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到张家去聚餐,张先生很得意地展示他的孩子,那位被称为“天才”的孩子很有礼貌地和我们打招呼,就开始表演拼字给大家看;随便翻字典考他什么字,他都能正确地拼出来。拼好字后又要我们手按计算机和他比赛心算,大人不灵活的手常按错键,孩子的答案已经出来了。在他的深度近视眼里,我们看到了什么叫智慧。张先生脸上更有不可言喻的骄傲,我们在看得目瞪口呆下羡慕又嫉妒得眼睛发绿。
日前到中文学校接孩子,李太太说她也学样把孩子弄进了天才班。中国人在海外天才何其多,都是博士老爸老妈亲自披挂上阵自己教孩子,把台湾那套拼联考的家传秘籍传给儿子女儿,家家都大有斩获,各报章杂志也争相报道亚裔的杰出表现。
回家途中,我不得不和先生商量,以后是否每天晚上由我减少写作时间,专心陪孩子做功课直到他变成“天才”为止。于是我和孩子讨论,决定加强他的拼字。
“想当年妈妈托福六百多分,其中拼字几乎满分……”
“妈,你在我这个年纪还不会英文,对不对?”
“……”
孩子不懂事,我决定改变策略温习自然科,却发现自己不认识那些专有名词!所谓光合作用、新陈代谢的程式,我初一博物背得滚瓜烂熟,现在却念不顺那些英文单字。算了!去练习一下数学,可是数字这玩意是三十年前学的,要一个东西学三十年不忘记还真不简单。那历史科呢?
“孩子,你可知道谁开天辟地,三皇五帝是什么?”
“三皇五帝英语怎么说?你说英语我也许知道!”
“可恶,是妈在考你,还是你在考妈?”
发现每次做功课都把孩子弄哭,累得他爸爸得出来做调人,因此我“制造天才”的计划就此搁浅了!
后来,因为忙别的事、搬家,几乎忘了我“制造天才”的雄心壮志,儿子也转学到一间极少中国人的学校。
上课第一天他就带回老师的一张便条。大意是说,老师最近读了一篇洛杉矶时报有关亚裔学生杰出表现的报道,我的儿子是中国人,是学校里少数的黄皮肤之一,既然是亚裔,老师想他很有可能是天才,如果是天才,学校有责任发掘出来加以培养,不能埋没。因此要向教育局申报,找一位心理学家替他做智力测验,并要我签一张同意书。此外,还问了我不少问题,包括儿子平时是不是很幽默,据说智商高的人更具幽默感。
感谢“前人种树,后人乘凉”的福音,近年来,中国人在美国的杰出表现,让我儿子也被“错爱”成天才,也许就“将错就错”答应去做个什么测验吧!于是我签下了同意书,看看会不会额外产生一个天才。
心中暗忖,这也许是我“制造天才”的好机会,去找些智力测验的题目让他看看,说不定真拿个高分。孩子的爸不赞成这种做法,认为是不可能靠临时抱佛脚智商就高起来的,且顺其自然好了。但我仍不死心,到处找书,坊间没有,图书馆也没有这类书,想去问老师又怕露出马脚——这么笨的妈妈怎么可能生出天才?事情也就一天拖过一天,没有行动。
直到有一天,孩子回家很高兴地说:“妈,今天别人都要上课,我不用!”
“为什么?”
“因为有一个心理博士要和我谈一谈……”
“糟了!他和你谈了些什么?”
“他叫我不要紧张,只是随便聊聊!”
“随便聊聊?到底问了你什么?你都会吗?”
“他问我家住哪里?因为我们刚搬家,所以我说不知道,又问我电话号码,因为刚换,我也回答不出来。”儿子的话没讲完,我便发现自己的脸从耳根红起。
“后来又给我作一些奇奇怪怪的题目,我都乱答,可是很好玩!”看来我这傻儿子一点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几天后接到老师的电话:“我说中国人都聪明果然不错,你儿子通过了智力测验,智商在一五五以上,这学期就编入资优班,每天早上七点到校,有特别老师为他们辅导!”
“Not fair!”儿子在一旁喊着。“为什么别人可以睡到八点,我要七点去!”以我们从前的标准,会说出这种话的孩子怎么也称不上聪明伶俐,何来天才之有?而我要烦恼的是在普通班赢过老美、出类拔萃,一到资优班都是亚裔、都用同样的方法,有得一番折腾了!
于是我额外注意起有关“天才班”这类的报道,发现老美和我一样困惑,为什么中国这么多聪明人,为什么亚裔学生数理特别好?为什么天才班内一半以上是黄皮肤的孩子?大家都很有兴趣寻找出答案,美国人倒是花了不少经费做这方面的研究,希望能找出个蛛丝马迹好东施效颦,多造就几个白人天才,但因研究的人多也因此出现众说纷纭百家争鸣的状况。
基督教科学箴言报号称他们有所发现:“亚裔人士全家一起共进晚餐,是孩子变成天才的主因!”这让人想起了前一阵子台湾推行的“爸爸回家吃晚餐”运动,想要孩子成为资优,爸爸妈妈得设法减少在外的应酬回家共享天伦,以增加孩子变天才的机会。一起在晚餐中谈理想,分享喜怒哀乐以及分配家庭工作,这的确是很美的画面,但我发现在我们家餐桌上,常是强迫儿子吃青菜、骂女儿打翻牛奶的机会多于谈抱负,但也许一起打打闹闹还是胜于一个冷清的家。
《纽约时报》也不甘落后地提出调查统计,说中国家庭重视技巧及教育价值,中国语言像数学一样使用符号,而一个字、一个音节和阿拉伯数字及许多科学概念有相通之处,所以中国孩子数理棒,这倒有点道理。每个初来异乡的中国人,上美国市场买东西第一个发现的是所有的收银员加减法都不及格,如果不靠收银机,一天不知要因为找错钱赔多少!
洛杉矶时报则把亚裔的杰出归之于父母的辛劳与牺牲,能为儿孙做牛做马在所不惜,只要孩子肯用功,以及中国人传统出人头地的观念,视教育为唯一立足于社会的途径,令人想起了多少困苦的家庭,父母兄姊扶持能念书弟妹的感人故事。
此地有不少小留学生的父母认为出国是为了孩子念书,不喜欢台湾填鸭式背诵的教育方式,但新闻周刊却说:“中国传统的学习方式是记忆,从小要小孩子‘听’,默不作声不做反应,这种训练是往后学习的利器!”更有人说会中文有利右脑发展、会英文有利左脑磨炼;而会双语的在美华人左右脑因此发展均衡,所以天才出得特别多。坚持在家讲国语的中国人都愿意相信这是事实。在培养民族自信心保存固有文化之余,还能有一个双脑并用的天才产生是件多么值得安慰的事!
每年西屋科学奖发表总有为数可观的亚裔入围,而时代周刊也会于此时发表他们认为东方人杰出的理由:“亚裔学生的出人头地是孔夫子之道的影响,认为学业的成就是报答父母养育之恩的唯一方法,是表现孝道的方式,而中国、日本、越南、韩国、新加坡都是孔子伦理的涵盖区。”
蓦然回首,才发现身为中国人,在不知不觉中拥有这么多珍贵的特质,而这些正是西方文明想要寻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