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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借调生涯(2)

胡帆家在晋南农村。晋南,自古以来是国家的河东粮仓,盛产麦子的富庶地面。合作化以来直到农业学大寨,将农村搞得极度穷苦。富庶的晋南,守着粮仓的农民吃不饱肚皮。胡帆偏又是生孩子的好把式,搞出三四个孩子来。年纪轻轻,脊背早早显了驼峰,枯瘦的脸子上,皱纹横斜,脸色焦干中泛着黑黄。表情呢,总是一副苦相。即便是笑,也仿佛在哭。在机关上灶,营养不良,胡帆还闹出了一个毛病:上厕所小便,会突然昏倒。听说,那种毛病的医学名堂叫作排尿性晕厥。有一次,老先生晚间入睡前去小便,竟活生生昏倒在厕所便池旁边,糊里糊涂守着尿池子睡了一夜。生活把人扭曲压迫成什么样子,而我们的胡帆不甘沉沦,还要写小说!

后来,在马烽、西戎老师的努力下,农民胡帆终于正式调来,而且身份变成了国家干部。我们都为自己的这位农民弟兄感到由衷高兴。

胡帆当时当众说:马烽、西戎,就是我的重生父母!

我们都觉得胡帆说的是心里话,他是真诚的。

胡帆跳出农门,当了编辑,家中依然相当困难。农民穷苦饥饿吃不饱、农村新生的权贵与农民的矛盾几乎不可调和,成为他小说的永恒主题。他后来创作发表的短篇代表作《福寿老汉》和《太平村里》,莫不如此。

胡帆出差到过北京。北京归来,多少天郁郁寡欢。嘟嘟囔囔,自言自语地诅咒;脸子僵板,阴得快要滴水。像是谁该他二百钱,而不像是去了一趟北京。李锐和他处邻居,小心来询问:胡帆你怎么了?

胡帆咬牙切齿地说:北京人天天吃油条!天天吃油条!

1984年年底,文联作协分家。作协依然留在南华门,文联在迎泽大街盖了大楼,胡帆自愿去到文联那面。依然当编辑,家庭依然困难。我们见面不多了,少数几次见面,他还是一脸苦相坚持不改。

后来,听说享受到了政策的恩惠,胡帆的老婆孩子也都变成了城市户口。农民们多数早已吃饱,胡帆全家当然也不再挨饿,老兄却偏偏又得了病。听说是胃口方面的毛病,不能吃东西。

4.何家骅的国际玩笑

俗话说,人之不同,各如其面。又说是人上一百,形形色色。

《汾水》编辑部成员无疑也是各具情态、各有千秋。或者说,在一个小说家的眼里,人人都是典型形象。

比如技术编辑何家骅,就算一位趣人。

据他自我介绍,新中国成立初期他是飞行员。看去也像。个头不高,浓眉大眼,鼻梁端挺。早在“文革”前,到刊物恢复,从我借调编辑部开始,到我接任主编再到辞职,何家骅一直在编辑部做技术编辑。跑印刷厂看版样,跑邮局联系发行,从三十岁跑到六十岁。堪称辛苦。没有功劳,绝对也有苦劳。但从领导到一般行政人员,对老何赞誉的少。原因呢,又多半在老何自身。这位技术编辑,爱搞口头创作。笑眉笑眼,牙齿白厉厉的,随口就是虚构。

邮局代发刊物,日期要求很严,过期就要罚款。邮局来电话催问,老何拍着胸脯给老西汇报:刊物已经去邮局拉了,整整四辆卡车!哈哈,四辆!第二天,印刷厂却来了电话,质问编辑部为什么还不来拉走刊物。结果,只好被邮局罚款。再问老何,老何嘿嘿笑,不红不绿。

借调期间,何家骅创作了一个奇妙段子,堪称行为艺术之杰作。那时,还在物资短缺年代,人们听说什么东西不要票证、出口转内销之类,一定会趋之若鹜。一天,老何从外面回来,煞有介事地宣传说:哈!五一大楼旁边,路西小铺,卖减价毛线啦!那毛线,好,真好!可惜我没带钱。大家都在埋头看稿,没人接那话茬。

但将近下班时分,马烽夫人和胡正夫人起身出去了。编辑部嘛,作息时间向来不那么严格,谁也没在意。二位夫人原来听说了毛线减价,相跟了去采买便宜东西。结果怎么样?莫说毛线,连那个店铺也根本就不存在。

机关后勤上工人师傅们听说了,这些人口不择言,都说:好狗日的,有这号骗子!

老何最大的一回玩笑,开成了真正的国际玩笑。

当年,有位日本翻译家小林荣,喜欢山西文化,专门翻译山西作家的作品。其译作总题命名为《中国农村百景》。曾经来过山西,由我们作协负责接待。何家骅于是受命到北京迎接这位日本翻译家,老何令行禁止、闻风而动,绝对不讲价钱。一把年纪,也算难能。当然老何出差,也懂得享受。比方到上海,那是要入住锦江饭店的。

且说何家骅在北京接到了小林荣,作了一番自我介绍。他问对方:你知道《汾水长流》吗?日本翻译家点头。我们的老何竟然大言不惭声称:

哈哈,我就是作家胡正!

这样的玩笑,难道不是国际玩笑吗?

后来,何家骅在本职工作上也出过较大纰漏。刊物版权页上,将老主编西戎印成了“西戒”。他还竟然声称,说是早就看出来了。好像是要和老作家老领导专门作对。

所谓用人用其长处,领导者应该懂得因材施教。我当主编的几年,老何工作相当积极,而且认真负责。这是后话。

5.顾全芳竟然比我还懒

如果我硬要把老何称作一位趣人,老顾则绝对称得起是一位奇人。

老顾,全名顾全芳。原本在社科院历史所工作,调来南华门机关刊物,分管评论稿件。据说老顾原先的专业是宋史,发表过有关杨家将的学术论文若干。与李国涛老师原来一个单位,如今一个部门,在老李领导之下,评论组不能出大成果,谅也不会出大纰漏。

说顾全芳是奇人,不是奇在工作,主要是奇在生活;生活,也不是奇在什么婚姻爱情大的方面,主要奇在生活小节。什么小节?两点,脏和懒。脏得出奇,懒得离奇。

我本来就够脏的了,自幼生在缺水乡村,没有养成良好卫生习惯。当了编辑,也没有余钱换一番行头。一年四季扛一身铁路上的帆布工作服,冒充牛仔装。努力工作外带加班写稿,家务繁忙还特别喜欢游戏玩耍;既要摔跤还要游泳,学会交谊舞,又跳迪斯科,根本没有工夫洗衣服。衬衣背心,个把月换洗一回算是勤的。李锐与我对面办公,编辑部生活会上曾经提出宝贵意见,说我不洗脚,球鞋奇臭,从办公桌底下筒形空当就直杠杠拔抽到他的鼻子那儿。

但我的脏乱差,比起老顾来,那真是小巫见大巫。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嘛,有老顾夺得第一名,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我才能够乐得在旁边继续脏乱差,而不被议论评论。

在我借调期间,老顾有将近四十了吧,还打着单身。顾全芳谢顶,戴一副眼镜,眼镜后边,眼仁小、眼白大,属于“眼露四白”那样面相。按说也是文质彬彬,可惜脸色够黑,偏偏很少洗脸。他自己寻常还要声明:反正我脸黑,干脆不洗它!

脸都懒得洗,何况衬衫。老顾有办法,干脆买的就是黑衬衣。对此,他也振振有词:反正我不洗,反正你们也看不出来!

老顾脏而懒,要看干什么。说起杀象棋、打羽毛球,老顾投入得很,欢实得紧。成家后,老婆安排中午吃饺子,派他上街去割肉。老顾看见马路牙子上有人下棋,始而观战,继而入局,不歇气就干到晚上12点。

机关院至今有个简易羽毛球场,打球运动开展得远不如当初那么热闹。当初,老顾四十左右,老蔡三十好几,都是球场上的积极分子。两人都谢顶,十来根头发尽量笼盖了赤红头颅,一位是左分头,一位是右分头。不打球还好,遮盖掩护蛮像那么回事。打球动作激烈,十来根头发便披散下来,吊在胸前有尺把长。赤红头顶呢,则统统敞亮了,不止一百多瓦。真正像笑话里说的“某某灯泡厂电镀车间铜瓢小组的季根发同志”。

顾全芳同志在四十不惑之年终于结婚成家。老婆是北京知青,原在晋南大宁县插队。成家后,老婆先调回榆次,还属两地分居。好在榆次不远,可以星期天聚会。女人考虑老顾一个人吃不应时,总要想法改善伙食。周日包饺子,派他割肉,他往往失踪在任何可能的棋摊儿上。又顾惜他单独懒得做饭,做现成一锅米饭、一锅菜,能顶几天伙食。老顾胡乱吃两顿,随后便懒得加热防腐,任那饭菜霉坏生了白毛。饭锅器皿生毛,他也不洗刷,就那样堆着。老婆下周归家,揭开锅盖来看,里面都是白毛,几乎快要顶起锅盖。

后来有了孩子,两个,都是儿子。老顾总得帮助女人看看孩子吧,这懒人有懒办法,脏人有脏主意。自己在那儿仰天看书,伸出一只脚,任那孩子啃他的脚指头!污黑的脚趾啃白一只,不怕,老顾还有另一只总也不洗的臭脚。

老顾日子就那么过。夫妻小有吵闹,理论家反正不生气。孩子啃脚趾长大,极其健康。

老顾散淡随和,大大咧咧,有时还会来两句粗口。其实,他出身不好,胆子很小的。他对老马、老西等领导,从来极为尊敬。尊敬值得尊敬的领导,不好吗?我能够感觉到,那是一种带有恐惧的敬畏。作为知识分子,当过所谓“臭老九”多年,顾全芳早已学得了“适者生存”的法则。老顾粗拉、散漫,不过是压抑后的宣泄。旁观多时,令人不免悲从中来。

大约1982年,全国范围有一次调资。政策也怪哉,只有百分之四十的机会。这不分明要人们打架吗?老顾,老牌大学毕业生,竞争失败,没能获得调资。

奇人顾全芳因此愤而调走,回到了社科院。并且几乎再也不曾回过南华门。

老顾还是有些脾气的。

他毕竟是一名知识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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