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安觉得越活越不明白,越活越糊涂,就像突然迷了方向,找不到生活的意义。
有些时候,心里强忍着的抑郁,会翻江倒海的折磨着他每一寸还活着的肌肤,他只能用短暂、瞬逝的快乐来麻痹自己。或者,用超越极限的力气,奋力奔跑,暂时逃离。这样一来,便有了追逐和纠缠。而紧追不舍的周而复始,只因千丝万缕的纠结;纠缠不清的连绵交替,也只为了心安理得的享乐。
闭上眼睛的时候,是一片变换交替的大地,连着惊涛骇浪的汪洋。在耀目的奇光异彩一闪而过的时候,华丽而曼妙的海市蜃楼纷至沓来。
他却从来也看不清,那画里,会有谁?
即使,他每一次都特别努力的想要看清!
他一个人静下来的时候常常会想,也许早就不应该再那么尊重自己的感受了。可到底该放肆地去爱这个世界,还是更爱自己?有些经历的过往,虽说已经过去,却也仍未消亡。是选择继续欺骗自己,还是去欺骗别人?恐怕无论怎样,换来的也不过只是暂时的麻痹和转身后的痛楚。更多的时候,他都更愿意像个任性的孩子,一言不发地蜷缩在沙发的一角,安静的任自己心底里的悲伤情绪慢慢流淌。就好像在人群里走的久了,就越是会感到倦了、累了,而后便会产生想要流浪的冲动,也许不过只是想给当时的软弱和逃避找到另一个出口。
宿命里没有坦途,年华匆匆而去,曾经的认真,全是叹息。
他甚至有时候还会觉得自己已经开始逐渐老去,因为精力已经远远无法跟几年前相比了。这一路走来,最让他感到悲伤的就是必须被动地、无可奈何地接受各种各样的现实。他想离开,带着这一身还没凉透的血肉,彻底的离开。
哪怕只是独自一人的寂寞旅行,哪怕只能任情绪在漫漫旅途中一点一点的静默,也不再去做任何不自量力的挣扎。
可也许,在他的内心深处,还依然觊觎着爱情。
今年的除夕是2011年2月2日,杜安计划提前两天起程回家。走之前他办了两件事,一是陪着林杰去买了辆车,提车的当天夜里,哥俩儿开着新车在四环路上狂飙了一整圈,开窗呐喊的时候被凛冽的寒风吹了个透心凉。杜安至今都清晰的记得,那辆车上的第一道划痕,还是他给留下的呢!二是去找了趟杨逍,这段时间他好像特别忙似的,杜安都已经有1个多月没见过他了。上回去,刚好赶上他急匆匆的正要出门,两人只在小区里会车的时候打了个照面,车都没下,也就压根没有说上几句话。杜安总隐隐觉着,有什么事儿发生了。他今天没有贸然过去,而是先打了个电话,知道杨逍在家,才抓起车钥匙冲下了楼。
进了屋才发现,上次去的时候,就没见着郭瑾萱,今天又只有杨逍自己在家。看来混饭是没戏了,哥俩儿也都不想出门去吃,两人干脆就着些零食、罐头、花生米,一边聊着天,一边喝完了今年的最后一顿大酒。
杜安:“你丫这什么情况啊?你们家小萱萱呢?你俩儿咋了?”
杨逍瞬间红了眼眶,看了杜安一眼说:“已经没架可吵了,快走到头了。”
杜安:“为什么啊,瑾萱多好的姑娘啊,现在能找着这么贤惠又懂事的媳妇多不容易啊!要模样有模样,要家世有家世,对你又好,还做得一手好菜,这姑娘可着北京城你也难再寻着一个啊!”
杨逍使劲咬了咬牙,很用力的说道:“我知道!”然后便一口干掉了半杯二锅头。
大张着嘴出了口酒气接着说道:“我是一直没跟你说,她们家族有急性白血病史,每年都会死一、两个人,她也每年都会去检查身体,一直没事。原来就以为可能刚好她也是幸运的大多数之一了,医生也说,这东西并不是会遗传给家族的每一个人的,这么大了都没事儿,可能也就没事了。但就在几个月前,她被确认发病了,前一阵你打电话的时候,我不总说忙嘛,其实是都在医院呢!我知道也不该瞒着你的,可是瑾萱怕你们去看她,化疗嘛,你也知道,她臭美……其实正好是去年和今年,我们好不容易才把两个人的本命年都给熬过去了。本打算过完了这个春节就结婚的,可是这一下子,全完了。她跟有的人还不一样,她病发的特别急,如果没有合适的骨髓,是活不了多久的,治愈的几率非常渺茫。所以,谁也不知道最后一刻是哪天,什么时候,我就只能等着、看着,什么也做不了。我现在其实希望特简单,就是只要她能活着就行,别的都不想,也不敢想……你****的,怎么就非得是她呢,怎么就非得让我赶上呢?”言语间,泪水已经完全不受控制的夺眶而出了,成串的成串的重重砸碎在了玻璃面的茶几上,也砸在了杜安的心里。
杜安沉默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就一直默不作声的喝着酒,一口接着一口,一杯接着一杯。直到意识快要完全模糊之前,杜安才问了一句:“哎……她现在在哪啊?”
杨逍沙哑着喉咙,慢慢说道:“一直找不到合适的骨髓,她爸带她去日本了,据说那边的治疗水平比北京好一些,她有个姑姑家在那边,去试试看呗!”
杜安干掉了杯子里的最后一口酒,顿了顿说:“好人有好报,也许会有奇迹的……”便重重的靠在了沙发背上,大口大口喘着气,大颗大颗的淌着眼泪,直到昏昏沉沉的睡去。
几天后,杜安回到了老家,妈妈看上去还是从前的样子,妈妈天生的好皮肤,只要染了头发,杜安就觉得她永远都不会老。也只有在每次帮母亲染发的时候,他才会凝视着那一头银亮的发根,几乎忍不住要掉下泪来。
妈妈经常跟他说:“你就是我活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动力和希望。”
杜安想说:“其实,您也是让我能够一路坚持走下来的力量,每当被生活蹂躏的半死的时候,只要想想还有妈妈,就总是还能活过来的。”
今年过年,最热闹的是吴昊家,不是因为他大婚了,而是因为他新添的儿子。杜安回来后专门跑到他家去看了看,小家伙并不胖,但特别精神,那眉眼也像极了吴昊。看着他们一家人围着这个小家伙忙的不亦乐乎,杜安只能用眼神告诉吴昊,他此刻的敬佩之情,真是犹如滔滔江水一般连绵不绝,并且久久的对他竖起了大拇指。吴昊一脸特显摆的表情,笑着摆了一下了头,哥俩儿便很默契的来到了阳台上,点了根烟,聊了起来。
杜安:“还没找到孩儿她妈啊?总不可能真的消失了吧?”
吴昊:“别鸡-巴跟我提那个女人,没法找了,老子就差把武汉翻过来倒一倒了。妈的,每次都是说走就走,说不见就不见了,原来你虽然不是天天能见着她,但还是能找着的,有时候也能连着在我那住个两三天的。这回是去年‘五一’就开始消失的,你也不知道她去哪儿了,老子那段时间真是,找她都找疯了,甚至舔着个脸给高凌凌打过电话,问知不知道她的去向,就差报警了,真的。那是因为我去派出所,人家警察跟我说,男朋友就没有权利报警,我才回来的。”
杜安:“为什么啊?”
吴昊:“法律上要求得是“利害关系人”。只包括父母、配偶、子女,男朋友狗屁都不是,何况老子这个‘男朋友’可能都还只是自以为是的。”
杜安:“丫是不是脑子有病啊?到底咋想的?”
吴昊:“我他妈哪儿知道啊?我后来算过时间,她应该是3月份怀孕的,3月和4月也确实是她在我那住的最多的时候。小孩是12月2日生的嘛,但那会我并不知道她怀孕了,而且更不知道她会怀着我的孩子,其实我估计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这孩子竟然会是我的。之后她就突然消失了,然后我就有半年多根本找不着她,直到今年元旦那天,她突然给我打了个电话,说要来找我,手机号也早就不是原来那个了。说实话,这么长时间过去了,对她之前突然消失那事儿也早就消气儿了。我心想,来就来呗,其实她能来找我,我心里还是高兴的。这些年,身边来来去去的睡过这么多的女人,唯独她,就是念念不忘。人有的时候,也真的是挺贱的。打完了电话,我就在家等着,一直到下午3点多钟她才到,来的时候就抱着孩子进的屋,吓了我一跳,我还跟她开玩笑说:‘怎么几个月没见娃都生出来了?’她特别自然的笑着说:‘那还不快,这不说生就生了嘛!’我还特不死心的问了一句:‘真是你的啊?’她瞪着两个大眼睛斩钉截铁的说:‘废话,当然是我的了,这么点儿的孩子,别人的,谁能让我抱出来啊!’我一听也乐了,就接着说:‘那你这是结婚了,还是没结婚啊?’她一乐,也笑着说道:‘还没呢,正在考虑结还是不结。’我他妈当时就蒙了,心想,这都还没考虑清楚,你就敢把娃都生出来啊?这么长时间没见了,也没好意思就这么直接拿话往人家身上戳,不合适,也就忍住了没吭声。就只当她是坐月子在家憋久了,无聊想起我,然后来我这串了个门,既然人家都来了,那就好吃好喝的接待呗!俗话说,一夜夫妻百日恩,就算不能在一起了,以后也还可以是朋友嘛!日后有什么事真需要我帮忙的话,帮一下,也是应该的,其实,我心里还是挺喜欢她的。”
杜安:“那你就再没多问两句关于孩子的事了?”
吴昊:“那还有什么好问的啊,我压根也没想过会是我的啊!你想,如果是我的,她应该早就来找我了,为什么非要等生下来了再来找我啊?所以,根本就没往那想。后来,就一边逗着孩子玩儿,一边旁敲侧击的问了两句关于孩子他爸的问题,我也好奇是谁。可她那么贼的人,要是真不想告诉你,你问了也白问,三句话就给你绕到别处去了。再后来,就一直听她聊怎么带孩子的事儿,怎么生的、在哪生的、怎么喂奶、怎么换尿布……乱七八糟的也说了好多好多,跟所有刚当妈的一样,一聊起这个就没完没了。我们公司也有俩这样的,整天在公司里孩子长孩子短的,生怕人家不知道她们当妈了似得。就这么聊着聊着,孩子尿了,给换了一次尿不湿,还叫我洗了手帮了忙的,我也没弄过,当时还觉得挺好玩的。换完了,她说:‘坏了,只带了一个尿不湿,这要是一会再尿一下,非得哭个不停。’说着就要去超市买去,我说我去,她还不干,说我不知道牌子和型号,买错了,拿回来没法用,就让我在家帮忙看着会儿孩子就行了。跟原来一样,有什么事儿,根本就不容你争辩,说完,转身就出门了。我心想我们家原来她也老来,附近她也熟,也就没多想。可谁知道,20分钟后我便收到了条短信:‘吴昊,对不起,我今天来就是还想最后再确认一次,我到底能不能跟你在一起生活。可我发现,我真的只是喜欢偶尔和你在一起的那种放纵的状态罢了,我真的不爱你。所以,我还是没有办法跟你在一起生活下去。这个孩子是你的孩子,其实我也没有想到他竟然会是你的儿子,你要是怀疑,可以去做个亲子鉴定,但我可以肯定,他就是你儿子。因为另外一个我原本以为肯定是、也希望会是他父亲的男人,已经被医学鉴定的结果给否定了。我并不后悔生下了这个孩子,因为他曾经是我赌赢我的爱情的唯一希望,但是我还是输了,也许这就是天意吧!我只希望你能好好把他抚养长大,也能好好爱他,相信你会是一个好爸爸的,对不起,我走了!’老子看完短信,手机差点掉在地上,再打电话过去,就已经关机了。****,你知道那是一种什么的心情吗?你不知道,也不可能知道!老子就看着沙发上包的跟个肉粽子似的娃娃,我那个心啊,忐忑……忐忑懂吗?不对,还不仅仅是忐忑,那感觉就是心卡在嗓子眼里了,出出不来、回回不去的感觉。我觉得,这个逼女人一定是上天派来给我颁奖的,真的。第一次的奖品是一条枚红色的内裤,现在还在我的衣柜里,第二次就是个娃,现在就躺在我的沙发上。”
吴昊深吸了口烟,再狠狠的吐掉,换了个姿势转过身来背靠在阳台的围栏上接着说:“后来我才想明白,难怪这两个多小时,她一直不停的在讲怎么带孩子呢!我靠,她这是在给我上课呢,她来的时候还拎了个不小的包,去超市的时候并没拿着,我还心想是因为超市近,一会儿就回来了,也就懒得拎着。后来打开一看才知道,里面全是小孩用的东西,尿不湿也还有好几片呢,里面还有孩子的出生证明和一张详细写明了孩子喝什么牌子的奶粉、用什么牌子的奶瓶,什么牌子的尿不湿,什么牌子的爽身粉等等等等,列了好几十条的纸。她这就是把一切都准备好了才来的。可现在人家留下个娃走了,我能怎么办呢?老子勉强带着孩子折腾了一晚上,到第二天就坚持不住了,这带孩子还真不是电视上看的那么简单,我自己根本就弄不了,只好赶紧硬着头皮给家里打了个电话。老爹老娘二话没说,当天下午就赶来了,我也才算解放了。年前,为了让爸妈安心,其实也为了让自己安心,还是去做了个亲子鉴定,孩子真是我的不假。老爹老娘确定了结果之后,也就根本顾不上生气了,现在跟孙子比跟我亲多了,现在也基本上都是他们在带着。”
杜安再一次竖起了大拇指说道:“说你丫牛,你丫还真是牛,我是永远都只能望其项背了。”
吴昊:“滚蛋,你丫就憋不出个好屁来,别废话,明天买十包尿不湿给送来啊,就不用你给包红包了。”
杜安:“****,你丫吃啊?”
吴昊:“你知道个屁啊,那小崽子真跟吃似得,狂费,你以为呢!”
杜安:“得,得,没问题,一会儿你把牌子和型号发我手机上,这事儿明天肯定办。”
第二天,杜安本还想再给小孩儿买点别的,但买完尿不湿才知道,这东西原来这么的贵,十包就是小三千块钱。心想又被吴昊这孙子狠狠的宰了一刀,得,这刀算他儿子宰的。谁让这孩子刚满月就没了娘呢,想想也怪可怜的。
临回北京之前杜安还问过吴昊:“还找沈梦琪吗?”
吴昊一声长叹的说道:“不找了,一个成心想走的人,你就算找到了又有什么用呢?而且,人家也说的很清楚了,就是不爱你嘛!没孩子的时候就不爱你,有了孩子也依然还是不爱你,这还有什么好说的呢!这就好像你永远都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一样,她既然连自己的孩子都能放的下,你觉得她还有什么别的放不下吗?没有了……顺其自然吧!正好老爸老妈也一直都想抱孙子,我这也算是提前为我们老吴家完成任务了,这不也挺好嘛!”
哥俩儿相视一笑,意已会到,便再无需多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