心难得”,依朕看是“江山易得,美人难得”!活了这么大,今日方才得到真正美女……
鹦鹉蒙蒙(怪声怪调):江山易得,美人难得……
宇文妃(用衣袖甩了一把鸟笼):去!
蒙蒙吓得从栖杠跌落笼底,闭嘴、歪头、眨巴眼珠。
宇文妃(跪奏):陛下呀,臣妾有心长留小怜于身边,一来想多教习她些音声乐理、宫闱礼仪;二来臣妾觉得使唤着称心顺手;再者,在我身边,陛下也就能时时见着她了不是……求请陛下恩允。
高纬:哈,笑话!寡人见她,还要到你这儿见吗?
宇文妃语塞,半晌说不出话来。
高纬:哼,你教她?使唤她?怕是你还不配!朕看你给她提鞋都不配!来人——
邓长(应声而入):老奴承旨。
高纬:即刻宣诏!
邓公公:遵旨。(转身)冯小怜听宣——奉天承运,大齐皇帝诏曰:册封蒙山寺底村民女冯小怜为淑妃,行在“隆基堂”寝宫,着即前往,待幸。钦此。
冯小怜悒悒无语。
邓公公(提示):淑妃娘娘,还不快快领旨谢恩……
冯小怜(郁郁跪拜):……民,民女,谢过陛下。
高纬脸上乐开了花。上前,亲执冯小怜笋手,扶起她——
高纬:爱妃平身,平身。冯爱妃,这些天朕不在晋阳,委屈你啦。进得宫来就是朕的人了,发挥你的特长,咱们每天唱歌跳舞,好好玩玩……先随邓公公御衣坊更衣去吧,寡人随后陪你……噢,把咱的鸟鸟也带上,朕还要赐它个金笼子,正式册授它为开府(注:官名)呢。你养父继鸾方丈,进封国师!
第5场同上
邓长手提鸟笼领淑妃冯小怜退下。
被晾在一边的宇文妃,经不住这突然变故、万般羞辱,顿感一落千丈、颜面大丢,一把鼻涕一把泪——
宇文妃:陛下哪……臣妾毕竟是大周朝堂堂公主,并非普通嫔妃……皇上若是另择新欢,妾身甘当让宠……不过,以两国关系为重,还望尽早将我送回周国,省下妾身……去冷宫受罪……
——啪!
高纬(一记巴掌掴在宇文妃脸上):呸!什么狗脚公主?你明明是汉奴所生汉人,普通宫女而已。宇文邕小子假汝以姓,册封陇月公主,冒充亲生,和亲我国蒙骗于朕,当寡人不知?
宇文妃(一手捂住脸,急了):不知怎样?知又怎样?汉人怎么了?汉人、胡人,不一样是人?陛下您还不是汉人?
高纬(瞪起眼):你,你胡说什么?朕看你是疯了!
宇文妃(性本刚烈,今日反正是跌倒葫芦撒了油,豁出去了):陛下才疯了呢!天下百姓嘴上不敢说,内心谁人不知?你高家一门祖上原本也是汉人,不过在胡地住了些年,生吃了几天膻肉,反倒自诩胡种,欺宗忘祖起来,不是疯了,又是怎的?
高纬(恼羞成怒):啊呀呀!你你,小贱妇你吃了豹子胆?竟敢揭朕高家老底儿,反了你了!(径去宫门外御前侍卫腰间抽出一柄腰刀,直取宇文妃——)
宇文妃(浑身一凛,直往后退):陛下……别……别……若敢把我怎样,只怕周国大兵一到……
高纬(愈愤,冷笑):嘿嘿,你还敢拿关西伪朝吓唬朕?可惜寡人偏偏不怕!
——“咔嚓!”一声。
鲜血喷射。
可怜宇文妃一语未尽,早已被气急败坏的高纬手起刀落腰斩劈为两截!尸身于血泊中,久久扭动……
众宫女惊恐呼号,四下逃窜。
高纬(浑身溅血,大叫):来人哪!
太监、侍卫奔入,见状,不忍目睹、呆愣……
高纬:快快拖去喂狗!气死朕了,传谕太乐署,给朕把她的髀骨剔出做一把琴来!
第6场晋阳城穆提婆宅第晚内
奢华豪邸富丽堂皇
(字幕:穆提婆府宅)
厅堂,穆提婆歪斜在太师椅里,悠闲地品茶,一边同成群的妻妾们调笑。几名丫环围绕着他捏腿捶胯。
一名管家模样的进来:禀老爷,有外使求见。
穆提婆懒得说话,摆手拒客。
管家(凑前,递上一帧名帖及礼单,嘀咕窃语):老爷,此使原本我齐人,早年为开化寺僧,仰慕您老威名久矣,万求一见。
穆提婆勉强接了帖子,读着,点了点头。
管家(会意,朝门外招呼):有请周国使臣谒见!
门口,两名婢女掀起锦帘——
卫元嵩进来,向后一招手,几组驺从抬箱捧箧鱼贯随后,将重礼摆放当堂,堆如小山。
众驺从退下。卫元嵩上前,揭开其中一个箱盖——珠光宝气,辉映四壁!
穆提婆和妻妾们眉眼大睁,笑逐颜开……
穆提婆:管家——
管家上前:小的在,请老爷吩咐。
穆提婆:东厢房设宴,为周国使臣接风!
第7场穆提婆府宅东厢房晚内
(画外)杯盘碗箸磕碰声、男女喧语哗笑声……
(入画)卫元嵩、穆提婆及几个陪酒女眷正在席间推杯换盏,都已有几分醉意——
穆提婆:贵使客气,呵呵。穆某无功受禄却之不恭的啦。
卫元嵩:区区薄礼,不成贽敬、不成贽敬。久仰阁下大名,今日得见,果然人间圣贤!鄙使再敬穆大人一觞!
穆提婆(喝酒):本官也早有耳闻,卫沙统在周国亦非等闲哪。
卫元嵩:不敢不敢。您是齐国枢密重臣,堪比高天鸿鹄!在下一小小使节,形同燕雀,岂可同日而语?
穆提婆:哪里哪里,贵使不必过谦。有缘同桌畅饮,就都不是外人嘛。
卫元嵩:大人所言甚是。想当年小的初在蒙山就有心拜访大人。无奈彼时我一穷山僧,而大人已是监凿蒙山大佛的朝廷命官,嵩自惭形秽,无颜高攀大人哪……
穆提婆:现在好了。你我各自参与国政,同处衡轴——是金子,迟早总是会放光的嘛!啊?呵呵呵……
卫元嵩:阁下真痛快人也,元嵩相见恨晚!如蒙不弃,元嵩愿以大哥相称,以示仰止。不知穆大人肯否屈尊赏脸?
穆提婆(想了想):嗯……也好也好。我国皇上庸顽寡断,外强中干,我也早想留个后路,如今天下纷争,世事难料,你我各事其主,彼此也能有个照应……来!贤弟,喝酒喝酒。
卫元嵩(擎觞高举):穆大哥同饮!诸位嫂娘同饮!
第8场同上
酒过三巡。
穆提婆(剔着牙):贤弟不妨……再去拜谒一下右丞相阿那肱大人,凡事也好有个斡旋……
卫元嵩:承蒙大哥指点,都有准备、都有准备。
穆妾甲(插科嬉笑):奴家敬叔叔一盅!
穆妾乙、穆妾丙(媚眼打诨):叔叔请满饮此盏……
卫元嵩(一一豪饮,借酒兴,谀词大发):多谢诸位嫂娘!穆大哥真好福气,回家娇妻美妾,上朝一手遮天!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实乃当今巨擘!元嵩今得高攀结附,三生有幸!
穆提婆(大口喝着酒,脸红):唉,也不尽然。贤弟有所不知,朝堂之上,也是有人不买我的账的……
卫元嵩(假意惺惺):不会吧?当今齐国,谁不知道您主沉浮?满朝文武都看您眼色行事,还能有人不识时务?
穆提婆(打个酒嗝):哎,你可别说,还真是有人就敢跟咱叫板。
卫元嵩:是?还有这人?他是谁呀?长三头六臂?
穆妾甲:除了那个斛律光,还能有谁!
穆妾乙:人家是大将军!倒没长三头六臂,可长(掌)着兵权……哼,从不把我家老爷放在眼里。
穆妾丙:还……还得让着他三分哩!
卫元嵩(盯着穆提婆眼睛,一副不相信表情):真的?穆大哥?这,不至于吧?
穆提婆(无奈摇摇头,醉眯着眼,摊开两手):怎么不至于?咱一家人了,不怕你笑话,斛律光那家伙……还就是常跟老子过不去,我没少受他气!
卫元嵩:小弟不信。
穆提婆:远的不多说,给你举个最近的例子……
第9场(穆提婆讲述情景画面)晋阳宫日内
德阳殿
(字幕)朝堂上——
高纬(笑眯眯望着文臣班列穆提婆等):新增税赋之事,你们抓得不错,甚合朕意。国务有卿庀理,寡人无忧矣!
穆提婆:承蒙皇上信任,理当尽瘁效命。
高纬:卿等辛苦。今儿个高兴,朕要重重犒赏你们!
穆提婆:我主如此体恤下臣,实实令微臣感激涕零……陛下……
(穆提婆嗫嚅,欲言又止)
高纬:有什么想法,有什么困难,尽管直陈好了。穆卿不必拘泥。
穆提婆:陛下,微臣家口偏多,资用偏紧……祈请圣上——能否将晋阳城西蒙山脚下部分土地恩赏于臣?伏望天慈,不胜惶恐……
高纬:可以。就将那里良田敕赐爱卿千亩,高阿丞相八百。
穆提婆、高阿那肱(双双俯拜):叩谢我主隆恩!
武将列内,斛律光即刻出班拦阻——
斛律光:不可不可,万万不可!陛下,此处官田肥沃,自本朝高祖神武帝以来,专种苜蓿粟禾饲哺军马万匹,如若割分私人,必有损国家防务!恳请陛下以社稷为重,收回成命!
高纬:哦,如此……暂缓。再说吧。
邓公公(邓长)宣呼:退——朝——
穆提婆、高阿那肱盯着斛律光,暗自咬牙……
第10场(现实)穆提婆府宅东厢房酒筵上夜内
卫元嵩:这也太狗咬耗子、太欺负人!天子都发话啦,他斛律光算个屁?又不是他家的田!
穆提婆:谁说不是!我早相中那片地,眼看到手,竟让这个搅茅棍给搅黄了!唉,没办法,这样的事多了去……
卫元嵩:大哥谋划天下,跺跺脚,齐国地震。收拾个把人应该不难呀?
穆提婆:权且忍耐。总有一天,他会犯到老子手里,就不信抓不住他个小辫子!
卫元嵩:那也不能老让他当咬的圪蚤!真替您抱不平!如用得着,小弟愿帮大哥尽快出这口窝囊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