绥吾蓝色的眸子看着我，一字一顿道：“你要不要带我走？”
之前绥吾也跟我说过，没有我的存在，他根本无法杀死幻境中的怪物，小女孩的意思，估计也是如果没有我，绥吾无法一个人离开。
这也是，绥吾问我的理由吧。
我沉默了很久，问道：“我们若是现在走了，我的剑怎么办？”
绥吾没有回答我的问题，道：“先回答我的问题，再讨论那个问题。”
如果在其他情况下我想会毫不犹豫地答应，但是现在却不得不仔细思考。
我对幻境太一无所知了，绥吾他终究只是一个幻体，只有一点点的魂魄支撑，而我不想在这里边死掉，我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我退后一步，认真地看着绥吾。
绥吾应该也看出来了我的意图，嘴角竟微微扬起。
我有些难过，毕竟绥吾帮了我这么多，到了这种时候，我却……
“绥吾……我可以带你走。但前提是，你得给我一个，带你走比不带你走，对我更有利的理由。只要你跟我说的，不论真假，我都信。”
绥吾，我能做到的，也只有给你无条件的信任。
绥吾没有说话，而是抬起右手，将大拇指咬破，红色的血液顿时顺着他的嘴角流了出来。我惊骇地看着他，不明所以。
他微微一笑，将带着血液的手指在我的身上飞快的一阵乱划，划完，隐约能看到一个金色的符咒在我的身上，随后消失不见。
绥吾蹲在我的面前，摸了摸我的头，笑道：“溱澜，刚才我签的是卖身契，只要我还活着，必定保你周全。这一点，比任何其他的理由都更有说服力。”
“我带你走，希望你不要让我后悔做这个决定。”说完，我转身看向小女孩，问道：“你怎么送我们离开这个幻境？”
“毁了这个幻境，你们自然就离开了。”
“毁了幻境？”我脱口而出，看了一下绥吾，绥吾并没有吃惊，看来是早知道如此，“那我们先去尘江源头干点事情，再来找你可以吗？”
“我就快死了……估计等不了。”小女孩的声音虚弱，脸色苍白得犹如一张白纸。
我有些着急，望向绥吾，绥吾走过来，将我抱起，温声道：“尘江我们没必要再去了。他们之所以想要你那绿水玉髓去尘江的源头，是因为尘江的源头是他们那个幻境的死穴，只要将绿水玉髓放入尘江的源头，他们的幻境就会毁掉，到时候，他们若是活着，也会成为叛逃者，而你，会成为撺掇他们叛逃的罪魁祸首。”
我有些怔愣，绥吾早就知道他们的意图，可是他一直没说。我有些好笑，不禁苦笑着摇头。绥吾没有告诉我的义务，就像，我没有带走他的义务。我们做任何一件事都是以对自己有利为基础的。
“你的意思是说，如果这个幻境毁了，那尘江的源头自然也没了，他们的幻境自然就毁了是吗？”
绥吾却摇了摇头，道：“邪虚幻境中每个幻境都是独立的，静林幻境毁灭不会对那个幻境造成影响。”
“那……”
“但是，我们一旦成为了叛逃者，就可以随意破坏幻境，不再受幻境的管束。所以，只要静林幻境毁了，我们就可以回去毁了之前的幻境，到时候他们和我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不管愿意与否，都得站在同一路线。”
“哦。”
听了绥吾的述说，我怎么有一种摆脱了束缚的感觉，反而更自由，更让人热血沸腾？！内心里顿时有种蠢蠢欲动的感觉。
“想好了？”小女孩早已坐在地上，手指轻轻抚摸手中的发带，“想好了我就送你们一程。祝你们接下来旅途愉快。”说完，小女孩挥了挥手，一股强大的旋风袭来，整个沙漠的沙子都开始流动，成了一股庞大的漩涡。
我们被风高高吹起，却丝毫没有受伤。绥吾抱着我，如履平地地站在云端，看着开始塌陷的沙地。
“他们死能同穴也算是圆满结局。”我不由感慨一句。
“那具尸体是幻术变的。”绥吾淡淡说了一句，说完，抱着我往空中跃去，“我们要离开这儿了。”
我的大脑有瞬间的空白，不知道是因为绥吾在空中飞行的速度太快，还是因为他刚才那句话。半晌，我木然地问：“你是说，那具尸体是假的？根本就不是那个少年的尸体？”
绥吾微微点了点头，轻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这一刻，我的心情异常的复杂。我冷眼看了绥吾一眼，强制想从他怀里跳出来，“溱澜，你干什么？会掉下去的。”绥吾对我喊。
我不理他，继续挣扎，然后我感觉到我的身体直线下坠。这一瞬间，我脑海里想的却不是我有多危险，而是想到了小女孩的眼泪。
她说，她知道家的感觉了。她说，只有在那，会让她觉得安心。她流眼泪的样子在我的脑子里挥之不去。
我忽然有些恨绥吾。我不想恨他的，但是我的内心止不住这种恨意。至少，现在我不想见他。
绥吾飞速过来接住我，我从他怀里挣脱，朝他恶狠狠道：“现在不要让我看见你！”
绥吾顿在了原地，没有追上来。我妖力大开，朝着小女孩的方向飞速奔过去。我不知道我想干什么，但是，我不想她就这样死去，以为怀抱着自己心爱的少年，结果那个却只是假的！
越靠近小女孩，沙尘暴越猛烈，我有些寸步难行，身上毫无疑问挂了不少彩。绥吾没有追上来，也没有说话，但是看到我周身忽然停息了的沙尘暴，我知道是他在帮我。
他现在帮我几分真几分假根本就无从辨别，他是签了卖身契的，保护我是他的职责。现在的我，也不想分辨他是真心与否。
等到真正靠近小女孩，反而风平浪静，这大概就是所说的风眼吧。
小女孩看到我回来，睁着大眼睛震惊地看着我。问：“你回来做什么？”
“我……”我张了张嘴，却说不下去。难道我要告诉她这个残酷的事实吗？告诉她，我们骗了他，这根本就不是少年的尸体。
小女孩犹自抱着那具骸骨闭着眼睛，幸福地等死。她没有睁开眼睛，开口缓缓地说：“你快点离开这吧，幻境马上就要毁灭了，再留下去，你会跟着幻境粉身碎骨的。”
“对不起……”我低声说。
“你们没什么对不起我的……”
“有！是我们骗了你，这骸骨根本不是你要找的那个少年！我们根本就不知道那个少年身在何处！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小女孩话没落口，我便大声喊了出来，说到后来，我哽咽难语。不该这样的，不该这样的，我们怎么可以这么欺骗一个小女孩，更何况，她找了那个少年那么多年……
小女孩茫然地睁开眼睛，眼神蓦然凛冽，如尖锐的刀锋直刺过来，“你，说什么！你再说一次！”
我被她浑身散发的寒气震慑到，一瞬间不知如何反应。只见小女孩身体柔若无骨，随手折了一根骸骨，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她的头低垂着，一直疯狂大笑。
她就那样东倒西歪地朝我走过来，伴随着恐怖诡异的笑。骸骨拖在沙地上，声音微弱，却刺得人耳朵嗡嗡作响。
我浑身僵硬，知道情况不对，身体却做不出反应。她离我越来越近，只见她在我几步之遥，蓦地抬起头来，面目狰狞朝我咧嘴一笑，操着手中的骸骨便往我身上招呼。
凛冽的寒风吹来，我觉得浑身发抖，以我现在的速度肯定逃不过这一棒子，眼看着骸骨就要落到我的身上，一瞬间我还在想，不知道是我的骨头硬，还是这绥吾用幻术造出来的骨头硬。
只可惜，在这电闪雷鸣的瞬间，绥吾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我抱着离开了危险境地。
“骗我！骗我！骗我！……你们都是骗子！”只见小女孩嘴里越骂越快，随着她口中的话语，行动也越来越快，朝着绥吾和我的方向攻过来。
绥吾只是闪躲，却并不反抗。
小女孩的行动飞快，我都只能看到她挥舞着骸骨的影子，完全看不到骸骨的本尊。在小女孩如此快速的攻击下，绥吾竟然躲得毫发无损。
强得变态！我在心里谩骂。
“我们要快点离开这，不然会跟着幻境灰飞烟灭。”绥吾一边从容淡定地躲着小女孩的攻击，跟我道。
我看着小女孩，也只能在心里说对不起。
正准备跟绥吾说，我们走吧，却看见小女孩跪倒在地，眼泪唰唰的流。
“为什么要告诉我事实……为什么死都不让我自欺欺人一次，为什么……”
我抓住绥吾的衣服，有些茫然，“绥吾，你能告诉我，她这些话是什么意思吗？”
我有些不确定了，到底什么是真实，什么是谎言。
“她一直知道那个少年没有死，只是忘了回来寻找她。与其让她接受她被遗忘的事实，她宁可接受那个少年其实是已经死了。”说完，绥吾道：“我们走吧。”
我的眼睛几乎瞪出来，目不转睛地盯着绥吾，而这个绝色男子却一派淡然。一种愤怒从心底油然而生，越燃越烈。
我讨厌这种感觉，这种被蒙在鼓里，牵着鼻子走的感觉！
我愤然从绥吾怀中挣脱，恶狠狠道：“绥吾，我不需要你！”
因为你无法给我信任！因为，就算你签定了卖身契，我依旧掌握不了你的思想，也许我能掌控你的生命，可是，这不够！不知道对方在想什么，不知道对方会做什么，这样让人无法安定的同伴，宁可，没有！
绥吾立在半空之中，眼眸深邃冷峻，深蓝色的瞳仁仿佛蒙了一层雾一般的纱。我想他生气了，他刚刚才将自己的生命托付于我，现在我却说不需要他，任谁都会生气。
我还没见过绥吾生气的样子，此刻见绥吾冷峻的神情，自然猜测他是生气了。不过这个时候的我还不知道，就我这样根本无法达到令绥吾生气的程度，此刻的他，不过是在想，为什么命运偏偏派了这么一只不懂得看形势的小妖来助自己摆脱幻境。
“你能帮我一个忙吗？”虚弱的声音传来。
我转过身，走到依旧跪在地上，泪水早已打湿脸庞的小女孩的面前，她将手中的发带递过来。
我接过，望着手中因为年岁已久而有些褪色的青色发带，我不知道，就这么小小的一根发带，这里边深藏多少的感情。是不是无数次的沾上了小女孩的泪水，是不是无数次的被小女孩的手轻轻抚摸，是不是一直保存着小女孩身体传来的温度……
只是此刻，柔软的缎带随风飘着，好像下一刻，就要飞走。
我摩挲了一下手中的发带，有些咯手，低头一看，上边似乎绣着一个字，白色的刺绣，有些地方已经脱线，不过这个字看起来笔画颇为繁复。我握紧了手中的缎带，坚定地点头，“你说吧，只要我还活着，一定替你办到。”
小女孩含着泪水的眼睛闪烁着感激的光芒，她掩了脸，却无法抹去因为生命的羸弱而失去血色的面容。
“如果有一天碰见了发带的主人，麻烦替我还给他。告诉他，这是他遗失的东西，现在物归原主。”女孩说着，凄凉一笑，“告诉他，感谢他让我明白什么是家的感觉。也许他早已不记得我，但是如果他还记得我，那么请你告诉他，对不起，没有去找他，我最终还是没有勇气离开这片沙漠……”
女孩说着声音弱了下去，“你快点离开！不然会和这个幻境一起湮灭的！”
话音刚落，我张嘴想追问，却被一股强劲的力道抛了出去，风声鹤唳中，我似乎看到一直在我身后的绥吾，伸手想抓住我，却因为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力量给远远抛去而错失而过。我似乎还感觉到了他的手指擦过我的脚尖，一丝奇异的感觉传至心间，我看到绥吾蹙起了好看的眉角。
绥吾，你不管何种表情都很好看，微笑的，戏谑的，狡黠的，冰冷严肃的，甚至蹙眉的神情，都是那么的迷人。
我想，我喜欢你，或许是迷恋，或许是崇拜，但是，我不喜欢这种捉摸不定的感觉。
绥吾，也许，我们在此别过了。
这样也好，至少，我记得的，你的好要多于不好。
我们分开的话，就算我对你的生命拥有控制权，也无关紧要吧。那么，绥吾，咱们还是各自走各自的路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