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那場傾盆大雨後,山林裏充滿了霧氣,也有了露珠的停留,就連那半死不活的香蕉園都有了一些生氣。多日來大院的氣氛終於有了些歡聲笑語,莎莎臉上的傷痕跟隨著時間在消缺著,只是她變得沉默寡言,這讓素嫚感覺到很不適應。
就在大家都以為生活的軌道又可以回到正常時,在果敢老街方向傳來一陣陣的炮彈爆炸的聲響,還在睡夢中的文凡被嚇醒了。他兩眼死盯著窗口,在炮彈聲中,木板床開始有些微弱的震動。大家抬著頭,看著老街方向的天空,不一會,飄起了一道灰黑色的煙霧,緊接著是兩道,三道,很快那邊的天空被一片灰黑色的煙霧籠罩了。大院的大家都提高了警惕,最先四周觀察著周圍的林子,害怕會突然殺進一隊什麼軍隊進行屠殺。文凡剛剛從小木屋走出來,就看到了楊林拉著素嫚向他跑來,他看著文凡一副剛睡醒的模樣說:
「文凡,素嫚交給你了,你快點帶著他到南傘那邊去,最好往中國內地去,不要停留在這邊了。」
楊林把素嫚的手依託到文凡手上,只見素嫚一顆顆的眼淚滑過臉頰,一直在說著:
「爸爸,我不要走,我要和你在一起,和姐姐在一起……。」
「聽話,晚點爸爸會安排姐姐走的,爸爸一定會到你外婆家找你們,你跟著文凡,他會照顧你的。」
一邊的文凡看著眼前這樣的苦難分離場景,他愣住了,一時也不知道做什麼反應,楊林看著他一直發呆看著他們,他對著文凡急躁地大聲說道:
「文凡,發什麼呆,快帶著素嫚走啊。」
被楊林突然的叫喊,他馬上回到小木屋拿起自己的證件和僅有的一點積蓄往屋外跑,他拉起素嫚的手,在炮彈聲中踏著滿是露珠的野草,穿梭在已經走過無數遍的山路中。
一路奔跑,果敢老街很快進入視線中,那裏一片硝煙,打砸聲,叫喊聲;倆人同時都停住了腳步,站在山丘上看著昔日老街已經變成了一片混亂的戰場,街上人們拼命地湧向南傘口岸的方向,路上的緬甸軍和果敢軍已經開始了巷戰。文凡看著滿臉淚光的素嫚,有些擔憂地問了一句:
「跑得起來嗎?」
她哭紅的眼睛看著文凡,一副小女孩需要被保護的模樣,文凡心裏一種強烈的責任感湧現了出來,他握緊素嫚的手,一路向老街奔跑過去。街上已經不見什麼商店還正常開著,耳邊時不時響過一聲聲的槍炮聲,讓人有一種生命微微旦夕的感覺。經過德記時,門面上的鐵閘門早已經緊緊地關閉起來。經過榕樹下,很快就到了口岸那條橋了,卻不知道哪裏殺出了一隊緬甸軍,試圖阻攔通往口岸的人們,他們手舉著各式槍支,槍口對準了人群,大家嚇得四處逃竄。對面口岸邊防的人員已經架起了機槍隨時準備迎接其他軍隊的入侵,口岸的橋上滿是扛著大包小包的人們,一個勁地往南傘方向跑去。眼看著自己國家的門口就在眼前,卻無奈無法向前去。文凡急得都快像個小孩一樣撒潑滾地了。
面對毫無去路的前方,文凡帶著素嫚躲進了小巷裏,看著緬甸軍在口岸方向徘徊著,他心急如焚地思考著怎麼辦,遠處巷口一聲聲的槍聲越來越近。文凡握著素嫚的那隻手可以感覺到素嫚發抖的身子和不安的情緒。突然,一顆子彈從他們頭上飛過,打到了身邊的一塊舊木板上,從小巷的一邊冒出了一個緬甸士兵,他看著文凡和素嫚倆人,馬上把槍口對準他們。文凡拉起素嫚往老街大街上跑去,剛剛衝出巷口,迎面撞上了幾個果敢軍,文凡馬上叫喊道:
「後面有個緬甸軍,後面有個緬甸軍……」
話音剛落,只見其他一個果敢軍舉起手中的步槍,往自己後腦勺的方向打了一槍,子彈從耳邊飛過,一陣嗡嗡嗡的聲響在耳邊遺留了很久。在槍響的一瞬間,後面那個緬甸應聲倒下了。這一刻,曾經被文凡覺得相當滑稽可笑的果敢軍向文凡展現了軍人的一面,那樣槍法,快速的反應和經驗都折服了文凡過去的成見。
「快到南邊躲躲,北邊被緬甸軍佔領了。」其他一個像是帶頭的果敢軍對著文凡大喊道。
文凡拉起素嫚的手,往著大院的方向跑去。跑進山林後,身後老街的槍炮聲也逐漸的變得小聲起來。本想往大院跑的倆人卻跑到了香蕉園裏,文凡帶著素嫚來到吊腳屋裏,倆人癱坐在地上,用力呼吸著驚嚇後的空氣。從小到大只在電視上看過打戰死人的文凡,當親眼見證了什麼是戰爭時,一種久久無法安撫內心的恐懼上升到了極點。他手腳也開始發抖起來,腦子裏千百個死亡的模樣一涌而上的呈現出來。看著眼前已經臉色蒼白的素嫚,他試著讓自己冷靜地安慰著素嫚:
「不要怕,有我在。」可自己的聲音顫抖得相當厲害。
素嫚抬頭看了看文凡,軟弱的聲線問道:
「我會死嗎?我好想回爸爸那。」接著就哭了起來。
一向嘴皮子利落的文凡面對這樣的素嫚,也找不到什麼可以安撫她內心的那份恐懼。他趁了過去,用手****著她的頭。倆人在吊腳屋裏呆了很久,久到外面的槍響已經不見了聲響。文凡從屋裏翻出一些可以用的東西,例如餅乾,還滿是水的水壺,還有兩瓶火水油等等。
北邊看來是去不了,可是南邊就是緬甸的領土,文凡陷入了苦思當中;開始分析著下來路的方向,中國在北邊,可根本就通不過去,在戰場上的子彈可是不分什麼人種。要是往南邊去就是緬甸領土了,怎麼想自己作為一個中國人也不會有什麼事吧,只是素嫚的身份讓他有點鬱悶。就在他苦思中,北邊又響起了一陣陣讓人不安的槍炮聲。文凡站了起來對素嫚說:
「我們就往南邊去吧,不管怎麼樣,我一定會保護你的安全。」北邊突起的槍炮聲讓猶豫不決的文凡有了毅然決然的決定。
「可南邊——」素嫚欲言又止,她自己清楚南邊是緬甸來的。
「沒辦法,北邊我們過都過不去了,子彈可是不認國籍的,但至少南邊還可以走,中國那麼多年被炸大使館,被佔釣魚台,那麼多擺明被欺負的事件都只是強烈譴責,從不出兵的。我想我們不會那麼倒霉就遇到了中國那麼積極的一回吧!」
下定了決心,文凡帶著素嫚,一路沿著山間小路,向著南邊走去。不久,他們來到那片罌粟地,看上去罌粟已經長得滿成熟,一株株花蕾飽滿玉立,那花朵更加的艷美了。文凡從背包上取出兩瓶火水油,對素嫚說:
「耶,你去那邊小山谷等我一下。」
「怎麼了?」素嫚不明白文凡想做些什麼。
「沒什麼,你先過去。」
素嫚帶著疑惑的眼光看著文凡拿起兩瓶火水油,開始灑向罌粟地去,她走到小山谷時,看到罌粟地突然冒起了一條白煙,很快就看到了罌粟地燃燒起大火來。在一邊,文凡滿臉笑意得向素嫚走去。看樣子他對這次的行為比上次燒蕎麥地的事還來得滿意。
倆人穿過一座座小山丘,那已經許久不見的油菜花田又一次進入了文凡眼底,他突然奔跑了起來,衝進了田裏,素嫚也跟著跑了進去。這裏沒有炮火的聲音,油菜花裏帶著陣陣的芬芳香味襲鼻而來,讓人感覺到有種酥醉的感覺。文凡閉上眼睛,說:
「這裏是不是很美,很安靜。」
「嗯,對啊,可我怎麼從來不知道這個地方。」
「你沒來過嗎?」
「沒有耶,平時都是跟和姐姐走的。」
「真好,真不想走了。」
文凡說著直接躺了下去,在驕陽的照射下,地上的溫度開始有些滾燙了。素嫚坐在文凡旁邊,看著遠處山林隨風搖晃著地樹葉。她突然問文凡:
「我們晚上怎麼辦,要不要回大院去啊?」
文凡直起身子,皺了一下眉頭說:
「我不知道誒,我估計大院可能——要不然我們回去看看什麼情況吧。」
「嗯,我也想爸爸了,想大家了。」
拿起東西,倆人往大院的方向走去,沿著小路很快就看到了吊腳樓的頂尖,素嫚臉上明顯露出了一絲絲的笑意。她加快了腳步,很高興的樣子踏著小碎步。文凡走在後頭,看到她的狀態自己也相對安心了一些,伸展了一下緊繃已久的骨頭,有了一些心情去聆聽山林間的鳥叫聲。才剛剛走下山路,準備進入大院時,素嫚停下了腳步,她表情變得很是驚恐。文凡感覺到不對勁,他快速跟了上去。
吊腳樓前的大院裏站滿了緬甸軍,領頭的還是那個旦暮將軍,楊林站在最前頭,好像和他在對峙著什麼。吳叔和啊丐站在後面,透過吊腳樓的窗口可以看到蘭姨她們躲藏在那裏。文凡見狀馬上把素嫚拉到一邊的草叢中,倆人蹲在那看著大院裏正在發生的一切。過了幾分鐘,眼看著要進入僵局,在後院一邊突然冒出了三個人,正急速地向小石屋走去,很快就消失在小石屋後,素嫚說了句:
「是姐姐。」
文凡認真一看,是莎莎、蒙哥還有亞卡三個人。在他們三人消失時,旦暮舉起手中的手槍,對準楊林的頭部直接開了一槍,聲音很乾脆利落,沒有絲毫的猶豫。在槍聲剛剛消去在空蕩蕩的大院前,素嫚看著這樣的情景瞪大著眼珠、大叫了起來,站起來準備沖過去。文凡一把拉住了她,捂著她的嘴在她耳邊說:
「別去,會沒命的。」
素嫚掙扎地手腳被文凡死死地按住了。他突然有種被啊丐按住時的心情,那一刻,他很能理解素嫚的心情是如何的悲傷。他探出頭去想再看看大院的情況。只見一隊緬甸軍正向他們這邊走來——看樣子是素嫚的叫喊聲引起了他們的注意,在大院前吳叔和啊丐依倒在楊林身邊。文凡見狀不行,馬上拉起素嫚的手,一路向著南邊跑去。素嫚拼命地想掙扎開文凡,可被文凡用力拉著。她一路跟著文凡不願意地走著,一路哭著說:
「你放開我,我要回去找爸爸。」
倆人這樣的拉扯中走了很久,久到讓文凡感覺不會再有什麼緬甸軍追趕過來。夜色朦朧,山林裏被黑夜的布簾包裹著嚴嚴實實的,高大的樹木遮住了頭頂的月光,微弱的視線下,文凡試著繞過一個一個的泥坑,下雨後的山林真不是逃難的最好季節。倆人在充滿各種聲響的山林走的很是顫慄。文凡心裏慶幸著這裏不是什麼北方高地,沒有那驚人的狼叫聲。早夜裏,文凡一刻都不敢停留,可他又急切尋找一處安身處,兩瓶火水油已經奉獻給那片罌粟地了,沒有照明,一切就像是死神在為他們倆人安排好路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