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好像有个乐团正在演奏,却毫不悦耳。我直接走到大卫的房间,他正坐在桌前写功课。跟他打招呼没什么意义,因为他根本听不到。我把他的房门关上,噪声立刻降低50分贝。幸好茱莉在买新音响给他的时候,很明智地在他房门装上了隔音设备。
莎朗正在打电话。我向她招了招手,然后就到楼下厨房去了。自从茱莉的诊疗室开张后,我们就习惯了很晚才吃晚餐。身为一位婚姻咨询顾问,她最好的营业时间是下午4点到晚上9点。这对客户而言很理想,而我们呢?只有在茱莉预先准备的开胃小点中寻找安慰了。尽管住在美国,但我们不见得没法学着过欧式生活。
“周六有人邀我参加一场特别的聚会。”莎朗说。
“真棒!”我答道,并把最后一口鸡肝馅饼吃完,“怎样的聚会?”
“这是二年级同学的聚会。只有我们4个新人受邀参加。”“我的女儿可真红!”我向她眨眨眼。
“可不是吗!”莎朗转个圆圈。
孩子们只留下起司橄榄三明治给我吃,我两三口就把它解决了。
“那么你没意见啰?”她问道。
“我看不出有什么好反对的。”她给我一个飞吻,脚步轻快地“飘出”厨房。“等一下!”我叫住她,“有什么我不该让你去的理由吗?”
“其实也没有,”她说,“我都快满14岁了。”
“是的,大女孩,如果你把还差8个月称做‘快’满14岁的话。”然后,我忽然想到,“聚会什么时候结束?”
“我不知道,”她漫不经心地回答,太漫不经心了,“我猜蛮晚吧!”
“多晚,莎朗?”我问道,然后打开冰箱,拿了瓶啤酒。
“可是,爸!”她的声音有点紧张,“我不能在聚会还没结束前就离开吧。”
我打开啤酒瓶,走向起居室。“多晚?”我再问一次。
“爸,这是二年级的聚会。”她还是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你不明白吗?”
“我知道!”我说,然后打开电视,“但我希望你10点前回家。”“但是,黛比、金姆,还有克莉丝都要去!”泪水开始在她眼眶内打转,“为什么我就得待在家里?”
“你不需待在家里,你只需在10点前回到家里。”我漫无目标地转换电视频道,“你妈怎么说?”
“她要我问你。”莎朗哽咽地说。
“你已经问了,也得到答案了。就是这样,亲爱的。”
“我告诉过她,你不会理解的。”她边哭边跑回房间。
我继续转台。5点50分了。再过一会儿,茱莉就会打电话回来,顺便教我如何准备晚餐。她怎么叫莎朗来问我这样的问题呢!
茱莉尽量让我多参与家庭事务。我倒是无所谓,其实平常大部分的重担仍然落在她肩上,但我不喜欢扮黑脸。茱莉应该知道,我不会允许莎朗太晚回家。
“我再重复一遍:先把烤箱转到350度,然后再放进千层面。”
“对,亲爱的。”茱莉确认,“家里还好吗?”
“不尽然,莎朗今晚大概不会和我们一起吃晚餐了。”
“唷!这表示你直截了当地拒绝了她的要求。”
“没错,直截了当。”我坚定地说,“你还希望怎样呢?”
“我希望你能用钟纳教我们的谈判技巧。”(请参看本书导读和《目标》一书。——译者注)
“我不会和自己的女儿谈判的。”我说,有点不大高兴。
“你大权在握。”茱莉冷静地说,“你要怎么决定都可以。但是要有心理准备,起码到周六以前,别期待你的小宝贝和你说说笑笑。”
我沉默不出声,她继续说:“罗哥,你可不可以重新考虑?这是个非常典型的谈判例子。就用钟纳的技巧,把‘冲突图’(cloud)写下来吧。”
我回头去看电视新闻。没什么新鲜事,不外乎各种谈判。塞尔维亚人和回教徒谈判,以色列人和阿拉伯人也在谈判,另外又发生了一宗绑架案。无论转到哪个台,好像都摆脱不了“谈判”这件事。
工作时,我有太多的“机会”和固执、讨人厌又不讲理的人谈判。这种事一点儿也不好玩,难怪当钟纳说问题不在个人,而是形势使然时,我不相信这种说法。自己想要的和别人想要的似乎总是互相抵触,无法妥协。
我同意这类的形势相当棘手,但我仍然坚持这都是对手可恨的个性所造成的。于是钟纳便建议我查证一下,当我觉得其他人不讲道理时,看看别人对我是否也有相同的想法。
我真的照他的话去做了。从此,在工作上所有的谈判过程中,每当事情变得棘手时,我都会运用钟纳的技巧。但要我在家里使用这技巧,跟莎朗?
但茱莉说得没错。莎朗和我的确在谈判,而且,彼此都觉得对方不讲理。如果我不想每天面对一张臭脸,我最好还是遵循钟纳的建议。
“一旦你发觉目前的谈判已经陷入无法达成妥协的僵局时,就采取第一个步骤:马上停止对话。”我仿佛听到钟纳的话在我耳边响起。
莎朗已经停止了对话(如果这种双方进行的独白能称为对话的话)。
我现在处于第二步:调整心态。清楚无论形势看起来多么情绪化,形势演变至此,并不能全怪对方,而是双方都陷入了无法妥协的冲突中。
要做到这点可不容易。问题不是我造成的,但责怪莎朗不该想去参加聚会,又很荒唐。
或许我们有办法妥协?“10点钟”这个时间没那么神圣,我可以让步到10点半。但是对莎朗而言,一定还不够。但是我绝不容许她三更半夜才回家。
我最好进行下一个步骤:确实写下我所面对的困境。我到书房找出钟纳的详细指示。
我找不到,不过也没关系,冲突图的要领我早已牢记在心。我拿起纸笔开始重新架构。第一个问题是:我想要什么?在右上角我写下:“莎朗在10点以前回家”。下一个问题是:她想要什么?“12点回家!”不可能!
好吧!我让自己冷静下来,回归到钟纳的技巧。我坚持以我的方式来满足什么需求呢?“保护女儿的名誉?”算了吧,罗哥!我对自己说。让她去参加小孩的聚会,有什么坏处呢?邻居会说什么?或许根本不会说什么,而且,谁在乎你女儿几点钟回家呢?
“以前我不允许某个孩子做的事,现在不能忽然就对另一个孩子解禁。”我希望能用这个借口。但是对莎朗的哥哥大卫而言,这个问题好像从未发生。他最近才开始参加聚会,甚至直到现在,他也很少半夜才回家。带男孩子简单多了,但是女孩子实在不能相提并论!
那么,我为什么这么坚持10点钟回家呢?为什么我这么清楚我想要的是什么,却说不清理由呢?
念头一闪:“教导孩子纪律的重要性”。孩子必须有所节制,不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规定就是规定。
不过,且慢!定下这些规矩必须有它的道理,否则我就不是在教小孩规矩,而只是展示权威罢了。这种做法很危险。这样一来,只要他们翅膀一长硬,就会立刻飞离家门。
茱莉和我对于制定家规都十分谨慎。那么10点钟以前回家的规定是哪里来的呢?只因我们在她这个年龄的时候,不可以在外面待到9点以后吗?是习惯使然?是从过去经验得出的推论?不会吧!
“为了她的安全!”这才是我坚持立场的真正原因,我顿感释然。
在纸张的中间上方,我写下:“确保莎朗的安全”。现在我要想清楚,是什么样的需求让她坚持这么晚回家。我怎么会知道呢?谁能了解一个13岁的小女孩呢?但我其实能了解莎朗的想法。她不止一次表示过,她希望自己受欢迎。这就够了,我把它写下来。现在轮到最困难的问题了,我们的共同目标是什么?坦白说,以我现在的心情,我不觉得我们有任何共通之处。这些孩子!我们当然爱他们,这是人类的天性。但这不表示我们必须喜欢他们,孩子真令人头痛。
好吧!回归正题。我们有什么共同的目标?我们为什么要费神沟通呢?为什么我们那么在乎要找到一个双方都可接受的解决办法?因为我们是一家人,我们必须继续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于是我在左边写下:“有美好的家庭生活”。
我看了一下自己写的东西。为了要有美好的家庭生活,我必须确保莎朗的安全。是的,当然。另外,为了能维持美好的家庭生活,莎朗必须受同学们欢迎。我不知道确切的原因是什么,但是一如我所说的,我不会假装了解小女孩的心事。
下一步,回到双方冲突之处。为了确保莎朗的安全,她必须在10点前回家。但是,为了要让莎朗受欢迎,她必须待到12点左右。其中的冲突再明显不过,显然找不到折中的办法。我很担心她的安全,而且坦白说,我根本不在乎她在那群吵闹的朋友当中是否受欢迎;但是对她而言,情况却刚好相反。
我叹着气,敲敲莎朗的房门,这可不好玩。她红着眼睛看着我。
“莎朗,我们好好讨论一下。”
“有什么好讨论的?”她又哭了起来,“你就是不了解。”
“那么就帮助我了解。”我坐在她床上说,“你看,我们有共同的目标。”
“有吗?”
“我当然希望有。”我开始大声念出纸上所写的,“我们的共同目标是‘有美好的家庭生活’,你觉得如何?我希望如此,你也希望如此,对不对?”她没有回答。
我继续说:“我明白,你必须受朋友欢迎,才能有个美好的家庭生活。”
“不对,完全不是这样,不是受欢迎与否的问题。爸,你难道不明白,我有我自己的朋友,我不能与众不同。能被大家接受,对我来说很重要。”
我不明白为什么我写的是错的,但我谨记着钟纳的准则,没有和她吵。于是我划掉原先写的句子,改写为:“莎朗被朋友接受”。然后问她:“这是你的意思吗?”
“差不多。”
这大概是现阶段我所能期待的最好结果。我继续说:“为了能被朋友接受,我了解你必须在12点左右才能回家。”
“我必须等到聚会结束后才能离开,我不能在聚会结束前就回家。那样就好像站在那里大叫:‘我还是个小女孩,你们不该邀请我来参加这个聚会,不要理我。’你难道不明白吗?爸!”
“那,我应该在这里写什么?”我问。
“我想你写的已经很接近了。这个聚会在12点以前就会结束,那么,还有什么问题呢?爸,你应该明白,我已经长大了。”
“是的,莎朗,我明白。但是对我而言,为了要维持美好的家庭生活,我必须先确保你的安全。”
“是的,爸,”她说,“我了解。”
“这也是我要你在10点以前回家的原因。”
“但是,你难道不明白……”
“我知道,但我们不要再争论是10点还是12点。真正的问题不在这里,重点在于你的安全和你需要被朋友接受。所以,我们何不重新看看彼此的假设呢?为了你的安全,真的非得10点钟回家不可吗?还有,为了让朋友接受你,非得12点才回家不可吗?”
“我不明白晚回家和我的安全有什么关系?”她开始争辩。
“真的吗?”
“不。我确信一定会有男孩子开车送我们回家。”
“唷?什么时候中学二年级的学生可以开车了?”
这令她语塞了一会儿。“爸,那你能不能开车去接我回来?”莎朗迟疑地问道。
“这些二年级的学生都是些什么人啊?”我开始问她。当我知道这些二年级学生都和大卫同一个学校时,我就放心了。这是所好学校,学生都是好孩子。而且开车去接莎朗,一点儿也不麻烦,我不需再顾虑安全问题了。
“那你同意了?谢谢你,爸,我就知道你会同意的。”莎朗高兴得跳上跳下,一下赖在我身上,一下又跑去打电话。“我要告诉黛比,现在她爸爸也会让她去了。”
我笑着冲下楼去,打开烤箱。
我告诉茱莉董事会开会的情形。
“看来,情况不大好。”她说道。
“是不好。”我同意,“我现在真是进退两难。如果我的目标是保住工作,我就得配合董事会的决定,也就是我得支持他们的决定,卖掉我的公司。”
“但是,另外,”茱莉接着说,“如果你要保住饭碗,必须先有工作,也就是说,你必须尽一切努力,阻止公司出售。”
“完全正确。”
“你要怎么办?”
“我还不知道。或许,先观察一阵子,等形势明朗一点再说。”我说,不甚有把握。
茱莉坐到我身边。“亲爱的,”她吻了吻我的脸颊,“你知道如果让恶劣形势自然发展的话,会有什么后果?”
是的,我知道。如果我袖手旁观,事情会变得更糟糕。
我用手臂环住她。“无论如何,我们仍然可以靠你的收入过活。”我试着逃避这个话题。
“我无所谓,不过,你会快乐吗?”
我亲了亲她:“你说得对。我无法只是指望格兰毕,而且也没有理由坐等事情自然发展。我必须想个法子,让他们回心转意,找到正确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