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云弈和叶思忘走了已近一月。
云骜来了不足半月,圣旨就到了。上曰,九王为人至诚至孝,处事沉稳干练,虽身在山中却无时无刻不在心系黎民,更亲身试药,日以继夜不辞劳苦,实乃国之所幸,朕之所幸。另叶氏遗孤思忘思语于疫症横行期间扶助九王,任劳任怨,救人无数,足以抵偿其父不遵圣谕之过。今着,九王回京续职待命;叶思忘袭父职,任铁骑大将军;叶思语赐封号怀暖郡主,赏银千两,金百两,发还叶家将军府邸,赐仆婢百人。望九王思忘日后勤勉奋进,以谢天恩云云。
思忘说,这么急着封还职位,只怕是京中势力有变。于是也不携带思语,只交代她在山上等候,等大定之后再派人来接她,就和云弈一起匆匆下山了。
他们在做什么呢?会不会有危险?
她穿着一身湖绿的水嫩轻纱在秋千上轻轻的荡,前日收到叶思忘的家书,说一切安好,局面已见初定。他向圣上奏报的是妹妹身染重疾,无法同路回京,待病愈下山才能入宫叩谢圣恩。信中倒也没提京中具体情况,想来是防有人劫获书信后落人口实吧。这宫廷势力争斗,动辄便是要人性命,实在也没什么值得留恋的。
云弈也是有信送来的,也说了安好勿念的话,但更多还是交待饮食冷暖,更千叮万嘱不许她操劳过度,他是笃定她照顾不好自己么?她微笑,回信一个字也没写,只是装了一条常用的丝帕给他。他该是懂得的,横也思来竖也思,只是她不敢说,亦不敢要,只怕有朝一日重蹈了母亲的覆辙,走向那万劫不复的终点……
“平遥郡主到!”
平遥郡主?
她皱眉望向门口,这当口来这么个身份的人,是干嘛来的?总不会是替圣上来探病的吧?这么大的架子,人来到就先宣名号,只怕是来者不善。
只见一群仆从簇拥着一个和自己年纪相若的美人走了进来。那美人一身朱砂劲装,眉眼之间尽是高傲态度。他们就这么旁若无人地闯了进来。末了,领头的仆从高声喝问:“管事的都到哪里去了?郡主驾到还不快点出来迎接?!”
留守的方夜雨是云弈自幼带大的仆从之一,为人沉稳干练,很得云弈信任,这会听见喝问,忙带了两名小厮迎了出来微笑行礼说道:“适才看着小厮们磨药捣药噪音极大,竟没听见郡主来了,望祈郡主恕罪!”
“叶思语呢?叫她来见我!”
那美人脸色黑沉,言语间火气似乎甚大,竟是一副要把思语生吞活剥的架势。思语一见之下不由得很是心烦,恰逢门口有个人影一晃即没,好像是锦泽的模样,于是她起身,也不搭理平遥,径直便往大门走去。
“站住!”是那领头仆从的声音,“你是哪里来的山野村姑?见了郡主为何不跪,还敢到处乱走!”
山野村姑?她不怒反笑,只听那郡主又斥责道:“方夜雨,你这管事到底怎么当的?王爷的地方,怎么容得这样没规矩的野人出入?!来人!拖出去杖责!”
“且慢!”方夜雨听着平遥要打思语急忙出声阻止,“她不是闲人,她是叶思忘叶将军的妹子,王爷的小师妹,圣上亲封的怀暖郡主,平遥郡主你不能打她!”
“你就是叶思语?”
思语还没来得及感念方夜雨的维护之情,就感觉到平遥带着一股浓烈的杀气席卷而来。她转身,面无表情地看了看平遥淡淡交待:“夜雨,好好招待平遥郡主,老爷子找我有事,这儿就交给你了。”
“叶思语你到把自己当成什么了!”平遥见她一副主人姿态脸色不由得大变,“也不掂量掂量自个儿身份,居然敢在云弈的地方大呼小叫!”
叶思语见她这般反应,心念不由得一动,莫非这平遥就是云骜认定的“大九嫂”?但看方夜雨刚才为了维护自己而不惜顶撞她,还有她发威时自摆的第三方语气……只怕她还没能入得云弈心上吧?瞬息做完判断,思语亦是恼她霸道无礼不请自来,于是故意冷冷开口道:“郡主操心了,我这个野人这些年都是这么过来的,郡主要是不满意,直接找执念罚我便是了,用不着在这里大动肝火。”
“你!你可知道我跟云弈是什么关系!居然敢在我面前出言不逊!”
望着平遥七窍生烟的样子,思语更是冷冷一笑:“你们什么关系跟我又有何干?你既然跟他关系不同,他难倒没告诉过你这里也是我的家吗?你在我家里横行霸道我没赶你走就算不错了,你到问起我来!”
“给我把她拿下!重重的打!”
平遥被思语气得浑身打颤,号令一下,早有人先就把方夜雨一干人等控住,一名蓝衣大汉伸手便要来抓思语。思语虽没怎么学武,但平时跟采风小打小闹时也学到了不少轻功步数,此刻见大汉抓来忙地侧身避过,虽避得险,但身法也尚算轻巧。平遥见她居然敢逃,心头怒火不由得更盛,拔剑对准思语便平砍了过去。
眼见寒光一闪,思语心头不由得一凛,待要闪避已是不及,她只得向后下腰,指尖往地上一点,借力横穿了出去,剑刃便就此从她腹上横砍而过,好不惊险!
见她避得翩若惊鸿,众人不约口出异声,虽不敢明着叫好,但在平遥听来却觉得声声刺耳,于是她剑法更加狠辣凌厉起来,竟有要在这里要了叶思语这条小命的意思。思语连连闪避只觉得越来越吃力,平遥剑招又是极快极狠,迫得她连摄心术都顾不上使,慌乱间她竟一跤跌倒。难道竟要这么死在这醋缸手上嘛?也是实在没了气力,她干脆眼睛一闭,停止了反抗。就在这时,却听见有人突然高声喊道:“郡主小心!”平遥闻声收剑回顾,只听一声惨叫,一名随人已为她挡刀身亡,脸上斜着叫人砍了一道,皮肉外翻,鼻子被切掉了一半,鲜血汩汩往外冒着,样子很是狰狞恐怖。
平遥一见之下立刻被吓得花容失色,谁想来人竟是所向无敌,顷刻间又击毙了三名带刀护卫,且是一刀一个刀刀致命。众仆从一见哪里还敢逗留,忙护着平遥夺门逃了出去。
凌殇!
呛鼻的血腥气夹杂着刺目的鲜红冲击着思语的感官神经,她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哇”地一声便吐了起来。
“姑娘!”方夜雨一得脱困便急忙奔到了思语跟前,“姑娘你没事吧?平遥郡主有没有伤到你?”
云弈对思语的态度虽未言明,但这些年来大家总是有目共睹的。虽说对方是郡主之尊,但若思语有点什么闪失,以云弈的性子只怕也是不会善罢罢休的。方夜雨自然清楚自己的立场,是以方才甘冒得罪平遥之险也要尽力维护思语。
思语没有答他,只是别过头去不敢再看那些尸体,她苍白着脸色摇了摇头,又倚着凌殇喘了一阵,这才缓缓开口问道:“她是谁?你们王爷的未婚妻?”
“姑娘千万不要误会。那平遥郡主是平国公的孙女。只因为平国公一族在朝中颇有威望,势力雄厚,是以夜雨不能开罪。至于王爷和郡主,年幼时长辈虽有提及婚嫁之事,但那不过是玩笑戏言,时隔多年,早再无人提及,圣上这会儿只怕也忘了。平遥郡主虽对王爷一直仰慕,只是王爷的心意……姑娘只怕比夜雨更明白。”
方夜雨只怕她误会云弈于是忙把始末言明,却不料思语心中又是另一番想法:心意?如果圣上执意指婚那执念又能如何?况且娶了平遥就算是娶了平国公府,强强连手,只怕这皇位日后……就算自己不计名分甘愿为妾又能如何?要关在那深不可测的宫墙里面,盼白双鬓也未必能见他一面……又或者他顾念旧情肯常来看她,那平遥郡主又怎容得她去跟她分享他的关怀?难道,终于还是只能变成娘亲那样么……更要紧是,她在他心里到底算什么呢?他好像,从未说过……
思语越想,脸色越是灰白,想到后来,连身子也不由自主地轻颤了起来。凌殇见她痛苦成这副模样眼瞳不由得一缩,二话不说将她打横抱起就要离开。
“七爷这是要做什么?”方夜雨忙抢到头里拦住凌殇。凌殇见他拦路也不动他,只是冷冷问道:“难道坐在这里等那女人带更多护卫来杀她么?让开!”
方夜雨被他这么一问登时哑了,心里倒知道让他带走思语那是万万不妥的。但他说的也确实不错,倘若平遥郡主再来上门生事,自己又哪来的把握既不开罪平遥,又护得思语周全呢?眼巴巴看着凌殇抱着思语走出了大门,方夜雨这才回神,于是立刻指了个精明麻利的小厮让他尾随凌殇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