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丐被吳叔安排去看林子。大院裡發生那樣的大事後,吳叔和大家一樣生怕還會發生些更可怕的事,蒙哥和文凡他們被安排留在了大院裡。只是提貨的事文凡並沒有因為事情的變化而停止了下來,畢竟那是大家生活的必需品。或許遊走山林間的行為會文凡讓好過一些。重新的振作,他猶豫地來到吳叔房門前,站立了很久才輕輕地敲起房門。
「進來。」裏面傳來吳叔的聲音。
文凡慢慢推開門,吳叔的房間沒有變,還是堆滿了各種紙張,他戴著老花鏡拿著筆在紙上揮灑著。
「什麼事?」吳叔依然處理著自己的事,好像他的風格就是這樣。
「那個我來拿提貨單。」
吳叔抬頭看著文凡,幾分鐘的光景過去了。他再次拿起筆來還是那副不急不慢的姿態說:
「提貨單這種事你還需要再來問我,有什麼事就直接問吧。」
文凡撓抓了一下後腦勺,猶豫了一下問道:
「可以告訴我那天發生什麼事了嗎?」
「過去的事就過去吧,這道理對於你一個大學生來說不難懂吧!」
「可——這——吳叔,你就告訴我吧。張揚他——」
吳叔放下了手中的筆,坐到一張椅子上,向文凡揮了一下手勢,文凡馬上坐到了他的旁邊,吳叔看著文凡搖了搖頭說:
「你這好奇的心看樣子今天是不放過我的了,不然以後也要煩著我,只是告訴你怕害了你,這世上有很多事還是不知道為妙。但這道理對你來說好像失去了效果。」
「我會改的了,你也知道張揚他對我來說是很重要的朋友。」
「張揚是個好小夥啊,可惜了!可惜了!」吳叔感歎地看著窗口,神態上流露出一種成熟男人的魅力,「那天哥登和那個旦暮將軍帶了一批緬甸軍來,說是要帶莎莎回去當小老婆,老爺不答應,他們就拉著莎莎準備走,老爺讓我把大院所有人都安置在屋內,誰都不能出去。那樣的情況你也知道,誰去誰沒命,我們可不是沒有經歷過。當他們走到大院的時候,你從後院的小路走了進來,當時真怕他們發現你。」
「什麼,你們怎麼知道我是從後院進來的,你們不可能知道我的。」文凡對於吳叔知道他行徑的事表現得相當驚訝,那是偷偷走過多少次自認為的小徑。
「傻孩子,你進來的路還是張揚帶你的,你以為沒人知道,其實都看到了。」
「蛤!那你們也知道張揚一直……」
「一直什麼,是不是說一直找莎莎的事。他們之間的事我們都清楚,只是老爺為了保住張揚的命,才趕他出大院的。」
「為什麼啊?」
「你整天那麼多奇怪的想法,有沒有想過為什麼在果敢這樣亂的地方,我們這大院會相安無事在這裏那麼久?」
「那天還不是發生可怕的事!」
「那天——啊!其實早就猜到有這樣一天,只是不知道是發生這樣的事。張揚和莎莎性格上很像,當初也是因為這樣老爺才把張揚叫回來大院幫忙,只可惜倆人整天滿口大義,這就是宣傳政治口號。你可能不知道,這大院背後可是緬甸軍的管轄。緬甸軍一直很不情願果敢這樣一個地區的存在,總是想著辦法除掉。所以沒有辦法只能讓張揚離開這個大院比較安全,這樣做也是為了保護大院、保護張揚。你常常跑去老街提貨應該知道他在德記商行做事吧?」
「知道啊,就是德叔那裏。」
「那是老爺讓德叔幫忙照顧一下張揚這個小夥子,其實他每次來大院找莎莎我們都知道,只是年輕人嘛。——不是張揚,以你這樣的人估計老爺是不會要的。」
「是啊,他確實幫了很多,從我來果敢到現在,要不是他,我可能早餓死在老街街上了!」文凡感慨道。
「只是誰都沒想到那天他會突然出現在大院裏,啊!」
「原來,吳叔我提貨去了。」文凡已經不想在進行這樣的問答題,因為張揚讓他感覺又回到了那可怕的當時。
文凡走了出去,在路上,他一次又一次告訴自己,不可以再這樣帶著悲傷的情緒下去,從吳叔那看來,情況越不好,自己的意志力越要堅強。他來到老街,路過德記時,看著德叔忙碌的身影,文凡走了過去說:
「德叔。」
「文凡啊,來提貨嗎?」德叔神情上沒有什麼變化,只是少了平日裏那份笑容。
「我路過而已,進來看看。」
「德叔忙著呢,你自己照顧自己啊。」德叔突然有了一種難得的關心語氣。
「德叔,那個——」
德叔看著文凡,自己心裏也明白這孩子想什麼。
「文凡,你是不是一直都覺得德叔很不近人情?」
「有那麼一些。」文凡說著不好意思地低下頭,沒有了之前對待德叔囂張的表情。
「世界那麼大,每天都有很多不開心的事在發生,一些已經成現實的東西,我們不可以改變,只能看好自己有多少能力,做好眼前的事才是一種近人情。但是有些事會永遠留在德叔心裏,時刻提醒著自己;你還年輕,有些事應該是你們年輕人做的,明白嗎!」
德叔說完,自己又開始做起了事情來,文凡一時半會沒有搞明白德叔的意思,他轉身走了。看著熟悉的街道,好像每個過往的行人都有張揚的影子在裏面,他特意的來到軍部門口,這個第一次遇到張揚那傻小子的地方。許久之後,他慢慢安慰著自己,慢慢使自己從憂傷中緩了過來。在經過明仔賭場的那條巷子時,意外地看到明仔站在那石碑的前面。文凡馬上走了過去,一把把明仔推倒在一邊,說:
「你別以為張揚不在就可以打著石碑的注意,我會為他守護到底,我才不怕。」
明仔沒有什麼反應,他慢慢站起身來,不知道為什麼神情裏好像是在為張揚的離去感到難過,他轉身走進去賭場,這樣的一切行為在文凡看來實在不正常,這明仔到底這麼了,以他的行為不可能會為張揚感到難過,應該是大肆慶祝才是。還怎麼可能接受文凡這樣的推撞,怎麼也得掏出槍來對著文凡嚷嚷兩句。
莎莎一直沒有消息,大家只知道張揚在當時已經被緬甸軍打死了,至於尸體被拉去哪了也是不知道。雖然大院的人們慢慢又好像回到了正常的生活,文凡注意到楊林也好像沒有在大院裏出現過,不知道去向。
晚上,亞卡在一邊擦拭著那些本應該是瑪吉負責的器具,文凡從老街回來,看著他的神情,文凡想著安慰他說:
「亞卡,需要幫忙嗎?」
「不用了,你不是都不喜歡做這些的嗎?」亞卡冷淡的表情和瑪吉熱忱的態度截然不同,這樣讓文凡的罪惡感更加深切。
「對不起,過去說得話太重了。」文凡知道此時和亞卡說什麼都無事于補他心靈的創傷。
亞卡沒有說話,繼續做著自己的事,文凡倒是希望他可以回頭罵自己兩句,好讓他心裏好過一些。大院像是沒有了主人的地方,即使吳叔努力的讓大家從那天的事情中走出來,可惜並不見效。
一天晚上,文凡從被吳叔叫去提桶熱水去吊腳樓,看那時夜都已經深了,本還有些抱怨的文凡想到自己過去的一切,還是決定做個乖孩子。他從蘭姨那提了桶熱水,踉踉蹌蹌地走進屋裏。經過走廊時,他都已經忘記上次走進這屋裏的大廳是什麼時候,可能是剛剛來的時候吧。
走了進去,他被眼前端坐著的楊林嚇到了,手裏晃動了一下,差點把熱水灑到自己身上,楊林看了一眼文凡說:
「把水提過來,做事注意點。」
走進大廳,把熱水放到了楊林面前,他正準備轉身離去時,發現了莎莎坐在對面,一頭直髮零散無序的搭在肩膀上,低著頭臉部上好像有些傷痕;一邊的素嫚哭哭啼啼的。楊林提起熱水,拿出一條全新的布,幫莎莎擦去身上的灰。她頭微微抬了起來,文凡這樣才看清楚她的模樣,臉上怎麼說也有十幾處的傷痕,紫的青的;手上也滿是傷痕。莎莎看著楊林問道:
「張揚呢?」
楊林看了一下她,繼續幫她擦去身上的灰。
「爸——」
「晚上好好休息一下,不要想其他太多。」
「什麼叫其他的,我問的是張揚啊!」
「對不起,孩子,我沒有做好一個父親應有的責任。張揚我也不知道他們帶去哪了,旦暮說他回去才發生不見了張揚的尸體,我已經叫人沿路找了很多天都沒有找到。那天過後又下了幾天大雨,就連地上的血跡都沒有了。」
莎莎聽著哭了起來,文凡在一邊靜靜地發著呆,對於張揚連尸體都不見的事感到相當懷疑。應該其中還有些什麼不可告人的事。夜被時間拉著很長很長,像是永遠不會再有天亮一樣。莎莎怎麼被楊林帶回來的,想必是一個父親為子女熬盡心思才帶回來,怎麼也有些不平等的附加條件,雖然全然不知到底中間還發生什麼,可文凡多少能感受到他的痛苦。從不怎麼和文凡交流的楊林突然有一天把文凡叫了過去。
楊林看到文凡,拿起手中的水壺,沖了一杯茶放到文凡面前,說:
「坐,這可是託人找來的茶,聽說你老家那邊都很愛喝茶,來這麼久有沒有想家了。」
「想當然是想了,可我不喜歡喝茶。」文凡看著熱氣徐徐上升的茶,眼珠開始打轉起來。
「看來我是不懂年輕人的想法了。」
楊林的客氣,讓文凡感覺到必定是有事相求,而且一定不是什麼小事。
「楊伯伯,你找我來不會就為了請我喝茶憶故鄉吧!」文凡直白的道出心裡的不安,對於話中話還頗有含義的交流他並不擅長,不然早就在單位裡混得風生水起。
「文凡,你覺得我可以信任你嗎?」楊林變得語重深長了起來。
「這——,殺人越貨的事我可能幹不來。」文凡說話開始小心起來,有些猶猶豫豫的。
「哈哈哈,你小子本性真的一點都沒有變,至少我知道你到哪都不會被餓死這回事。你那小腦袋有的盡是各種小算盤。」
「楊伯伯,你這樣說我很害怕,有什麼事你直說吧,我真不懂你想什麼。嘴貧幾句逗逗樂還可以,那些高深莫測的對話不太適合我這樣的小孩。」知道大院的情況,怕被突然的委託重任,文凡自己都想不到會自稱小孩。
「文凡,你是張揚帶來的,你和他之間我心裏很清楚,他的事對你的打擊我這些天都看到了。人的成長都是環境改變的,這大院已經不再像以前那樣的安穩了,每天晚上睡覺我都很怕第二天醒來又少了誰。我想拜託你件事可以嗎?」
「什麼事?我要是能做到我一定做,只是我膽子也不很大。」
「就因為你膽子小才好,不容易衝動。」
「其實那天我倒衝動了一回。」文凡小聲的念叨著。
「我想你幫我照顧素嫚,有什麼事你第一時間帶她走。到底她跟了你也好過留在這樣的地方」
「蛤?什麼?」文凡有些蒙了,這算是提親嗎,劇情不應該是這樣發展的,他心裏有些嘀咕了起來。
「我是想,那個旦暮一定不會那樣算了,和他做事那麼多年,我對他清楚得很,你也看到莎莎了,我好不容易保住了一個女兒,真的怕保不住我的小女兒。」
「那她跟我不是更危險,我什麼都沒有。」
「不,你的身份可以保住她。」
「我打工的哦!」
「我是說你中國人的身份可以保住她。我本來想讓你帶著她回去中國的,可她不肯,所以我想拜託你,大院有什麼風吹草動的你馬上帶著她離開,只要到了中國,那她就安全了。緬甸軍現在不敢對中國怎麼樣,你也知道現在中國的實力。」
這什麼情況,文凡整個人傻了,自己那麼狼狽的出來,結果錢沒賺到還帶了個落難的女孩回家,家人會怎麼想,再說素嫚也不願意跟自己走。
「楊伯伯,我覺得我可能沒這個能力。」文凡自然反應的想要推辭一些看來不可能的責任。
楊林聽到文凡的話,一個起身的跪在了文凡面前,文凡馬上跟著跪了下去,雙手去扶他。楊林按住他的雙手說:
「我一辈子都沒怎麼求過別人,算我求你了,我已經對不起她們的媽媽,我不可能再那樣下去。」
「我答應你,我答應你行了吧。」文凡也是不知所措,這種苦情劇裏面才有的情景那麼真實的發生在自己的眼前,自己還是當事人。他看到了一個男人的力量,看到了一個作為父親的愛。
楊林站了起來,抱住了文凡,顫抖的喉嚨說著:
「謝謝你。」
等楊林情緒穩定了下來,文凡性子裏那份好奇的心理又讓他忍不住地問他:
「楊伯伯,其實我一直很好奇你是哪裏人。」
「我?我是果敢人,只是小時候在武漢住過,以前我爺爺時幫著國軍打日本,後來中國打內戰時他不愿參加(內戰無英雄),就偷偷留在武漢。本來都沒有什麼人知道的,一直到文化大革命時——那時我爺爺已經去世,多年打戰留下不少傷痛。我爸爸看情況不對,就帶著一家子準備回果敢,結果回到果敢一樣在打戰,那些年炮彈都是沒眼睛的,我就在那樣的年代長大的。後來國民軍打輸了退到緬甸來,又開始開辦教課準備反攻回去,我因為遇到了莎莎她媽媽,也厭倦了戰爭的歲月,我就帶著她來到這深山老林,以為這樣的地方可以安安穩穩過自己的小日子,卻沒有想到有一天緬甸軍突然殺了過來,慌亂中我讓她媽媽帶著莎莎和素嫚倆人回去以前武漢的家避難。我在那時明白了沒有實力就不可能在這樣戰亂的地方求得安穩,所以就開始也想組建自己的隊伍,可惜設備簡陋沒幾天就打散了。卻被緬甸軍叫去幫他們種植罌粟。在果敢提出停戰后,這裏也算難得進入了安穩的日子,我就把莎莎她們幾個接了回來。後來因為國際壓力,整個金三角要開始禁毒,過去都是以毒養軍,那有可能一下禁得了的。」
「難怪我在香蕉園後面的山丘裏還看到有大片的罌粟存在。」
「那只是一小部分,不過禁毒是遲早的事,我就為了保護家人,不得已成為了幫助軍政府種植罌粟的人,也是因為有了這個權利,我知道我可以做得更多,像瑪吉、亞卡、蒙子還有啊丐都是那些戰亂中的孩子,我能做多少就多少。」
「楊伯伯,對不起。」
「怎麼了?」
「你要我保護素嫚這麼小的要求我都猶豫了,卻不知道你為了大家做出了那麼多。」
「我也是一種無奈,都是一條條有血有肉的生命,如果不是這大院,那天我直接帶著素嫚和莎莎走了。可我帶不走這一大家子。」
「你放心,我向你保證,我一定不會讓素嫚有事的。」
「謝謝了。」
從楊林的神情中不難看出,他多少還是不太放心文凡這樣不按常理出牌的小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