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47853000000005

第5章 白毛风

了一容

一望无垠的雪野上,点染着两个小小的红点。

远远望上去,那两个红点,就像是完全静止的,但细细地辨认和察看,却发现它们是在十分缓慢地向前蠕动着。

哦,这是两个在风雪中迷路的姑娘!

早晨一麻亮,我和宝香表姐早早就起来了。俩人各自把各自细细详详洗漱打扮了一番,又反复照了照镜子,方才满意地互相对视了一眼,笑了。

宝香是前一天来我家的,与我相约去一个同学家,因同学的哥哥结婚,叫我们两个去他们家玩。

宝香姐穿的一件红棉袄,在她身上显得极其合身,就像她的名字安在她这样美丽的姑娘身上一样令人悦目和颇为熨帖。我总是在心里暗暗地想,表姐的妈妈真是给娃娃太会起名字了,宝香这个名字几乎能赶上《红楼梦》中十二金钗的名号了。要说真正比较起来,尚有过之而无不及呢。

我的名字叫毛丫儿,虽然听上去不及旁人的好,然妈妈最喜欢这样喊我。今天,我自己穿的一件紫檀棉袄,显得有些宽大,倒像是件棉袍子裹在我瘦小的身子上。表姐的红棉袄和我的紫檀棉袄分别是她妈跟我妈刚刚缝制的,棉袄上似乎尚存着两位母亲手上的温馨呢。

我跟宝香姐每人推着一辆包链盒自行车一前一后从我们家出发,径直往同学家所在的那个叫陈原滩的方向行去。我就在想,当我们俩将这样的两辆自行车摆放和立在同学家院子的时候,同学将会是多么脸上有面子和光彩啊!

外面,叼人耳朵的风开始嘶嘶地刮了起来,吹得我俩的眼睛都有些睁不开。远处,显得模糊不清。天上和地上混同为一片,显得有些苍茫与混沌。就在昨晚,地上落了一层雪。落雪的那会儿,在房子里倾听外面的世界,竟是异样寂静。但也就是在这种寂静中却蕴藏着天地秘密地运动。下雪不冷,消雪冷。及至天亮的时节天地依旧无声无息,悄然哑静。

这时候,天上又零星地飘落着耀眼的雪渣。

自行车碾在雪上噌噌有声,留下一道曲折的车轱辘印,就连车子外轮胎上那些防止打滑的棱棱角角也都十分清晰地印在了雪地上。

一刮风,天一下子就变得冷了许多。

我记得,跟宝香姐在走出院门的时节简单商量了一下,说同学哥哥结婚,去了给拿什么礼物好?俩人不禁犯了一阵愁。后来,表姐说干脆照大人的习惯办理算了。“每人拿五块钱吧,你说呢毛丫儿?”表姐征求我的意见。

我赞同地点了点头。

我们骑着自行车又往前走了一段路,岂料竟然猛烈地吹刮起白毛风来了,小土道上的积雪一下子被风扬了起来,然后旋转着时时遮挡住人的视线。这时候,天地显得愈加茫茫空旷,心里顿觉茫然和前途莫辨。

我们俩大约走了不到两公里,嘴里都已灌进去好几撮雪末子。宝香姐和我都是父母娇惯和宠爱大的女孩子,没受过多少苦楚。但眼下的这些困难却并没有挫伤表姐和我要到那个叫陈原滩的地方的信念和决心。

又前行了一段路之后,渐渐的不知不觉间我的心里竟有些莫名的后悔。“宝香姐,你去过陈原滩吗?”我自己是没有走过陈原滩的,对那个地方感到陌生,心里也没底儿,一再迷惘地问,“我们能不能走得到啊,宝香姐?”

“我走过一回,道路有些记不大清了!”但是表姐还是信心十足地说,“当然能走得到的,只要把路走对,就能走得到。”她昂起脖子向着白茫茫的雪野望了一眼,又显出勇敢的样子接上道,“我们向着出发时相反的方向朝北一直走下去,就一定能走得到的,到时节那个村子就会挡在我们的眼前把我们俩挡住的。再说,鼻子下面还长着一张嘴呢,不会问人啊?”

“那要是碰不上人怎么办呢?”我心里依旧犯嘀咕,疑虑重重。想着这样的鬼天气,有谁会出门来呢,家里暖暖和和呆着不好吗?

宝香姐始终一肚子乐观:“别害怕,走着看吧!”

我想,宝香姐也许说得对。于是,我就跟着宝香姐继续走下去。

正是腊月中旬的时节,白毛风刮着雪花在阴霾的天空下缭绕舞动,掠过荒滩、树梢,并带着听上去如奏响骨箫般的弦音从人的脸孔呼啸而过。于是,脸上就跟揭去了一层皮似的痒痒着,又难受又疼痛。并且这种疼痛会使人暗暗的产生一种奇怪的幻觉,总认为自己的脸蛋子上那最嫩的两坨肉在发炎,里面似乎潜藏着许多肉眼看不见的细菌在悄悄地作怪。因此,我就在心里发狠和暗暗生闷气。

天气过一会儿能好转吗?我在心里问自己,并抬头仰视了一下天空。天空中无数白色小虫子一样的雪粒在奋力飞舞,像是在急急地寻找身边就近的某个空隙,或对面的几颗雪粒间的夹缝,好从中穿梭和猛地挤过去。地上的浮雪被风吹起来像飘在地表上的烟雾一样,或缓慢,或迅疾地飞奔和来回乱窜。有时,这些被风吹起来贴着地表轻轻游走的雪,就像是一群争相追逐的小白蛇。这里的人都知道,这是因为刮地风在作祟。

有一阵,北风挟裹的雪渣及野地里莫名的碎屑会猛然从面庞上横扫过来,打得人的脸火辣辣的一阵接一阵烧人烧人的疼。这一刻,飕飕嘶叫的白毛风扬起的雪末有半丈来高,在我们身子的前后左右胡乱泼洒。紧接着,那些扬起的雪末又猝然纷纷四散跌落下来,与大地上的雪融为一片,终而了无痕迹。

远地里,传来一种仿是另一更为寒冷的世界里的呜咽声,我无法辨别得清,但令人恐怖。近处,不停发出紧密的吱儿吱儿的鸣音,就跟娃娃用掏空的核桃装上两根鸡毛做成的风轮发出来的一模一样。

我突然哇地尖叫了一声。

因为一股子雪自我的衣领里仓皇地钻进来,很快被我的身体融化成水顺着我的脖子往更深处爬去,一直慢慢深入下去,凉凉的痒酥酥的感觉直达人的心底。

宝香姐马上从车子上跳下来,走到我跟前,帮我把棉袄领子最顶头的一枚自己不知什么时候挣脱了纽门子的布疙瘩纽子系上了。顿时,刚刚还往我脖颈里直灌的白毛风一下子被拦在了身体的外面。

顿时,心里漾起一丝莫名的温暖。

表姐总是时刻关心和照料我。表姐的红棉袄衬得她的脸色愈加的喜气和鲜亮。那一刻,我竟然生出我们并不是因同学的哥哥结婚而去图红火和瞅热闹的,倒像是要穿越风雪,把表姐不惜一切给嫁出去。这样一想,我的心里就有些难以言述的滋味。

表姐总是认为我比她生得灵秀,生得更有女孩子家的禀赋,加之平素别人对我的赞誉较之对她要多一点点,因而她对我的羡慕和喜爱也就多了几许。我想,我们之间一定是没有竞赛和妒忌的。我和表姐在一起,从来都感觉特别的安全和放松。记得每当出门走什么地方的时节,表姐总是喜欢把我喊上,好像我跟她在一起可以把她照亮了似的。所以我乐意跟表姐在一起,只要她一叫我,我就会毫不犹豫地跟上走。

我们两个骑着包链盒自行车,就跟现在的人开着轿车一样风光,在旁观者看来是光彩耀人的。我们自己也认为,无论从我们的家庭,还是从我们自身的条件而言,都那么的令人荣耀和富于优越感。尤其是包链盒自行车,更是令别人家的娃娃稀罕和羡慕。记得我们刚学会骑自行车的时节,许多人家的娃娃恐怕还连摸都没摸过自行车呢,所以我们满心的骄傲与激动,总喜欢把车子骑到更为遥远的地方去。有一次我们推着自行车走在郊野的夕阳下,我们望着一堆古人遗留下来的瓦砾和碎片,开始探讨起一个问题:我们应不应该像大人一样心里装着一个信仰呢?表姐认为,无论大人孩子都应当有信仰。我记得小时候小朋友们干了错事就会欺骗和哄瞒妈妈。然而当妈妈说:“娃娃,因为主宰者,祈求饶恕你所犯的错误和罪过吧!”于是,我们就觉得这时候心里应该特别神圣和肃穆,不敢有半点的懈怠和侥幸,因为欺骗在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主宰者那里是徒劳无益的。是的,人可以哄骗,但是对于自己信仰的主宰者是不能撒谎和欺骗的,这是含糊不得的,也是极其严肃的事情。

后来,我和表姐又谈论我们郊游和远行的目的到底是为了什么?表姐认为可以清静下来想许多以前没有想通的事情。她说这就够了!一些人,只类似于一种踏青般的游玩,顺便寻访一下古人遗迹时进行简单的凭吊与散心,或者说是一种进入大自然时以期获得心灵与精神上的自由与放松与休息吧。总而言之,都是精神上的事情。没了精神上的东西,人就跟四足兽一样没啥区别。

我记得那时我们无论走多远的路,都从不觉得乏。我们甚至比试谁能从自行车上一次都不下车而一鼓作气将自行车骑到目的地去,然后顺手把车子撂在山下目能所及的某个地方,便去爬山。爬到半山腰,只见云大朵大朵的,棉花团样那么洁白和伸手可摘,远处的天空清泉洗过一样蓝,山下河谷里流淌的水是那么耀眼和清亮,水边的芦苇荡里藏着成群的野鸭子,一双双一对对。因为读过《梁山伯与祝英台》的故事,所以觉得野鸭子全是成双成对的鸳鸯,没有一个是没有伴儿的。是的,那时人的心里充满了幻想与憧憬。

突然,我的车轮子撞到了一颗石头上,一下子把我的思绪从往事中颠簸回来。今天,我们要去的同学家是要过黄河的,因为那个叫陈原滩的地方和我们隔着一条宽阔的黄河,在河的另一边。

于是,我们骑着自行车向黄河边行进。自行车的辐条转动着,发出锃锃的响声。风声也此起彼伏。一忽儿风声把辐条的声音给盖住了,一忽儿辐条的声音像是从风中挣脱出来又回到了我们的耳旁。我喜欢听辐条转动时那亮亮的清脆悦耳的声响。听着这样的声音,我的心里就有一种特别放心、融化、自豪与充实的感觉。

大约骑了三十分钟,我和表姐两个就来到了黄河边距离渡口不远的河滩上。渡口上是没有任何浮桥的,一年四季就靠一位叫唐三爷的老汉撑着船来回接送大家。过一次黄河大约需要一角钱或者几分钱。多数情况下,唐三爷是不向人要钱的。有些人因为生计的问题,不得不每天都打黄河里来回地过。一年四季这样往复行走,那得需要多少钱呐!而河边的这些人恰恰是没有多少钱的。唐三爷常流露出:在莫测深浅的水上行走,是得有点讲究和德行的。他大都不向人索要费用,那他到底图什么呢?其实许多人都说:他无所图,只为在世上带给别人一些便利和快乐而已。

我和宝香姐一前一后跳下自行车,顶风推着车子沿着黄河边泥沙铸就的土道慢慢向渡口边靠近。尽管风雪交加,然而黄河这两天依然尚未结冰。

望着水流上漂泊的雪末和浪花,我的心里一阵阵发怵。

表姐显得老练和富有经验,她一只手推着自行车,腾出另一只手拽下头上的花头巾向黄河对岸上下挥舞着,叫喊道:“唐三爷哎——唐三爷哎——快来渡我们过河来!”

表姐的声音在空中被风一卷,就像是被风迅疾抓住一下子撩进一个隔音的黑窟窿里面去了,倏忽就消逝在一片苍茫的混沌世界里了。

表姐宝香的声音虽然被风抓走了,但是她的头巾却像一面旗子似的招展着,被河对岸渡船的老汉唐三爷看见了。

于是,唐三爷就用黄河边人的口音说:“来了——丫头,快跑哎——!”声音从黄河那边被一股子白毛风吹卷着送过来,瞬间又被逆向的劲风刮跑了。顿时,再寻辨那老头的声音的去向,竟显得有些空茫和寂寥无边。

唐三爷撑着船一下一下催动着过来了。他似乎是刚刚送过去了一拨人。老汉一会儿把手中的长木杆换到船身的左边,一会又换到船身的另一边,就这样来回撑着向这边驶来。

我和表姐焦急地等待着唐三爷能赶紧过来,好顺利渡我们过黄河。

我从来没有见过唐三爷,就显得有些腼腆。但是宝香姐,她可能是从这里走过一两回吧,所以,她的胆子有点大,喊唐三爷的声音有些脆。

就在我们等船的当儿,宝香姐告诉我说,“唐三爷,他这个人可有意思了,一到夏天的时候,你就会看见他上身穿一件被汗水浸黑了的白布汗衫,一条蓝布裤子,总是将裤腿和袖子挽得高高的;一顶烂草帽在整个夏秋都扣在他的脑袋上,供他遮阳挡雨。”宝香姐像是对唐三爷的行为举止有些好笑,眯缝着眼笑着。表姐还说,由于唐三爷长期在河边渡船,说话粗糙得很,什么“婊子儿啦、狗日的啦、挨鞭杆的货啦”等等就打他的嘴里冒出来。但是,人倒是特别活络和热心,对那些没有钱的老人和娃娃过河时从不收一分钱。

不觉,唐三爷的船已经近在咫尺,他先是把船头抵到岸上,接着船尾就借助水势和娴熟的技巧,微微旋着身子甩到岸边来。老汉拽着船头上的一根粗壮的麻绳索,轻轻一跃,就跨到岸上了。他将绳索系在岸边的一块底座深陷泥土的大石头上把船固定牢实,然后不等我们说,就十分热心地接过我们手里的自行车一辆一辆的帮我们扛到了船上,并使两辆车子侧身躺在船板上,说:“愣着干啥,赶紧上船!”

等我们上船后,唐三爷才走下船去解开了绳索,自己跳了上来,然后操起木杆猛然用力一撑岸边的一块石头,于是船就摇摇晃晃地离开了河岸。船身刚一离岸,整个身子就开始摇晃和摆动起来,吓得我妈的一声,立时紧紧抓住表姐的手,全身抖抖索索的。

表姐也有些紧张,但她强力镇定,把我的手紧紧握了握,示意我别担心。“吓啥呢,狗日的还能翻了!”唐三爷说:“不在家呆着,干啥去呢?”他又像是对我们讲,又像是自言自语地补充说:“今晚黄河一定是要结冰了,明天就渡不了船了。”

这时,我仔细地把这条船观察了一番。与其说这是一条船,毋如说这是好几块木板拼凑和钉到一起的一块大木板,只是略微比门板宽大一些罢了。船板上由于雪渣融化了,显得有些潮湿和污浊。

我又把目光落在了唐三爷的身上:容颜黝黑,身材瘦削,喉结粗大,满布皱纹,特别是眼角两边的深深皱纹,像是用刀子刻出来的。唐三爷的手与他的脸十分般配,关节突出,到处是裂纹和伤痕。一件老羊皮袄,一双牛鼻子棉鞋,头顶一只烂毡帽。唐三爷的颧骨凸起的地方正脱落着一层像是被冻坏的死皮。

这位唐三爷由于常年在黄河渡口劳作,年复一年的风吹日晒,面孔就变成了这么个样子了。他一再让我们往“门板”中央的安全地带移一移。

船身随着黄河的水势打着旋,斜着身子向对岸稳稳地漂去。这样的一条漂在风雪黄河中的破船,这样的一个掌舵的老头,心里觉得像是电影中的画面。我望着唐三爷掉皮的脸孔,心里暗暗地想,在水流湍急的黄河上面撑船可是需要一些真本领的:要借助水流自身的力量把船平稳地送到对岸去,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唐三爷突然问我们:“哎!你们两个是要到哪达去?”

“到陈原滩吃席去!”表姐不假思索地回答。

“吃席?不要命了,狗日的这么冷的天!”老汉问,“丫头叫啥名字?”

“我叫毛丫,我姐叫宝香!”我麻利地作答。

“是吗?”唐三爷的面孔上露出一丝诡诈的笑容。

不觉船已经走了一半,到了黄河的中央。这时候,水下的激流忽然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使船身不由倾斜得特别厉害,我觉得眼睛有些花,头有点晕,一阵接一阵的恶心。我一只手抓住自行车的车把,另一只手把表姐的手握得更紧了。

我忍不住脱口说了一句:“船要翻了哦!”

我还想说点什么,然而宝香姐却伸手把我的嘴给按住了。悄悄将声音压低说:“毛丫,坐船的时候嘴里可不要胡说。”宝香姐有个信条,认为人的嘴说吉利话的时候就会吉利,一旦说倒霉的话时就真会有麻烦的。

唐三爷只管驾着他的船,嘴里不停唠唠叨叨地诅咒和骂着。

随着船身的颠簸,我的一根头发滑落水中去了,我静静地望着河水,突然觉得河水把我生命中无法说清的许许多多,像一枚草叶一样统统地卷走了。我的心情变得忧郁起来。我抬起头,望了一眼表姐:她看上去是那么冰清玉洁、娇美和令人爱怜。

寒风飕飕的旋卷着船板上的雪渣,表姐的手掌心凉凉的,又潮潮的。

唐三爷的嘴里一直不闲,一会儿骂他的船,“婊子儿,听老子的话,过来,再过来一点。啊,过去过去,好啦好啦,好儿子!”一会儿,又叫苦不迭,埋怨河里的水。唐三爷煞有介事地骂来骂去,倒惹得我在心里失笑了起来。

只见宝香姐的眉头皱得越来越紧,脸上布满了担心。

我又一次把眼睛闭上了,耳旁是水声、风声,以及唐三爷有趣的自言自语的叫骂声。等到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唐三爷说:“到了,下船!”

我激动得一下子从船上蹦了起来,表姐也露出笑容,拿出两毛钱给唐三爷递过去,唐三爷把眼睛一瞪,“赶紧走!钱不收了!”话很果决。

表姐就把钱捏在手里不知所措的样子。

三爷帮我们把自行车扛到岸边的荒滩上,说:“路不好走就折回来。婊子儿,别把人冻坏了!”

表姐说知道了,我用自行车的铃声向三爷致以感谢。

告别了唐三爷我们就又重新上路了。眼前的荒滩雪野显得比先前在对岸和船上看到的要辽阔,极目远望,仿佛整个宇宙都在这样的一派迷茫的颜色和状态之中。

虽然道路不很清晰,但是大致能辨别出荒滩中这条被浮雪盖住的路径。感谢主,起初的时候,是搭背风,就是风从我们的身子后面吹赶和推着我们前行,而且风的力量还挺大的,我们几乎不用蹬自行车的脚踏子,车子就会自动向前奔跑,而且显得轻松愉快。

表姐可能是因为风向对我们有利而现出几分说不出来的欣喜,说:“毛丫,看见了没,咱们的运气好,是搭背风!”

我一句话都没有说,但也满心欢喜。

我们蹬着自行车不急不缓的前进,一会儿车子轻压在冰凌子上咯噔噔的,心一下子悬了起来,担心滑倒,一会儿自行车又碾在噌噌响的雪地上。天气似乎更加阴沉,打在脸上的雪末子化成水流进脖子里。白毛风吹刮得甚是猛烈,空中由原来的雪渣渐渐飘起鸡冠子那么大的雪片。路过一片柳林,柳林梢头上掠响的那一股子锐利及猎猎悦耳的白毛劲风震撼着我们的身心。

因为是搭背风,宝香姐依然兴味十足,她大声地告诉我,说唐三爷嘴里虽然唠唠叨叨喊骂个不休,说话也有些冲,但是心肠却出奇的好。她说黄河如果结冰不能行船——三爷会把人一个个从浮冰上送过去。

宝香姐的话被风吹刮得时断时续。

不知又走了多久,风向突然间变坏了,变成了揭面风,即风雪迎面而来打在脸上,鞭梢抽的一样。时紧时缓的长风从远方、从阴霾的天际直直吹来,揭动着表姐头上的花头巾。

此刻,道路变得越来越难走了!展开在我们视线里的荒滩雪野,完全变成了一片茫茫混沌的世界,人的思维不断幻感和进入一种朦朦胧胧的状态。

我的双眼被风雪完全迷糊住了。

有几次,我张口想跟表姐说话,可是嘴巴刚一张,自己的话和还不成形的句子就又被风雪猛然堵回去了。

我们尽管使用了相当大的气力蹬着车子,但是车子的脚踏子涩涩的怎么都蹬不动,车子也变得无比的沉重。这曾令我们多么骄傲和无比自豪的自行车,如今却倒成了我们的负担。我想,倘若徒步行走的话,大约会比目前的状况要好上许多。但是,目前糟糕透了,彻底糟透了,雪从自行车前后轱辘的护轮瓦中钻了进去,粘在里面,使得车子的轱辘不好好转动,即使你把整个身子的重量全部压到那只脚踏子上去,也是无济于事,那轮子简直像是牢牢粘在了原地,发出一种刺耳的响声。

我们俩只好将车把扭来扭去,使得自行车尽量曲里拐弯成“S”形缓慢行进。

又走了一阵,我们浑身酸痛,屁股蛋和大腿面子疼得牙缝发酸。我看见表姐用围巾尽力把自己的头脸包裹起来,露在外面的眉毛和眼睫毛像撒了一层霜花,围巾表面结了细小的冰豆子。

我觉得我那戴着羊羔皮手套的双手,已经冻成两只鸡爪子,像长在车把上一样。有那么一刻,我觉得天空好像没有了,大地也没有了,我们两个人也仿佛从这世上消失了。这时候,地球上仿佛只剩下一种冰凉的颜色。在我们刚刚登上这片荒滩雪野的时候,从远处看,由我们姐妹俩在一片洁白的天地间点染出的那两个红点,最后竟也不知不觉地被这种肃杀的风景同化掉了。

此时此刻,我们的耳边只有呜呜呼啸的风声和簌簌下落的雪。我想,我们将永远走不出这种颜色了。我想,我们将被这种颜色深深地埋葬。是的,埋葬我们的,就是这一片鸽羽一样的洁白。

我觉得我们俩的心里盛着整个天空和大地。在这样的环境里可以想象得到,天、地、人这三者已经成为了一个永恒不朽的整体。

时间就在一瞬间天长地久般的静止了。

我们从车子上跳下来,立在风雪之中,雪把我们的鞋子都淹没了。我学着表姐的样子,抓住车把,将自行车的车头提了起来,然后狠狠地在地上。但是,自行车轱辘跟护轮瓦之间的那一层泥雪就是不下来,怎么也弄不掉。

我们俩茫茫然地立在风雪中。我回头看了看我们来时的道路。然而,我们来时走过的痕迹已经被风雪掩埋了,一丝痕迹也没有留下。我想,现在我们大约已经走到了出发地和目的地的中间地带。但是,我不敢肯定,我们回去对我们有利,还是继续前进的好。

“我们还走下去吗?”路上连半个子人影子也没有。

“你给咱们找个人问问路吧!”我说。

“现在回头会比这更糟糕,再走走看吧!”表姐表现得依旧坚定。

但是,我显得比表姐要执拗和极端,甚至有些不依不饶:“你说怎么走?扔掉这烦人的自行车吗?”我有些生气地质问表姐,我现在要让她感到头疼,因为我总是始终认为表姐不听我的劝告,而真理在我的一边。

表姐干脆不跟我争执了,只说了一句:“你在这儿等我。”表姐的车轱辘勉强能转得动,她十分艰难地向前推着走,同时眼睛像是在周围找寻什么。

片刻的工夫,视线里就不见了表姐的身影。表姐的身影很快就融入一片苍茫的白色中。

我凄凉而怅惘的依旧立在风雪地里,一副无可奈何地样子。有几次,我想把自行车撂掉,跑着去追赶表姐。但是,惰性使得我想:还是再等等看吧。

我等啊等啊,表姐一直没来。

她会来吗?

她一定会来的!?

她不来了吗?

我的心里矛盾重重,满腹的孤独及忧心。

从那一刻开始,我觉得这个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情不是别的,而是等人,等一个搭救自己性命的人!

时间似乎过去了很久。

我实在是等不住表姐来了,不禁满腹的委屈和幽怨,一气之下索性就把自行车猛地推倒在雪地上,返回身向表姐离去的相反的方向走去。心里想着看是否能碰见个同样的倒霉蛋,好搭个伴儿。但是路上一个人都没有。突然,我看见一条和我一样可怜的狗,身上覆盖着一层雪花,拖着乱毛凋落的尾巴,病了似的行走着。这条浑身不停地瑟缩着,已经被冻得奄奄一息的狗,它并没有倒下去,却依旧拼着最后的一口气在摇摇晃晃努力地向前走着,像是一定要走回它那不可知的栖身的地方去。当我走到这只狗的身边时,它把浮着一丝雪的嘴巴伸过来,朝我凄凉地嗅闻了一下,眼睛里好像陡地亮了一下,随之那眼里的亮光就慢慢地慢慢地黯淡下去了,最终汪成一缕悲凉的辛酸与茫然。狗不再理我了,又继续开始它颤颤巍巍依然故我的单身孤旅。我的心里很难过,也很可怜这只狗,可是我顾不上它,顾不上这个沦落天涯和风雪交加中的朋友。

此时,我情不自禁地回头望了一眼那只左右摇摆着身子,并向着它自己认定的理想的地方走去和逐渐消逝在风雪中的狗,心里升起一丝丝感动。于是,我便开始想要折回去和表姐一道继续走下去。我屏住呼吸,用极其尖利响亮,甚至有点悲怆绝望而搏命般的声音叫了一声:“宝香姐!”

我又嘶声力竭地唤了一声:“宝香姐!”这一声我是哽咽出来的,不觉泪水滂沱。很快眼泪就在我的面庞上结成了冰豆,心里酸酸的。

我蹲在雪里,独自隐隐地啜泣一会儿,就站起来又开始折回来向着表姐的那个方向走去。

谁会想到,当我走了不多时,就看见宝香姐从茫茫的风雪中慢慢地冒出来了,她的手里拿着一截木棍,围巾把大半个子脸都遮住了,只丢出一只眼睛在望着我。她立在我的面前,使我又激动又喜出望外。表姐在我的肩上轻轻拍了一下,并挥了挥手中的木棍,说:“瞧啊,算是折到了半截木棍!”

表姐拉着我的手,跑到了我的自行车跟前弯下腰,立起自行车,开始用树棍塞进护轮瓦下面往出掏里面塞进去的泥雪。掏了一会儿,她把车头提起来,用手转动车轮子,车轮子不很谐调地转动起来,渐渐仿佛又恢复了以前的转速,这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好啦,现在可以骑了!”她显得平静、沉着、淡定和泰然自若。

我望着表姐,不禁又想起唐三爷。我对自己先前畏惧困难和对表姐的赌气感到害臊。

有那么一截弯道,风把雪给吹开了,路面也很瓷实,我们又亢奋地跨上了车子。但是,这样的路只有牙长的半截子就没有了。可正就是这半截路,谁料想自行车的链条竟跟着捣乱——大约是因为风顶着我们蹬不动——使得我们用的力气太大给把链条蹬松了,所以就脱落了。于是,我和表姐不得不停下来趴伏在地上,摘下手套,打开包链盒的盖子,将手指和木棍伸进去将脱落的链条重新安装好。一连好几次都是这样。等装好链条之后,我们举着两只糊满了链条上黑黑油污的手,忍着冰冷的疼痛在路边上抓了两把雪草草搓洗几下,翻起来依旧继续前进。

接下来的路,我感到轻松了许些,但是进度太慢。走上一会儿,表姐就不得不用拿在手里的木棍剜我们俩自行车护瓦与车轮子里面钻进去的雪。

由于天地苍茫一片,视线受到影响,不知道为什么,总是会觉得眼前的许多景象都那么熟悉,跟刚刚走过来似的。有好几次,我们俩猜想这可能只是一种幻觉,但又认为一定是走回刚才经过的那个老地方了,于是内心不禁又紧张又难过。因为道路什么都看不清,我们俩都觉得我们是迷路了。

天上的雪花飘飘洒洒地落着,我就在心里想,唐三爷现在干吗呢?他大约把船靠在岸上,孤独地蹲在河边一个避风的湾道里看着黄河在结冰。听妈妈说,去年冬天的时节,同样是这样的一个吹着白毛风的大雪之晚,有一个后娘将自己收养的一个孤儿赶出家门去。之前这个女人不能生养,就收养了这个女孩子。可是后来,大概是因为这个女人收养了孤儿而使得上天垂怜了她,竟使她生下了一个女孩子。然而,这个女人不仅不思回报,反而百般虐待和刁难起她收养的这个女孩子来。就在去年的那个刮着白毛风的晚上,女孩子被赶出了家门,她大声哭泣着跑到雪野之中,后来她哭乏了,也跑累了,就倒在风雪中睡着了。当第二天人们把她像一绺破布片从一包雪堆中拽出来救回家,放置在热炕上让好好暖着,后来女孩子的那两只脚就从自己的身体上脱落了。我一想到妈妈讲的这个故事,心里就难以名状的悲伤。

我和表姐每走上一会儿,就停下来歇息歇息。就这样走走停停。不知为什么,我觉得这个叫陈原滩的地方大约在地球上不存在,否则怎么一直和永远都走不到呢。有一次,表姐又停下来,竖起耳朵倾听,说是看能不能听到我们俩之外的人传来的声音。于是,我竟有些生气,说:“到底怎么回事,停下来干吗?要冻死在这里吗?”

“我听听看有没有人,”她说,“我好像听到许多人在讲话,大约快进村子了!”

我不屑地苦笑了一下。但是,这一次,表姐的话还是使得我的浑身突然生出一股不畏困难的决心与悲壮,我咬咬牙,挺身抗拒着白毛风,紧紧跟在表姐宝香的身后,奋力地推着车子。先前生出的恐惧好像在一丝丝减退。可是,走了好一阵,还是走不尽的路,还是茫茫的雪野。

这一次,我对表姐的话,以及对我自己都失去了信心。我真想一下子丢掉自行车,扑倒在雪上,一动都不想动了,任其冻死在这荒凉的雪野里算了。正在我们发呆和茫然的时候,前面嘎吱嘎吱地驶来了一辆破驴车,尽管车子很破烂,也不怎么洋气,但比我们的自行车有力量多了。这一幕让我们的胸腔陡然一热,鼻子酸凉酸凉的。原来是同学的叔叔专门接我们来了。

自行车和我们都上了驴车,那嘎吱嘎吱的声音淡淡地时断时续地在耳边响着,那一刻,我竟然希望那声音一直就这样响下去。

不知时间过去多久,我看见道路两旁一棵紧挨着一棵的树上,均都贴着一片树叶那么大小,且异常醒目的红纸片片。随着树木的稠密,那些红色的小纸片片也越来越稠密,越来越稠密了。树上、墙壁上、门上、石头上等等,到处贴着的红纸,似乎要把那先前的满目的萧瑟给遮住和比将下去,不觉竟渐至于一派热闹的景象。这时,我才发现我们已经进了村子了。

驴车停在了同学家的大门口。已经等候多时的同学立刻跑过来,把我们领进他家的院子。院里一大群人围着一双打扮得花红柳绿一般的新人在观看。

我和表姐也挤进去看。那真是一位绝世的美人,那微笑比一切的花朵更艳丽,比阳光更灿烂。小伙子那么标致和帅气,健康而充满力量。他们两个在人群中幸福甜蜜地笑着,一个轻轻地牵着另一个的手。后来,才发现大家围着看个不够的这一对喜结连理的新人原来是两个不会说话的哑巴——这也是许多人来看热闹的原因。这使我久久地惊讶和愕然。人们在潜意识里有这样一种想法,那就是尽管这一双新人可能会很幸福,但是也会有另外的不幸的可能,于是旁观者带着感动和恻隐之心,按照自己的兴趣和思路对他们的将来进行猜测。

我的心里突然有一种说不清的东西。

然而,我又多么想好好地再多看一眼这一对新人啊!

后来,同学拉着我们去吃席,我们就离开了这对新人,走进院子里搭的供来客们吃席的帐篷里坐下。主家给我们吃的是西北人的一种抢席子,有些地方称刁席子,即吃的时节,要快快地吃。如果吃的人吃得一慢,后面可吃的东西就又跟着上来了,桌上放不下,前面的饭菜自然就得撤走。倘若前面的东西你没来得及吃上,那则是你自己的事情了。

那晚,在同学家住了一宿。夜里,我和表姐聊了聊白天看到的那一对特别的不同于普通人的新人,不觉就睡了。

第二天风雪停了,令我永远难忘和惊诧不已的是,在村子的巷口,我竟然又一次看见了那条昨日在风雪中近乎于倒下去的狗。

这一次,我只是一阵一阵静静的默然!

《朔方》2010年5~6期

同类推荐
  • 世界文学知识大课堂——中北欧现代文学大作

    世界文学知识大课堂——中北欧现代文学大作

    本文主要从以下几个方面介绍了中北欧现代文学大作:德国现代文学精品、波兰现代文学精品、捷克、斯洛伐克现代文学精品、奥地利现代文学精品、匈牙利现代文学精品、丹麦现代文学精品和瑞典现代文学精品。优秀的文学作品能使人产生如临其境、如见其人、如闻其声的感觉,并从思想感情上受到感染、教育和陶冶。文学是语言的艺术,是以语言为工具来塑造艺术形象的,虽然其具有形象的间接性,但它能多方面立体性地展示社会生活,甚至表现社会生活的发展过程,展示人与人之间的错综复杂的社会关系和人物的内心精神世界。
  • 命令我沉默

    命令我沉默

    这本诗集除去序言和编后记以及沈浩波诗歌创作年表之外,一共包括五个章节,收录了诗人沈浩波从1999年至2012年14年间诸多优秀的诗歌作品。
  • 青春韵语--又是一季花开时

    青春韵语--又是一季花开时

    本书为散文集。分为悠悠思乡情、青春理想梦、青春悟人生、追忆似水流年、心情文件夹、摆渡人生心境、春风拂过八部分内容。
  • 天地颂(第三部)

    天地颂(第三部)

    “两弹一星”是在中国共产党领导下中国人民创造的历史奇迹,不仅是增强国威的科学技术成就,也是自强不息的伟大精神财富,以一种永恒的创造之魂铸成中华民族不朽的丰碑。作者以强烈的责任感和永不言老的革命激情,历经千辛万苦,经过十年打磨,推出了洋洋洒洒的巨著《天地颂——“两弹一星”百年揭秘》,为我们留下了又一红色记忆。"
  • 总有一种神圣让你向往

    总有一种神圣让你向往

    该书是一部弘扬时代精神,为英模立传的作品选集。本书收集了四个篇目:第一篇:纪实文学《这一路的风光》,全面记述了全国劳模、现任西安市劳模协会会长苌春福同志艰苦创业、勤奋工作的先进事迹。第二篇:报告文学《夕阳依依向谁家》,记述了原西安市副市长靳毅仁同志离休后倾力扶助西电公司残疾人创业的感人事迹。第三篇:报告文学《咬定青山》,记述了全国劳模、灞桥区栗沟村党支部书记任容茂为改变山区贫穷面貌奋斗不息的先进事迹。第四篇:革命题材剧本《黄龙风云》,歌颂了陕甘红军战士黄罗武奉命独创黄龙山收编土匪的传奇故事。
热门推荐
  • 首席甜妻:顾少,宠不停

    首席甜妻:顾少,宠不停

    遇见顾北辰以后,糖果有两大人生目标:一、撩顾北辰二、睡顾北辰可是,撩也撩了,睡也睡了,糖果却带着球跑了!!!五年后归来,某宝却抱着某人大腿叫爹地,看着与自己有着七分相似的小男娃,问:你妈咪是谁?从此以后糖果的生活从不离床,夜夜十八式小剧场:糖果:阿辰,我累顾北辰:乖,宝贝,儿子想要添个妹妹门外,某宝内心咆哮:老爹,明明是你自己想要1v1宠文,男女主身心干净
  • 山中客

    山中客

    老张扛一捆稻草,从山上下来。稻草干燥而蓬松,在清晨清冽的空气中香味依旧不散。下了几日冻雨的山路变得湿滑,一旁的粟米草上还留有细微的霜粒。其实从昨天起,天就阴干起来,像块风吹肉。谷地里的风硬硬地,打落了不少枫香的叶子,扎入脖子,有几分像稻草劐人的边沿了。
  • 万界之逆天求生

    万界之逆天求生

    98K了解一下!这把枪是用来吃鸡的,也可以撕碎那些阻挡在我们面前所有的愚蠢东西!这是一个只有杀死对方才能活下来的可怕世界,大家为了活命各展所长。靠美人计苟活的大长腿,拿着Ak的女装大佬,还有外国雇佣兵,天朝小萝莉。好乱!剧情交流请加群:783905881
  • 守护甜心之紫蝶凝儿

    守护甜心之紫蝶凝儿

    紫蝶凝儿?我不是日奈森家的?我我我我…这究竟是什么回事?为什么会发生这么多事?。。。
  • 想做你的小欢喜

    想做你的小欢喜

    “白宸,我喜欢你!”“哦。”“然后呢?”“我不喜欢你。”蠢萌少女vs冰山学霸青春有你,便是小欢喜。
  • 强行恋爱手册

    强行恋爱手册

    别人穿越成人,顾青桃穿越成器官。别人穿越吃香喝辣,顾青桃穿越拼命忙任务。别人穿越异世大陆公主小姐,顾青桃穿越就人妖混住变灯奴。别人穿越巧遇宠妻王爷,顾青桃穿越给主人干苦力天天被骂。能怎么办?来都来了。在这个人与妖并存的世界里当苦力的秘诀就是,别把自己当人。那个无端冒出来的主人黑心,黑嘴,黑肚肠!嗯?脸还挺白的。“无知!瞎想什么!入梦术不能用来入石头。”“蠢货!你刚做厕纸的是万年的灵草。”“刁奴!还不滚出来给我掌灯。”好吧,又被骂了。顾青桃的主人莲谙是一个身世神秘的凝尸人,换句话说,他是个一切皆可标本的标本师!莲谙的灯奴顾青桃是油灯里的小眼球,换句话说她是一个给莲谙跑腿干活的加班狗!一不小心,两人重新投胎做人,迎来二世,重新洗牌。“刁奴!来给本小姐穿鞋!”短篇,女主慢热,男主刀子嘴。一对一,腹黑高冷小哥哥斯德哥尔摩花式宠刁奴。感情升温循序渐进,没那么快,不是我故意,主要是他俩周围的妖讨厌撒狗粮,还不断抢占c位。
  • 光与风与梦

    光与风与梦

    那之后,漫长的夏天开始了。一个待在杂乱房间的女孩,一个普通的工薪族,作为邻居的第一个夏天。在夏季的第一天,女孩有着自己不为人知的秘密。还有更多发生在夏天的故事。
  • 英语现代主义诗选

    英语现代主义诗选

    《英语现代主义诗选》精选19、20世纪最有影响力的62位英语诗人102首优秀的现代主义风格的作品。既有中国读者非常熟悉的诗人如爱伦·坡、狄金森、叶芝、庞德、艾略特、金斯堡等人的经典之作,也有弗林特、休姆等英语现代主义诗歌史上的早期健将的优秀之作,大致反映了西方现代主义诗歌在英美两国的发展轨迹,为读者了解西方现代主义诗歌的总体风貌、感受英语诗歌的独特魅力提供了一个高品位、高质量的选本。《英语现代主义诗选》由北塔选编。
  • 爱上轮回王子

    爱上轮回王子

    两年前,她遇到了像天使一样美好的男孩,以为他就是自己命中注定的王子了。谁知这居然是个属性鸽子的失约王子。就在她已经将他遗忘脑后的两年后,她居然又遇到了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帅气警官!她明明知道,这样风格迥异的性子,绝对不可能是同一个人,可是她又不可避免的对他有了同样的心动,难道她就是传说中的颜控吗?什么也不管了,管他是谁,爱就爱了,只要此刻他在眼前就好!故事风格:轻松搞笑,略有背景,情节起伏,文字流畅。(嘻嘻,新作品,每日1-2更,给一点推荐票吧!!!!鼓励新人!!!)
  • 宠物小精灵之飞霞

    宠物小精灵之飞霞

    拯救青绵鸟,一起踏上小精灵巅峰。神兽出世,灾难重重,挣脱490种族值的束缚,某位训练家乘着七夕青鸟完成着属于自己的使命。“那个高空中的训练家是谁?”观看战斗的人问。“他叫飞霞,陈飞霞,是新任的国家级联盟冠军,也是未来的世界级联盟冠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