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47853000000003

第3章 舍舍

马金莲

舍舍是一个女人的名字。

丈夫黑娃出事的时节,舍舍刚刚二十岁出头。

事故来得很突然。

那天,一大早,趁着清晨的凉爽劲儿,他们去玉米地里拔草。本来,黑娃要一个人去,留下媳妇在家看娃娃。他这样做有两个用意,一来儿子还小,确实需要留个人照料。二来,他是疼舍舍。地里日头毒,加上蚊虫多,舍舍身子弱,能多歇会儿就让她多歇会儿。可是,他前脚出门,舍舍后脚就跟来了,她把儿子放在手推车里,推到地头上来了。她说农活这么忙,在家里闲坐,她心里慌,好歹坐不住,说着将车斗篷拉下来,给儿子遮个阴凉,让他在车上呆着。他们两口子加紧拔草。

舍舍是个话匣子,一阵子不和人拉闲,就闷得慌,她手里忙活,嘴巴一刻也不停歇,给男人说这说那,还不时咯咯地笑。黑娃是个蔫性子,口里只是嗯嗯啊啊应承,听上去,一直是女人一个人在叽叽咕咕说,嘻嘻嘻嘻地笑,引得旁边地里的人不时抬头看,但是只能看见阔大的玉米叶子汇成的一片绿波中间,一顶绿色的盖头一闪一闪,时隐时现。

舍舍头上戴着绿盖头。其实现在的媳妇儿大多不愿意戴盖头,到了这大地方,开放的川道地方,有些媳妇子甚至连帽子也不好好戴了。那些进城打工的,一个个烫了头发,化了妆,一个赛一个地洋气。最不行的,也摘了头巾、盖头,剩下白帽子,或者只绾一条纱纱。

从山区搬到红寺堡,舍舍也算见了世面,她只是在衣着方面收拾得干净了些,加上原来是个利索人,和别的女人比,就显得不差什么。有一样,她坚持着,没改,就是头上的盖头。还是从老家出来时节戴的。走在人群里,她就显得有些特别,惹眼,是一种保留着土气的特别,可是她长得俊美,盖头一戴,绿茵茵的颜色映衬下,那鼻子那眼,显得分外生动,眉宇间添了一股素雅洁净的美。

算起来,这方圆,年轻一茬里,她是唯一戴着盖头的小媳妇儿。对于这,黑娃嘴上没说啥,心里还是赞成媳妇的做法,现在年轻人都效仿城里人,厌弃山里保留的回民头饰,黑娃觉得自己的媳妇儿老实,本分,坚守住了一份教门上的传统的东西,就对媳妇更疼了。

其实,戴盖头也有好多不方便的地方。头发耳朵全被包进去了,女人就不能靠头发装饰自己的五官了,更不能像城里女人做个发型什么的,这等于把一部分美藏起来了。还有,天热的时候,汗一湿,盖头就像一顶头盔,严严实实罩在头上,使人更热了。

拔了一阵子草,看看日头出来老高了,舍舍的汗一股子接一股子往下漫,脖子里湿了,盖头布粘在肉上,痒痒的,她只得腾出手解开脖子下的扣襻儿,掀起一角,轻轻扇动扇动,让透透气。儿子在地边上哭起来。哭一阵,停了,过一会儿,又哭。她装作没听见。要干活就得硬下心肠,不能疼顾娃娃。

黑娃舍不得叫儿子哭,赶过去,拍拍,哄哄,对儿子,他可比舍舍那当妈的还疼,疼得贴心贴肉的。看到丈夫这么疼娃娃,舍舍心里有说不出的暖意,明白他这样其实等于在疼她。这个蔫人,平时不会贴着你的耳根说那些叫人心跳的话,其实都在心里装着哩。

这一回儿子哭得泼实,还尿了裤子。黑娃干脆叫舍舍回去,日头变得越来越毒,娃娃会受不了的。舍舍犟不过丈夫,就推着小车车,一个人先回去了。今儿的日头真的毒,还没到正午,就晒得路面上的沙子发烫,她头也昏昏的,赶进家门,却不闲着,边哄娃娃,边抽空子给牛拌上料,饮了水,然后烧水做饭。

等黑娃进门,媳妇的凉拌面已经做好,端上了桌子。舍舍的茶饭好,凉面擀得薄薄的,捞一筷子起来,颤颤的,咬一口又柔韧又劲道。拌的菜里有红的西红柿,绿的黄瓜丝儿,还有切得细碎的香菜沫子,小葱叶子。菜都是她在自家菜园里种出来的,赶夏就吃上了,人勤地不懒嘛。这地方不缺水,种啥长啥,只要你脚手勤快,土地不会亏待你。

黑娃一口气吃了两大碟子凉面,喝下一碗面汤,满意地拍拍肚子,说乘着中午的空闲,去集市上买个喷雾器。家里缺个喷雾器,两口子在地里就商量好了,买来下午就给后院的果树打药。老借邻居的,感觉怪拉不下面皮。

摩托车嘟嘟一响,黑娃驶出大门,上了去集市的大路。集市离家不远,三里路,站在家门口能望见集市上的二层楼房。这地方就是好,干啥都方便。相比之下,在山里老家过的那些日子就苦焦得多,叫人想想都心有余悸,再也不想回去重新受罪了。

舍舍麻利地洗了锅,哄儿子睡觉。看他睡踏实了,她悄悄溜下炕,拿顶草帽扣在娃娃脸上,这样苍蝇就骚扰不上了。她取下头上的盖头,先前被汗水浆过,变得硬邦邦的,戴着难受,得洗洗。盖头的料子很薄,质地不错,放进水里滑溜溜冰凉凉的,轻轻搓几把就干净了,她出去晾在绳子上。院子里很热,日头火辣辣地扑在面上,她觉得头上的白帽子立马就被晒透了,就赶紧进到房里。

对着镜儿润脸的时节,舍舍看见镜儿里的一张脸很俊气。她打女子时节就出了名地俊,因为俊,不等长大,同一个庄子里的马家就发媒人来说亲事,早早地把她号下了。女婿就是现在的黑娃。他个子高大,头脑灵活,对媳妇儿知冷知热,成亲这三年来,他们的日子过得很和美。她的肚子也争气,头胎就生了个儿子。两口子觉得眼前头的日子更有奔头了。

舍舍禁不住望着镜儿笑了。镜儿里的人,眉毛是眉毛眼睛是眼睛,搭配在一起显得端正、秀丽。尤其是眼睫毛,密密的两排,又长又黑,随着眼皮的眨动,两排睫毛也生动地扑闪着。镜子里的这个人,叫人看着怦然生出爱意,那圆鼓鼓的脸蛋叫人禁不住想伸手掐一把,掐出水来。黑娃喜欢掐着她水嫩的脸蛋,有时抱住了啃,说这是世上最甜美的果子。想到这些,她心里一阵扑通,两朵红云飞上了脸颊。常年戴着盖头,一旦除下,她发现自己的脸上有一个明显的印儿,印痕沿着五官的外轮廓分布,一圈子。遮在盖头下的地方,肉皮明显细嫩,洁白。露在外头,经常风吹日晒的部分,相对粗糙些,黑中带红。整体来看,她的脸算不上黑,她生来就是个白净人。只是相比之下,才显出戴着盖头留在脸上的痕迹。与旁的女人比,她是个洁净利索的媳妇儿。

左邻右舍的几个媳妇子不止一次撺掇,要舍舍把盖头摘了去,和她们一样,搭块纱纱子,又凉快又艳丽。她笑着婉言拒绝了大家的好意,她们头上的纱纱子她留心看过,薄薄一层,几乎透明。苫上,其实等于什么也没苫,头发全在日头底下。按阿訇讲的,女人的头发面容都是羞体,不能叫日头看见,不能叫外面的男人看见。现在社会发达了,人们的观念跟着变,要女人家把脸遮起来不见外人,不太可能,阿訇也就没有强调,只是坚持劝诫,要大家搭上盖头,把头发拾掇起来。戴上白帽子也行。事实上现在白帽子很时兴。

头上苫个纱纱子,行不行呢,没听阿訇讲过,不过舍舍打心里觉得不好,那样肯定不好。一眼就能看出,头发大半晾在外头,那点纱纱子根本就没法把满头乌发护严实。舍舍就一直戴着盖头。这不影响她的年轻,俊美,就是麻烦点,好在时间长了,也就习惯了。她有两顶盖头,这顶翠绿色的,家常戴。还有一顶墨绿的,放在衣柜里,出远门走亲戚的时节才拿出来换上。那顶戴出来,又是一种凝重稳重的好看。舍舍早就想好了,年轻的时节我戴绿色盖头,等娃娃长大,进入四十岁的门槛就换成黑色的。要是寿命长些,能活到七八十岁,那时候就能换成白色的盖头了。白盖头戴上最好看,显得整个人清俊,干净,飘飘的。老家的老奶奶都喜欢戴白盖头,颤巍巍的老人,在纯白色的映衬下,越发显得尊贵、慈祥,让人见了打心眼里生出一股敬意来。

只是,等到她活到那样的岁数,不知道大家还戴不戴盖头。现在社会的风气变化得快,说不定几十年后女人们会将戴盖头的老传统给忘掉。会不会真的变成这样,谁也说不准。世上的事,往往是难以预料的。反正到时候她还要坚持戴盖头,把一个回回穆民的操行遵守住。

就在舍舍胡思乱想的时节,电话响了。静悄悄的正午,这铃声显得很突兀。嘟嘟,嘟嘟,不停地叫着,她慢慢过去接了。心里想肯定是丈夫黑娃,要询问他该给家里买些啥零碎。她喂了一声。又喂一声。才发现不是黑娃,是公公的声音。公公马安贵直嘎嘎地喊叫:舍舍子吗?舍舍子你在哪儿?你知道吗,黑娃出事了,叫车给轧了!你、你……

电话里公公木头一样的声音还在叫喊,说些什么,舍舍听不见,耳畔一片嗡嗡声。她抬起头打量,房里并没有飞进蜂儿来。真是奇怪,耳朵边咋有一群蜂儿在叫,嗡嗡的,要炸开了一样。她心里一阵疑惑,莫不是公公在开玩笑吓唬她?可是,这不可能,公公不是这样的人,这样的玩笑,也不是当公公的跟自己的儿媳妇开的。那么,就是真的了?黑娃真的出事了!

稍一迟缓,舍舍反应过来,她一把抱起还在熟睡的儿子,边走边扯下晾绳上的盖头,冲出大门,把门环往一起一套,也不上锁,顺手推开邻居的门。邻居女人在睡午觉,惊醒过来,一脸惊愕,舍舍把儿子往对方怀里一塞,顾不上多解释,撒腿就往集市方向跑。盖头早晒干了,她边跑边往头上戴。一双手索索抖着,颤得厉害,勉强戴上了,脖子下的扣襻儿却怎么也扣不上。努力一阵,还是扣不上,她干脆不管了,任凭盖头的下摆在脖子底下飞舞着,拍打着。

远远看去,集市的右边人很多,围着一大群。舍舍就往那边跑。她扑过去,扒开人堆往里挤。挤进去,看见地上躺着一个人。一个血肉模糊的人。他的脸朝上躺着,头下洇开一摊血。正是黑娃。正是她的丈夫黑娃。不远处斜停着一辆卡车,卡车的旁边斜睡着摩托车。摩托车的后座上绑着一个绿色塑料喷雾器。舍舍想这正是丈夫给家里买的喷雾器,他们说好下午要给果树打农药的。

他们说得好好儿的,一起打农药,一起给玉米放水,一起掰玉米棒子,一起犁地,一起拉扯他们的儿子,一起向好日子努力。他们说得好好儿的。可是,舍舍看见,她的丈夫黑娃变成了死人。他躺在街道边发烫的水泥地上,身子和头底下全是血,手脚已经变硬了。他的脸曝晒在正午的毒日头下,还热着。她扑倒,把她的脸贴上去。她试着抱起他的头。哭喊着叫他起来。血糊了她两手,满怀,她还在费力地抱,往起拉拽,把嘴贴上去,贴着耳朵喊他,黏糊糊的血糊透了她刚刚清洗过的盖头。连脸蛋也糊上了。血的味道很浓烈,扑面而来,叫人难以喘过气来。

黑娃,黑娃,你咋了?你不要吓我,你不要吓我啊!

黑娃的嘴张得很大,不知是痛苦的缘由,还是他想向她说些什么。她趴在他嘴边听,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空茫地张着嘴巴。

舍舍发现今天的日头很耀眼。她还没有见过这么耀眼的日头。满街都是明晃晃的刺目的光。在无数光芒的刺射下,人的眼前头反倒没有了光亮,一阵一阵发黑。真是一个奇怪的正午。

黑娃,黑娃,你咋说走就走哩,也不给我言喘一声。

一个大手把舍舍从死人身上扯开了,舍舍看见是个穿制服的警察模样的人。他说我是派出所的,你是家属吗,人已经死了,请你配合我们保持案发现场,公安局的马上就到。

舍舍不知道自己为啥会那么软,全身的筋骨全被人抽去了一样,她站不起来,就软塌塌坐在地上,抬起头,她看见了好多眼睛好多形形色色的脸,这些脸呀眼睛呀一齐围过来,看着舍舍,看着地上的黑娃。舍舍心里头有一个声音,在说话,一直不停地说,说: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这不是……

警察把围观的人往远处赶了赶,还有几个人在忙碌,好像在画线,把舍舍和黑娃,包括出事的这片街面,街面上的血迹,一齐圈起来。舍舍看着他们画线,一个最年轻的警察,脸皮很白,忙活一阵就显得很累,受不了炎热日头的烤晒,不时用袖口擦着脸上滚落的汗珠。舍舍盯着他看,黑娃也是这样的年轻,可是,他躺在街道上,再也起不来了,不会和她说笑,和她一起过日子了。

变故就这样发生了。恍惚中,舍舍感到他们幸福和美的日子,被一双巨大的手生生撕开了,一条巨大的口子横裂而开,就这么突然地摆在她的面前。

黑娃的手机没有摔碎,还能用,警察说案发后我们按照手机上面的号码拨打了电话,打到你们老家去了。舍舍恍惚记起,公公刚刚从老家打来的那个电话,原来是这样,怪不得事情一发生公公就知道了。老家距这里远,在西边的另一个县。接到电话,公公他们就慌忙往来赶,搭车赶到这里已经是天擦黑的时节了。等公公婆婆跌跌撞撞赶进家门时,舍舍搂着儿子坐在地上。她见了亲人,不说话,只是淌眼泪。黑娃也被拉回来,停在房地上,身子冷冰冰的,再也不会起来迎接他的父母了。

事故很快就调查清楚了,公家给出了结果。黑娃是被卡车撞死的,按照交通路线看,错在卡车司机一方,肇事司机早吓跑了。但车在,公安局的人说车在,等于主家在,受害家属不用着急,静静等着拿赔偿金就行了。

黑娃的埋体拉到了老家,送进马家的老坟里了。舍舍没有跟着埋体去老家。她一连几天水米不打牙,只是爬在炕上淌眼泪。她总觉得这一切都是睡梦,不是真的,只是个噩梦,一觉醒来日子还是从前的日子,黑娃好端端的。可是,这个噩梦就是无法苏醒。任她怎么挣扎,也还是陷在泥坑当中。她的男人殁了,她年轻轻儿就成了寡妇,她的八个月的儿子成了孤儿。

送完埋体,黑娃的父母叔伯们,一大群人从老家赶过来。舍舍的娘家人也来了。大家守在一处,每天里唏嘘一阵,感叹一阵,惋惜黑娃这么年轻就离了顿亚,撇下嫩嫩的媳妇儿,奶头上的娃娃,还有年近五十的娘老子,真个可惜了,太可惜了。在惋惜,伤痛的同时,每个人还在密切关注着公家对事故的处理结果。

舍舍病了,茶饭不思,整天躺在炕上,不说话,眼泪倒淌。连吃奶的娃娃也没心思看顾。幸好她娘家亲妈来了,做饭烧水,伺候着女儿。婆婆也来了,接过孙子照料着。亲妈见女儿一天比一天弱,心里疼,悄悄在舍舍耳边说我的娃,黑娃殁了,那是真主的前定,你年轻轻儿的,路还长着哩,你得往宽处想,可不能为他搭上你一条小命儿。舍舍不说话,这道理她懂,可她就是转不过这个弯儿,在痛苦里熬煎着,一天比一天瘦下去,加上本来身子就弱,这回心里吃了力,眼看瘦成了一把柴。

等了十来天,赔偿结果有了眉目,黑娃的人命价、埋葬费、儿子的抚养费一包揽子一共是十六万五千元。说实话这是个大数目,大家仿佛被一种情绪感染了,兴奋起来,兴冲冲讨论着,争议着。舍舍躺在炕上听他们议论,慢慢思谋着,看来这些人是真的高兴,一高兴就忘掉这些钱是怎么来的,是黑娃拿命换来的。他们甚至说有了这笔钱,马家的穷日子该翻身了。舍舍看看公公,再看看堂公公,还有大伯子,他们的脸膛都红彤彤的。被这个数目鼓舞着,仿佛他们的血都涌到脸上来了。还有他们心里的喜悦,也毫不掩饰地流露了出来。

舍舍闭上眼。眼泪沿着枕畔,悄悄地滑。他们都是世代在穷山沟里务农的农民,祖祖辈辈从没奢望过有一天这么一笔巨款会跟他们扯上关系。真是笔天文数字,让人梦想也不敢梦想的,这一回竟然变成了现实。可是,这样的结果,不是她想要的。她只盼望她的黑娃能够活着,他们一起好好过日子。当大家兴冲冲议论时,她躺在炕上,回想黑娃在时他们一起过日子的情景。越想她的眼泪越多,多少钱也买不回黑娃的命啊。

亲妈乘着身边没人,把嘴巴压在舍舍耳边,说舍舍我的娃,你得起来,那些钱里,有你的份儿,有你儿子的份儿,你得跟他们分。你这么没心没肺地躺着,只怕要吃亏哩。你得为自个儿做个长远的打算。

妈的口气热烘烘的,哈在舍舍脸上,舍舍觉得怪难受的,就把脸扭到另一边。这些话,她压根就听不进去,就是听进一两句,也没法往心上去。她心里有了微微的不情愿。怎么能这么说呢,公公婆婆刚失了儿子,最疼的应该是他们,这种节骨眼儿上,叫她怎么狠得下心去跟他们争呢。以后的路,她不是没想过。她不是那种没心没肺的女人。这些天躺在炕上心里想得最多的,都是以后的事情。她痴痴地想,要是黑娃没有出事,还活在世上,他们两口子一心一意往下过日子。小日子就算紧巴点,凭着黑娃的聪明活泛,加上她的勤俭能干,日子总会一天比一天好起来的。她甚至看见了未来的景象,儿子长大了,他们又有了第二个娃娃,两个娃娃都是那么聪明可爱,他们两口子几十年里恩爱如初,过得和气美满。直到她头上的盖头换成了黑色的,白色的,随着年岁增加,黑娃也蓄起了胡子,一大把山羊胡子,白了,在阳光下白花花的……

之前,黑娃活着的时节,她从来没有想过以后的生活,觉得那是十分遥远的事情,距离年轻的他们很远,甚至用不着去想,只要安心过现在的日子就行。至于老了,娃娃大了,那是会顺理成章到来的。但是,谁能想到,他们的幸福日子就这样断了,戛然而止,之前连一点预兆也没有。这叫她心痛,悔恨,茫然,不知道没有黑娃的日子该怎么往下过。这三年来和黑娃日夜厮守,受他百般呵护,她已经离不开他了。黑娃出事了,生活里忽然就没有他了。她的心里猛然空了,空荡荡的,这种空,是什么东西都没法添补得上的。

人活在世上咋就这么难肠哩。好好儿的两口子,走到半路上,一个就把另一个闪下了。她记起小时节,老家的屋檐下有一对燕子,进进出出从不分离,有一天猛然死了一只,另一只孤零零的,整天绕着屋檐,叫声凄惨,神情孤苦,守着屋檐下的老巢,就是不忍离去。很长一段日子后,才不知飞到哪里去了。她当时还觉得那燕子傻,死了伴儿,再找一只不还可以过日子吗。现在想起,自己的想法是多么浅薄,无知。原来人和燕子是一样的道理。

舍舍只知道成天躺在炕上抹眼泪。身后的事,一点也不焦急。她的父母可没法和她一样,他们早就焦急上火了,只怨恨这瓜女子,脑子进水了,在这样的节骨眼儿上犯迷糊,他们可没迷糊,还灵光得很呢。大家早就说到以后的事了。舍舍再嫁,是必然要走的路。问题的症结是,这一步,迟走还是早走,是带了家产走,还是两手空空地离开。婆家和娘家,在意见上有了分歧。其实,这分歧一开始就产生了。公公马安贵说叫舍舍自个儿选,他给出了两条路,一,如果舍舍舍不得自己的娃娃,想留下拉扯娃娃,婆家就留她。马家的小儿子今年十八岁了,可以将舍舍续给小儿子,这样可以再组一个完整的家庭。二,如果舍舍嫁旁人,那就留下娃娃,舍舍一个人离开。

听了婆家给出的条件,舍舍没吭声,趴在枕头上想心事,眼泪刚刚干了,这阵子又淌了满脸。大家站在地下等她的回话。逼急了,舍舍不得不表态,她哭着说我想拉扯娃娃,我生养的娃娃我不拉扯谁拉扯哩。她反复说的只是这一句话。至于嫁不嫁小叔子,她没有表态。她还是没法从失去丈夫的伤痛里站起来。

舍舍可以拖,别人可等不及了。主要在分钱上起了分歧,争议很大。舍舍的娘家人出面说这钱应该归舍舍母子,理由是黑娃早就和父母分开过日子,这笔命价理应归黑娃的女人和娃娃。黑娃的父母怎么会同意呢,马安贵冷笑着说你们精勾子撵狼哩,把没羞当成了胆大!死的是我们的儿,你们争的是哪门子钱?舍舍娘家人也不是善茬,接口说这钱就算是你们的儿拿命换来的,也不能全归你们,我们女子到你们家三年多,没功劳也该有苦劳的吧!要不,咱们打官司,叫公家断!

马安贵的脾气倔,干脆手一挥,说舍舍要是还给我们当媳妇儿,我们家养活她,吃穿不缺。要是嫁旁人,就不要抱一点分钱的妄想,趁早滚蛋!

双方原本不错的亲戚关系,这么大动干戈地一闹腾,也彻底臭了。

既然臭了,撕开了那层面皮,也就没什么可顾及的了。马安贵老汉说舍舍马家好歹不留了,就算舍舍想续嫁小叔子也行不通了。娃娃从奶头上摘下,舍舍走人!别妄想带走马家的一根针线,一棵柴草。

舍舍的大哥扬言要卸下马安贵的一条腿来,他妹子给马家连娃娃都生养出来了,咋能一份功劳也没有呢,就算是养了头牲口,这几年,也该念些旧情的,好歹还是一口人,不信马家敢将媳妇子两手精光地赶出家门。

两方谁也不让谁,争不出个长短和对错。过些日子,果然闹上了法庭。上法庭的时节,舍舍还病在炕上,她爬起来,哭着说人殁了尸骨还没有凉透,你们就这样闹腾,还叫亡人消停吗?没人听舍舍的话。娘家妈说舍舍你这个吃屎的货,叫你趁早争,趁早争,你偏不听妈的话,看看,这回掉泥坑里头了吧。妈的话哪句不是为你好哩。

舍舍解下头上的盖头,这些日子不分昼夜躺着,病着,盖头里的头发毛成了一窝刺。她取过梳子梳,一梳子下去,竟扯下好一把头发,再梳,还是一把一把的,脱落得厉害。她望着头发怔怔瞅了半天,眼泪又下来了,滴滴答答落个不停。她妈见了烦,早就看不惯女子的这副模样了。她还真的想不明白了,这年轻轻儿的,两口子只在一搭过了三年,难道感情能好到为他寻死觅活的地步,连钱财都不知道为自个儿争。她真恨自己生养了个瓜女子。

还有叫她懊恼的呢。法院做了调解,那笔命价,一分为二,一份留给孩子,做抚养费。另一份,又分开,一份给马安贵夫妻,剩下一份是舍舍的。这样的结果,大家都能接受,是公平合理的。可是,细细一研究,舍舍的娘家人研究出不公平来了。舍舍的大哥,说娃娃肯定会留给马家,这么一来,等于大半的钱财落入马安贵的腰包,舍舍得到的太少,这不公平。就带人和马家闹。

争执中,舍舍大哥的火暴脾气上来,对着马安贵的嘴脸就是一顿拳头,没想到气头上,这一顿打很有分量,当下就打掉了几颗牙,眼眶子里鲜血直冒,马安贵脖子一梗,对着舍舍的大哥,将美美一口血水,连带牙齿,直接喷到了脸上。马家人群里几个年轻人当即摩拳擦掌,喊:打呀,打死这狗日的!

这边,舍舍娘家也有一帮子人,抄起家伙,就要上前迎战。一场血战眼看就要发生。

幸好马安贵的头脑还算清醒,顶着满脸血水,及时喝住了头脑发热的年轻人。

双方胸腔里憋着的那股子火,才没有燃烧起来。

马家人抬着嗷嗷喊疼的马安贵直奔医院。医院一检查,上面那排牙齿全部损坏,更严重的是,右边的眼睛没保住,瞎了。

马家人扬言要去公安局上告。

舍舍的父亲慌了,闯祸的是他的儿子。他可不能看着让儿子吃亏。老汉就抹下面皮,央求马安贵看在双方多年亲戚的分上,放过自家。好话说尽,马家人才勉强答应不告,但有条件。如果不告,那就私了,给马安贵一笔钱,按照当下时髦的说法,那就叫啥医疗费、营养费、精神损失费之类。

这笔费用不多,也不要舍舍的娘家人掏腰包,仅仅是扣除黑娃命价中要划给舍舍的那一份。

也就是说,现在舍舍一分钱也拿不到了。

舍舍父母那个懊恼呀。一恼,老两口都犯起了牙疼病,各自捂着自己的腮帮子,嘶嘶直吸气。可是,马家的条件再苛刻,他们也得答应,谁叫他们的二愣儿子打人了呢。舍舍的娘家人这回闹了个大红脸,原本是想多捞些的,不想连舍舍分内那点钱,也赔给了马家,真是窝囊到家了。

趁着大家闹得不可开交的关口,婆婆抱上小孙子悄悄回了老家。回到家,才给舍舍打来电话,说娃娃是马家的后代,从今往后由奶奶拉扯,当妈的就不用再记挂了。

眼前没了娃娃,一开始舍舍觉得清静。第二天,第三天,她胸口涨起两大包奶水,就像装上去的一对大罐子,硬得就要炸开。舍舍这才清醒过来,没有儿子,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如果说黑娃突然出事,是她身后的一座靠山轰然倒塌了,让她变得无依无靠。那么婆婆抱走儿子,则像有一把手,悄悄揪去了她的心。等到揪去了,她才慢慢感到了疼痛,才发现,自己的心空了。丈夫留下的那片空,加上儿子的走,她的心里这回变得空无一物,什么都没剩下,彻彻底底地空了。屋外,玉米正在出穗。大片大片的玉米吐出穗子,开出淡淡的碎花,一股甜甜的土腥味儿飘满了院子。舍舍知道该去玉米地里看看了,玉米长得咋样了,缺不缺水,还得再追一茬肥,新长出的草也该拔拔了。过去这些都有黑娃操心,黑娃一走,日子好像停滞了,连生计也停了下来。舍舍不知道这日子该如何往下过。

她趴在窗台上向外看,院角那片葡萄长得绿茵茵的,这些日子没留意,它们猛然窜高了一截子,把嫩嫩的头探到架子的最顶端上来了。那是黑娃栽的。架子也是他搭的,他说等咱儿子长大了,能自个儿跑到葡萄架下摘葡萄吃,那时,咱的日子肯定红火起来了。我种的品种多,咱儿子到时节想吃哪种,就吃哪种。

她忽然发现很想儿子。内心那片茫然的空茫,现在一下子集中起来,明晰起来,有了目标,就是儿子。那个粉嘟嘟的,嘴角散发着奶腥味的碎人儿,叫她扯心扯肺地想。他还那么小,才八个月,正是吃奶的时节。想到儿子,胸口的奶房受到感应似的,苏醒过来,发出一阵疼痛。这疼感,细细的,碎碎的,像有一把针在里头扎。这儿一下,那儿一下。一时又觉得整个奶房都在疼,钝钝的,胀成了一个硬块,要爆裂开来,衣服刷过都疼得要命。她多日来不吃,渴得厉害,拼命喝水,不想这些水还是变成了奶水,积攒在胸口,用一种无时不在的疼痛提醒她,娃娃饿了,该喂奶了。

舍舍睁大眼,看看炕上,看看地下,尽管她一再提醒自己娃娃没在,离开她了。她的眼睛还是感到了失望。炕上空空的,心里空空的。心远远比炕空旷,茫然。她一连打了三个电话,婆婆接了,口气淡淡的,说娃娃乖得很,你用不着记挂。可舍舍分明听见娃娃在哭,哭声不断地响着,那哭声,像一把小手揪着她的心,整颗心不由得悬起来了。她慢慢想着,看来自己中了计谋。婆家人设好的计谋。抱走娃娃,就是宣告她和马家的关系,从此断了,再无瓜葛。丈夫殁了,儿子回归本家,她这个年轻的寡妇,该为自己今后的出路做打算了。

她还是记挂儿子,越发想念,电话再打过去,婆婆明显不高兴了,拿起电话不说话,舍舍在这头急切地问娃娃,婆婆那头咣地扣了话筒。

舍舍瞅着电话,瞅着瞅着,一头栽倒,晕了过去。

舍舍这一回是真正病了。前些日子,她被从天而降的横祸击昏了心神,这一回,是被思念一点一点抽去了精神。她睁开眼说我的儿子,我的儿子。睡着了,嘴里还在念叨我的儿子,我的儿子,我的儿子。娘家妈见舍舍这样,忍不住陪着女子淌眼泪,一边大骂那狠心的公公婆婆,一边变着法儿劝慰自己的女子。舍舍妈本来是个口舌麻利的女人,这会儿又是生气,又是心疼女儿,口里说出的话就句句像刀子,听着扎耳,其实句句道在点子上。她给舍舍讲道理,摆事理,告诉她这世上人心都是靠不住的,两个人做了两口子,那是缘分,如今该走的走了,那是缘分尽了,活着的还得往前头看,不能守着一棵树杈把自己吊死。至于舍舍的儿子,那是马家的骨肉,归到马家是迟早都要发生的事。只是没想到,这马安贵老两口会这么无情,把事情做得这么绝。事到如今,舍舍只有挺起腰杆子来,再寻一个好人家,赶紧嫁了,才是正路。

舍舍妈将好话说尽,偏偏舍舍这个犟女子,一点也不开窍。她慢慢爬起来,吃了一点饭,说要去老家看儿子。儿子是她和黑娃的命根子,殁了黑娃,娃娃已经是孤儿了,怎能又叫娃娃离开娘,变得目无双亲呢。她得去看看。娘家妈在身后拽住舍舍,跟着哭,说舍舍我的瓜女子,你这一去明摆着不会有好果子吃的。舍舍掰开她妈的手,说我不是图那些钱,我只是扔不下自个儿的儿子。旁人不相信我难道你也信不过,我不是为了钱,真的不是。妈你让我走,我要看我儿子。

舍舍颤巍巍出现在乡下婆家的院子里,把婆婆吓了一跳。自打黑娃出事后,算来不过四十多天,这媳妇儿竟然瘦成了一把柴。她记起舍舍平日里的听话,乖顺,心里不由得泛起一阵疼惜。舍舍见到了儿子,扑过去,搂在怀里,怕谁抢去一样,搂得很紧。婆婆的眼眶有些发潮,心里一阵难过,她也是女人,世上当妈的,对待儿女都是一样的心肠。

可是,婆婆只许舍舍在老家照看娃娃,不能带到红寺堡去。舍舍试着套口气,婆婆的口风把得很严,说这是马家门里上下全体商议的结果,不可能会改变。舍舍恍然明白了婆家人的用意,明白自己没有办法把儿子带走。她暂时住在婆家,白天黑夜都和儿子在一起。尤其是夜里,儿子的小手手抱着舍舍的奶头,软乎乎的嘴巴吮着奶头儿,吞咽声咕儿咕儿的,舍舍用心听着,她觉得这奶水是从她的心里淌出来的,她的心里有一眼泉,泉水源源不断地往出淌,流啊,流啊,她整个人也仿佛成了一眼泉,一眼永不枯竭的泉,她用泉水哺养着她心爱的儿子,她和黑娃的儿子。听着他吮吸这泉水,她觉得欣慰,感到幸福。是一种说不出的幸福。她生命的精华,全部流进儿子的身体,她愿意。就是让她枯竭而死,她也愿意。

日子过得不快不慢,一晃眼马家黑娃的“百日”过去了,黑娃的赔偿金也落实到位了。马家人总算从伤痛中摆脱出来,恢复了理智,同一个庄子里的人就议论说那些人疯了一样闹腾了一阵子,现在该好好过日子了。日子还是那样过着,不紧不慢,不温不火。

只是,有一天,舍舍走了。扔下儿子,悄悄儿出了马家门,正如她公公说的那样,她没有带走马家的一根针,一棵草,两手空空地离开了。去了哪儿,连娘家人也说不上个准数。

后来,有人在新疆见过舍舍。回来说起,大家觉得这不足为怪,这些年,口里人潮水一样往新疆涌,舍舍上了新疆,一点也不奇怪。叫人惊奇的是,她不是过去那个舍舍了,她摘了帽子,取下盖头,把头发烫成卷儿,波浪一样披着,据说,那样子,远远比戴着盖头洋气。她的穿着打扮也有了很大变化,显得富贵多了。显然是找了个有钱的婆家,日子过得滋润着哩。然而,那些见过的人说,他们还是觉得原来那个戴着绿盖头的舍舍好看些,才是大家心里真正的舍舍。

就有好事者,带着十二分的艳羡,议论说十六万五千元,能装半房子吧,那么多的钱,不知马安贵老汉会不会使唤它们啊。其实,说这话的人纯粹是瞎操心。马家老汉拿到钱就为自己装了一排假牙,听说过些日子还要安装假眼球呢。同时,他立马为小儿子定了一门亲,东山里的女子,才十六岁。巧的是,这女子小名儿也叫做舍舍。

《回族文学》2010年3期

《小说选刊》2010年6期

入选漓江出版社《2010中国年度短篇小说》

同类推荐
  • 背后的村庄

    背后的村庄

    各执一端,其实都对。诗是人们感情的凝聚,学养的弥漫,思想的升腾,人格的外露。愤怒出诗人,喜悦出诗人,踌躇满志出诗人,穷困潦倒出诗人。诗是感情的露珠,学养的硕果,思想的鲜花,人格的善缘。诗是时代的脉搏,也是历史的脉络。对于诗歌,我从小就有一种深刻的喜爱;对于诗人,我有发自灵魂深处的尊敬。在我不算深厚的学养中,诗经楚辞唐诗宋词,是最为坚硬的基石。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喂马、劈柴,周游世界/从明天起,关心粮食和蔬菜/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 现代名家散文经典(散文书系)

    现代名家散文经典(散文书系)

    散文是美的,它能给人以美的享受,然而什么样的散文才是最美的散文呢?秦牧曾说:“精粹警辟的、谈笑风生的、亲切感人的、玲珑剔透的,使你读时入了神、读后印象久久不会消失的好散文,还是不多。”他还说:“一篇好的散文,应该通过各种各样的内容给人以思想的启发、美的感受、情操的陶冶。”品读精美的散文,宛如清风般涤荡沐浴;让散文的清扬与美丽永远地伴随你。
  • 我的富士康日记

    我的富士康日记

    又是一年的年末,我闲下来,整理一下尘封书柜的日记,发现当年的一段富士康工作经历,回忆进厂的前因后果,里面的每一个人,每一件事,都在我的日记上,演了一遍电影。年轻轻的生命,活生生地装进罐头瓶,每天重复着枯燥的工作,找不到存在的价值;没有物质的基础,找不到感情的寄托。每个人的努力,每一声的呼救,都在时时提醒着我,不要忘记他们。我想把那段日记整理出来,和大家分享,也希望今天还奋斗在各个工厂里的朋友们,立足当下,着眼未来。只是文中人物,不可对号入座。
  • 是你在歌唱?是我在遐想?:叶赛宁诗选

    是你在歌唱?是我在遐想?:叶赛宁诗选

    本书收入叶赛宁的206首抒情诗,多为名篇佳作。叶赛宁的诗从上世纪80年代起在我国得到广泛的传播,他的诗饱含醇厚的俄罗斯民族的文化底蕴,散发着俄罗斯田野泥土的芳香及炽烈的诗人情怀,洋溢着意象艺术创新所带来的奇特艺术魅力。当代著名诗人多里佐对叶赛宁及其诗作给予了这样的评价:“他属于那些也许几百年才产生几个的诗人,他不但进入了俄罗斯文学,而且已经进入俄罗斯的风景,成为它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 三十七首诗

    三十七首诗

    本书是作者的一本诗选集。创作年代在1983年到1993年间。诗集精选了1983~1986,1987~1988,1989~1993三个阶段的作品共37首。诗作反映了作者早期的创作历程,并潜涵着时代的投影。
热门推荐
  • 尊师李长风

    尊师李长风

    强悍的半身人少女,调皮的精灵刺客,恐怖的冰雪法神,偏执的学者小姐,流浪的人鱼祭祀,愤怒的叛国公主,狂妄的海盗头子,……奇幻的命运之线将李长风与七位魔王般的少女交织在一起,并使其成为宿命中的贤者大人。浑浊尘世、永夜侵袭、女巫魅影……当一个个曾经桀骜难驯的身影与自己站在一起,直面死亡,对抗风雨时,李长风明了,这一世,哪怕千夫所指,为师也要还你们一个澄明宇宇、朗朗乾坤!
  • 天行

    天行

    号称“北辰骑神”的天才玩家以自创的“牧马冲锋流”战术击败了国服第一弓手北冥雪,被誉为天纵战榜第一骑士的他,却受到小人排挤,最终离开了效力已久的银狐俱乐部。是沉沦,还是再次崛起?恰逢其时,月恒集团第四款游戏“天行”正式上线,虚拟世界再起风云!
  • 太上说玄天大圣真武本传神咒妙经

    太上说玄天大圣真武本传神咒妙经

    本书为公版书,为不受著作权法限制的作家、艺术家及其它人士发布的作品,供广大读者阅读交流。
  • 我有特殊的卦算技巧

    我有特殊的卦算技巧

    天命之女风阿宝命格之贵重,无人能算、无人可算、无人敢算乱世渐起,情定鸣岐,却偏偏被恋人之部落杀父灭族天之娇女一朝跌落红尘然,命之一字最不可言一手算术重振连山族,重铸这乱世天下谁可挡,谁又敢挡?但,怎么样的终点,才能配得上这一路的颠沛流离!
  • 通天珠

    通天珠

    十二颗分别代表这世间爱、憎、恨、正、恶、邪、天、地、人、乾、坤、气。一个修士得到其中一颗都是承天地之造化的大气运,被命运选中的少年凭着他那比长城还厚的脸皮,和神秘的神纹究竟能走到那一步?能否打开太古之谜般的上古界域?
  • 无限之奥特曼的心

    无限之奥特曼的心

    穿越无数世界,寻找属于自己的心,属于自己,身为奥特曼的心。嘛,开始准备新书
  • 未来宇宙的科技

    未来宇宙的科技

    本小说全是听一位隐居的人来写的,故事情节全部采纳他的回忆,讲述了未来的人类回到我们这个时代来寻找能源解救未来的危机的故事,揭露了未来的发展情况和高科技的神奇。我们现在的设想在未来都会实现,还会有不一样的神奇发明,将与外太空的生物沟通生活,一起创造不一样的美好未来,要想实现就需要我们现在的不断发展。
  • 中国式家庭教育的误区

    中国式家庭教育的误区

    社会上的竞争,本质上就是人才的竞争,人才的竞争实际上也是家长的竞争。无数事实证明,教育孩子首先不要输在家庭教育上,家长在教育孩子时所犯的错误少了,孩子就变好了。要解决孩子的问题,必须先解决家长的问题。因此,如何科学有效地开展好家庭教育,如何使孩子成材,已经成为每一位家长必须学习的课程。反观今天的家庭教育,很多家长走进了重智轻德、重知轻能的家庭教育误区,在教育培养孩子的过程中,造成孩子孤僻冷漠、心理脆弱……
  • 穿越之太乙仙隐

    穿越之太乙仙隐

    一个为了寻找自己的妹妹而毅然穿越到古代的围棋青年,却意外地成为了刺穿天地的那只利剑。是命中注定,抑或是迫不得已?各类神话传说中的美丽女仙或娇或媚。众多知名历史人物悉数登场。作者试图用自己色的穿越神话…
  • 弑神者的断罪书

    弑神者的断罪书

    一款名为《弑神者爆裂》的psp游戏改编成的同人小说,兴趣所致,剧情大体遵循原游戏,但也有严重暴走,我希望能从文字中探讨出一些东西,希望各位书友多多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