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和女儿在社区里散步,看到一群七八岁的孩子在骑车跳绳,十六岁的她说:“你看,童年是多么快乐的事,但是我那时候怎么不知道?”说的也是,童年在生命中来得太早,早到不知道在自己一生中有可能是最美最快乐最幸福的时光,总是过去了才来疼惜才来回忆才来遗憾,如果事前知道,是不是会更懂得珍惜?又如果人的寿命是倒着过,越过越年轻,又是怎样的光景?日子是越活越有希望?还是越过越回去?
中国人一般重视“结果”甚于“过程”,更在乎有“好”结果,希望“善终”甚于好的开始,以至于下意识希望有愉快的二度童年甚于第一次童年的懵懂,有所谓“千金难买少年贫”,连圣人都有“吾少也贱故多能鄙事”的说法,要小时候经得起磨炼,太惬意太快乐被认为没有建设性,如果从心理学的角度来看,儿时健康的成长应该是未来成功的基石。
为什么童年快乐?是天真无邪的可爱,是回忆的美化,是无知便是幸福,还是当孩子时不想未来不想过去,把握的是眼前当下,容易快乐得多?的确儿时的梦魇只在梦里发生,一觉醒来就好了,当了大人的梦魇却在现实生活里。小时候如果想减轻体重,洗一洗澡称起来就能轻多了,现在是满身多余的赘肉挥之不去。
有点像人在福中不知福那样,也像歌曲里所唱的,当孩子的时候却一直盼望着长大,有一张成熟的脸,总觉得当孩子受限制太多,是相当吃亏的事,老是赢不了,太吵会被骂,太安静会被量温度说可能生病,大人花尽心思教孩子讲话,一旦会讲了却要他们闭嘴保持安静。爸妈对着孩子大叫,吼他们不要大叫,指着鼻子说:“我已经告诉你一千万遍了,说话不要夸张,你还没有听进去?”好不容易教会孩子走路,却哪儿也不让去,教小孩要诚实,却自己编了不少莫须有的童话故事来骗孩子,一下子说够大了不能孩子气,一下又说还小这样不能那样不行,让孩子无所适从,平时说要长幼有序,当别人说母女像姊妹的时候又喜不自胜。
童年记忆里有快乐有害怕,而害怕的记忆总挥之不去,有些怕不敢说,只能偷偷怕,怕不是爸妈亲生的,怕洗澡的时候从水管流出去,怕巷口一个长得很奇怪的人,怕虎姑婆,怕黑,怕打雷闪电,怕吃有怪味的菜,怕洗头肥皂弄到眼睛,怕没钱买零食,怕尿床,怕考试,怕被老师叫起来问问题,怕爸妈吵架,怕当众唱歌,怕没人爱,怕被叫外号,怕把外套弄丢,怕朋友不跟着玩,怕被拿来和别的孩子比,怕不给饭吃也怕要多吃,怕看牙医,怕外星人,怕祖母太老会死掉,怕妈妈不让看电视,怕被狗咬,怕爸爸出去不回来了,怕家里赚不到钱,怕床底下有怪物藏着,怕被注意也怕不被注意。怕开学的时候被老师问暑假上哪儿玩去?如果哪儿都没去怎么办?只在家里和兄弟姐妹吵架,只是看电视吃东西能说吗?老师教育我们要诚实不要说谎,但好像又不很喜欢听真话。偷偷觉得老师有两种,一种在你会的时候叫你起来答题,一种专挑你不会的时候问你,前者对你有信心,后者总在挑你毛病,童年快不快乐,常常和遇上怎样的老师有关。
兄弟姐妹多的家庭,一百元的玩具没有比抓到一只虫好玩,打闹中大家都记得一点别人的糗事趣闻,加上妈妈阿姨们一说再说百说不厌,变成了所谓的家庭笑话不足为外人道耳。我们都记得一则傻表哥出的糗:有一次家里来了客人,阿姨说:“快叫爸爸。”她的意思是把爸爸叫来,没想到他对着客人喊爸爸,让阿姨恨不得有一个地洞钻进去。也记得妹妹贪吃,每见到人家在吃东西她能看得出神,而且频频问:“你在做什么啊?”做什么?不就吃东西吗?以后“你在做什么?”变成了也想吃的同义词。
童年开始于孩子问他从哪儿来,结束于他不说他上哪儿去,如此这般日子就这样飞逝,唯一可期盼的是二度童年了,二度童年可以比一度童年有钱花,有权发言,但要怎样过还得看个人的智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