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因有了人的装点,才有了风景线;人,也因有了美的自然而活的很自然。风景,本无美不美可言,自然存在。鸟有鸟巢,人有人室,我的用黄沙坷垃盖成的小屋,玲珑地站在天之下漠之上,自成一统。
人说溪流会唱歌,我没有听见过,我的小屋没有清清的溪水环绕的美景,我也就没有享受大自然为我抚琴的福气了。人说野花谈情吐爱,我未曾偷听过,我的小屋置身于沙漠的怀抱中,我也就失却了目睹花之芳颜的机缘。
走过去是七步,走过来也是七步。七步的小屋,容纳了我一米七五的高大身躯,容纳了我的青春、我的热血,容纳了我的喜悦、我的泪水。
小屋钟情于我,我爱我的小屋。
虽然处于漠地的偏僻处,可太阳对谁都是平等和善一视同仁的,造物主的伟大与神圣也就在于此吧。那年春天的三月,正是春风度过玉门关的时节,我禁不住春的引诱和美的呼唤,在我的门前栽下一排小白杨。我时常浇水松土,经过精心的培育,居然活了两棵,真主有眼,不负苦心人啊。这两棵小白杨不知怎的叫我想起了“好事成双”的俗语来,心里乐得不行,灵感内现,称其曰“漠地的灵魂”。
小屋确实小,但委实又不小,里面有莎士比亚远涉重洋而来,有战争与和平的枪声及安宁,有家春秋的悲欢离合,有红楼梦里林黛玉那叫人缠绵不已的眼泪……除了一张床供我恢复跋涉倦了的身体,除了一口锅供我吸取能量之外,统统是书,书的陆地、书的海洋。
别人有别人的向往,我有我的追求。
每天早上,太阳从东面的窗户跃进来,贪婪地读我的书,麻雀们自在地栖于“漠地的灵魂”上畅想未来。我呢,伸伸腿,弯弯腰,甩甩胳膊,在巴掌大的操场上跑几圈,在辽阔的天宇下深深地贪得无厌地大口呼吸,然后一头钻进小屋,又开始拿起那支沉重的笔玩命地开垦属于我的冰冷而坚硬的荒地。
夏天的小屋,是生长童话的地方。叽叽喳喳的,在月儿悬于东边天宇的时刻,孩子们什么问题都有。“老师,为啥月亮会出来?它的老家在哪里?”“向日葵为啥向着太阳?”……这时,我也成了儿童,我们这个世界,只有我们一群“小人”了。小屋里,涌出许多许多的问号,我们一起出去,坐在沙滩上,让风尽情地拂着,风里有一股股暖暖的气流。那次,那个女孩问我:“老师,我是从哪儿来的?”话还没有说完,几个尕子就叫了起来。
“连这个都问,你妈生的。”
“我妈呢?”
“你奶奶生的。”
“我奶奶呢?”
那几个抢着回答问题的说不上来了,亮晶晶的眼睛求救似的看着我,我进屋找出几本《十万个为什么》,他们高兴地走了,只余下我和小屋,我对小屋瞧瞧,小屋也对我看看,我进屋又埋起头用功。
我曾在小屋里面对十五的月亮流过泪,因为小屋,她离开了我,然而,我不后悔,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秋天的脚步真快,山上生长的万物都成熟了,小屋里也富有了,花生、山药、沙枣……我越发觉得我的选择没错,我失去了一个人,却得到了山里许许多多人的温暖。
冬天是难熬的,漠地常发脾气,狠劲地扬起沙子,到处肆虐地钻、打,像个失恋的粗鲁的男子,可这碍我什么事呢?闭门、关窗,一切裹得严严实实的,然后我继续攻读。早晨推门,推不开,使劲,推开一道缝,人挤出去,沙子在门前积成了小山,狠心的漠风和沙子狼狈为奸,妄想吞没我和小屋,把我们变成木乃伊。肚子饿了,下点挂面吧,清香弥漫了小屋,小屋又醉了。
小屋生长笑声,也生长泪水,小屋走向未来,小屋有同学们的歌声,也有一本本满是“√”的作业本,有太阳,有月亮,有星星,有小溪,有野花……
人,因有了理想而振奋;小屋,因有了灵性而骄傲。
在小屋里,虽没做出什么大贡献,但我觉得富足、充实。我是个耕耘者,收获的是孩子们的欢笑,是山里人一颗颗憨厚、朴实的心。
朋友同学来信,向我夸耀大城市里楼房的高大、霓虹灯的多情、迪斯科的狂欢……
我给他们回信,向他们叙述小屋的平凡、星星们的调皮、夏夜风的轻柔……
平凡的小屋,容纳了平凡的我;平凡的我,在平凡的小屋里做着平凡的事。
我出去,小屋为我祝福;我归来,小屋热烈地欢迎我;我躺下,小屋送我温馨的梦;我醒来,小屋和我共度知识的远洋。
小屋钟情于我,我爱我的小屋。
小白杨夏夜的守候,麻雀们春天的陪伴,星星们秋天的凝视,白雪冬天的打扮,孩子们一年四季无穷无尽的求知,构成了我生命的旋律。
我的小屋,小屋里的我,在太阳之下,在漠地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