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漠一片金黄,沙粒轻柔,发着滚烫的气息。起伏的沙丘堆被风移平,又在别的地方突兀升起。阳光尽显毒辣,似扬起千万条金赤的长鞭,狠狠的鞭挞着地上的所有生灵。
在浩大荒芜的土地上,两个身影被拉的老长,渐归于虚无。一名三十几岁的女人,拉着步履蹒跚的七八岁小孩,吃力的向前迈动着步伐。女子雍态仪人,但眉额紧锁,似强忍着奔波的疲劳与无尽的伤痛。小孩面容清秀,与女子八分相似,神态相合。
男孩的步子显得不再沉稳,每跨一步,都是莫大的煎熬,汗珠划过他苍白的脸,他咬咬牙,一声不吭,让步履更显从容,只是颤抖不稳的双腿已经撕开了他所有的强忍的面纱。他们似暴风中的小草,随风撕扯,似驼伏重物的骆驼。只差那最后临界的一丝力量,便可将他们摧杀于天地。
半个月的时光,他们从边城一路逃窜,在被追杀的路途中,他们忠心的侍卫都抵着刀尖,看着刀子在身上肆意划过,只为争取一点更多的时间。侍卫长狼于为了吸引追兵的注意,让自己的孩子换上小公子的服饰,反向逃去。
夕阳像破碎的红莲,层层叠叠的布满大地。夫人陈氏拉着儿子荀昭的手,满眼的悲伤。手臂是被枝丫刮伤的细痕,交错冗杂,她的眼睛通红,脸色苍白,面颊流淌着两行清泪。
“昭儿,跪下”荀昭的手心冒着冷汗,望着母亲毅然的脸,不禁两股股热泪涌现眼眶。
“那边是西方。”母亲用手遥指向那巨大的圆盘落日。荀昭向西而望,仿佛看见千万条残兀血线,集结成网。
荀昭点点头。“从此以后,狼于也是你的父亲,他们家的恩德,我们无以为报啊!”陈氏的声音越来越微弱,确实越来越凄凉。“林志大哥,谢谢,谢谢”这音似纤细的钢针,刺入荀昭的胸膛,直抵心间。
“你林叔叔狼于给了我们第二次生命。”母亲软倒在地上,荀昭急忙搀扶。“向西方磕头。”伴随着那撕心裂肺的疼与母亲那凄厉眼神,若血的夕阳成了荀昭永生的梦魇。
荀昭沙哑着嗓子支吾不清。一头一磕,踏实倾地,灰尘飘扬,血缓缓的从荀昭裂口处溢出,划过眼睑,流过脸颊,颔下,一滴一滴,回流大地,映着这世界的涟漪。
他忽感嘴角一丝丝的咸热,不知是眼泪还是血液。
黑夜在他的眼中聚拢,没有星光,一点一滴的昏沉把他重重的裹住,但他任坚守着脑海中最后的一丝清明。他的眼前又浮现了他父亲严峻的面容,如今确实异常亲切。
荀昭喃喃自语,语气中满是懊悔与伤痛。
“父亲,我会好好背书,我会好好习武,我不会再偷溜出去惹事,我不会再和你顶嘴。我不要那些没用的玩意了,我只要你回来,我只要你回来,你快回来啊!我背《国策》给你听,我可以抚琴了,我新练了一曲《凤霞吟》,我弹给你听好不好。父亲,你在哪……”他只感天旋地转朦胧之间,他似拉着父亲的手,拨弄着父亲的腰束。随后,一道暗流拉着呼啸的声音窜入了他父亲体内,一阵刀光剑影,雪亮的刀剑边插入了父亲胸膛。父亲紧紧的把荀昭护在身后。荀昭感受到了父亲那温存的爱意。父亲缓缓的倒下,画面渐渐的破碎,只剩他声嘶力竭的向阳的嘶吼,却是发不出一点声音。
冰河森林林。狼于拉着林昕在林间穿梭。黑夜拉下了帷幕,换上了星辰,月光皎若寒霜。清明的月色令狼于色变惊微。此刻的林间,依稀可见他光影窸窣的穿逃的身影。
林影葱茏,绿草凄凄。狼于将林昕抱了起来。
月色轻拢,狼于露出了苦涩的笑。可在小林昕的眼中,那是最美的风景线,原来,她的父亲也有如此和蔼的时刻。
“林昕,你怕吗?”狼于伸出手,温柔的拂过林昕的面颊。
林昕摇摇头,“不怕,有爹爹在,林昕哪都不怕”
“孩子,你总是要离开父母的怀抱的。你见过蒲公英满天飞散,是去追寻远方进行一场独自的旅行。你也还有很多风景没看过,还有很多的佳肴没尝过。所以,你也要来一场独自的旅行。”狼于突然吻上了林昕的额头。金光一聚,便从林昕的额心向眼眸蔓延,一闪即逝。
“爹。”林昕顿了顿,潸然泪下,“你不会离开林昕的,对不对,爹爹”林昕脚踩着地,头却是轻了,仿佛下一刻,她将失去很重要的我东西。
狼于转身,林昕连忙扯着狼于的衣角。
“记住,穿过荆棘,拨开云雾,太阳依旧升起。晨薄林昕,霜雾殆尽。是你母亲为你取名为昕,意为冬出之朝阳,霞光万道。”
林昕只看见父亲又恢复了那般的肃然,冰冷的语调融着四周的静寂,但小林昕却只想这一刻便是永恒,只想靠在父亲的身旁,再残酷的现实,也能勇敢的面对。
“父亲对不起你,但君臣人主之义,我绝不舍弃。”语罢,惊起林昕一道冷汗。那是巍峨高峰不容置疑的体势,是蓝天大漠不能觊觎的广阔。
“就到这里了。”狼于拨开一草丛。月光轻洒,所有的植物都被染上了一层银华。而拨开的丛林之后,便是一条河,宽广、静缓、深幽、肃穆,粼粼波光,似跳跃的音符,给冰河一个不一样的衬景。狼于的心似那细碎的月光,拉动着粼粼起伏的波纹。
林昕望着盈盈月光铺满的冰河,出奇的安静。
“父亲,我是不是…”林昕顿了顿,泪水划过细嫩的脸颊。
“跳下去”林昕牵着父亲的手,那一刻,是冰冷的。血液都停止了流动。
狼于眺望着远方暗暗祈祷:林昕,此去你活命的机会只有一层不到,但你一定要坚强的挺过去。
“林昕,永远不要放弃。”
狼于转过身,凝视着林昕的眼道:“冰河直通中原两国,前三十里水流平缓,后五十里水流愈来愈急,所以你需要靠自己游过三十里,行八十里路,到达中渭。”狼于紧锁着眉头,“不能上岸。”
林昕双眼泛红:“那我们一起下去,好不好?”
狼予摇摇头,结霜的脸不显一丝血色。“我要为你争取时间。”
狼予蹲下身子,直视林昕的眼。“从这一刻起,你不在是孩子了,不要说话。”狼予轻触林昕欲张的唇。
“不管你能不能听懂,我们都是为了我们荀家。我会尽量拖住敌人,你有三个小时的安全时间,三个时辰后周围都将有大批官兵搜索,而一旦被发现,那你昭哥哥便会有危险,所以这次是拿命玩一场捉迷藏。拿着这个去找渔夫子。”狼于递过一只暗镖,镖体通黑,刻画着一个看不懂的图腾。
林昕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狼于微侧耳朵,只听见“唰唰”如落叶般的声响,正向这边聚拢。
“左侧五百人,分为五十组,一组十人,右侧三百人,扛着重物,我猜,该是对付我的落生神网吧。”
狼于拂过林昕的发髻,“剩下的路,靠你自己了。”
林昕还未回过神来,眼前已经是空荡无人了,只剩下摇曳的木枝与满河的月光与连动着的寂寞的涟漪。
林昕伸出的手悬停在半空中,想抓住什么,却是什么也没有。而怀中,不知何时已多了一个香袋,檀香袅袅,清淡舒心,回香似荼靡,浮浮沉沉。
林昕不便多想,脚步轻轻,慢慢的划入了水中,似鱼儿鳞尾轻愰,便不见了身影。只是月光混着寒水打在身上,微疼,而心,更疼。
蜿蜒的河流依旧平缓,林昕不敢回头,只得夹着恐惧,孑然一身,裹着暗流而下,是不是的探出头,深深的吸一口气,又潜入,再探出头,再吸气,在潜入,如此循环往复仿佛看不见尽头。
在水中的每刻都那么漫长,林昕瘦小的身子却是经不住这般运动,渐渐地,手脚开始麻木,每一次摆动都似扯动心般的疼,但爹爹说,我是东出之朝阳。爹爹说,永远不要放弃。爹爹说,剩下的路,要靠自己。我还要旅行很多地方,把看见的好看的,听闻的有趣的事,一件一件的讲给爹爹听。
林昕很想快一点,再快一点。只是手与脚都不听使唤,似凋伤枯落的叶片,随波沉浮。忽的,竟不由沉了下去,气泡从眼前飘过,一个一个的拉成一条长长的线。
林昕又猛地一惊,努力的向岸边靠拢,却被一株水草缠住脚,任凭她努力地挣脱,这草确实越缠越紧,沉沉的把他拉住,像地狱的深渊入口,直叫人心生寒意却又挣脱不出。
林昕眼眸清清,尽力的平息,保持体力,然后缓缓的平衡手臂,头向下,只见那圈水草随水的暗流向下一卸力,便松了一圈,林昕趁此机会,脚向上一蹬,便脱离水草,林昕赶紧探出头去,大喘着气。
月光恰好,依旧迷人。
“在那,快去通知李大人。”林昕一惊,隐隐的看见三个人影晃动。兔起鹘落之间便是跑到了眼前。林昕眼疾手快,连跑上岸。那三个身穿便装,背持弓驽手配长鞭的人也是一愣。
随即中间那廋子大笑起来,“束手就擒了?也就一个六七岁的小毛孩,我们几千人可沿冰梦河西岸好找啊!”说笑着,脚步却是不慢。
林昕想扯住一块枯木,一下没扯住,只松了下泥土,顿时冷汗直流。
廋子边上的大胡子似乎明白了林昕的意图,急忙抽出长鞭,狠狠的用力抽了过去,空中舞起一声长啸。
啪的一声鞭子落在林昕的手臂上,血痕涌现,如黄昏天地褪色的那最后一丝霞光,暗红色。林昕确实死死的抓住那枯木。鞭子上他的手臂时,借这一道力量将顺势拔出,他的指尖却是踩着鲜血,缓慢的沿着枯木流逝。他强忍着伤痛,硬是一声不吭,只是泪水朦胧了眼线而他扯着枯木的那一瞬间,人也像脱了弓的箭向后扑倒而去。
那三人扑了个空又立即向林昕奔去。而林昕似乎感到巨大的危险,神经紧绷。抱着枯木一越而出。那廋子慌了神“快下水”。又是狠狠的一鞭。
林昕便由抛物线下落变成了直线下坠,背上是一条长长的血痕,如血莲般绽放。
林昕只感觉头很沉很沉,世界也变得暗了起来,光线在眼前,似细雨丝线,朦胧一片。“我是不是要死在这里了?”
水静缓流淌,而枯木随着林昕随波而去,血刚入水,便被冲的清淡,而林昕已感觉不到疼痛,是麻木了,还是不在意了,血液染红了一处,又散去如初,林昕不知不还能留下多少血。刚开始还能听见的叫喊越来越弱鸡水流也是越来越急。忽的一股巨浪铺天盖地而至,重重的压在林昕的身上。他全身每一根神经都绞动着剧烈的疼痛感水花拍打在他的脸上,他睁开双眼,天微白,河面浩淼,漫无边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