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的时候,虽然生长在农村,因为读书的关系,我几乎没有干过像样的农活。
每年的暑假是农村的“双抢”季节,此时,生产队因为劳动力紧缺,便会以低廉的报酬动员一些适龄的孩子参加劳动,帮助抢收稻谷。我是带着“凑热闹”的目的,奔赴“双抢”第一线的。虽然割稻是众多农活中比较简单的一种,但是,“双抢”过后,沙锲还是会在我的手指和脚丫上留下一道道“印记”。
分田到户后,所有的田头活都要依靠自己家独立完成,此时,已成为“壮劳力”的我,再也不能以“做作业”为托词,冠冕堂皇地躲避在屋里,只能无奈地跟着父亲和哥哥下田了。
农家的田头活有一大摞,割稻、打稻、耕田、耙田、拔秧、插秧、耘田……除了少数农活由拖拉机等机械“代劳”外,大多数农活还是要靠人工完成。
我承担不了过于复杂的农活,父亲便安排我割稻、插秧之类“技术含量”相对较低的活儿。
因为有了一点割稻的经验,自认为插秧也难不到哪儿去。
插秧之前,父亲和哥哥先在田塍之间拉上一根根尼龙绳,将田块划分成同等宽度的条形方块,像短跑比赛中的跑道,插秧的一人一块,从这条田塍起,边插边往后退,一直插到相对的另一条田塍边上,依次重复,直至整块稻田插完。
我戴上草帽,脖子上挂一条毛巾,俨然一副“老农”的样子,跟着父亲大步蹚入水中。
中午的太阳特别毒,热辣辣的空气让人不敢吸气。田里的积水在阳光炙烤下,变得滚烫,我没走上几步,就感到脚像踩在烙铁上一样,偷偷地看父亲一眼,他却毫不在意,每一步都踏得那么从容,那么坚实。
父亲下田后,利索地扯开捆住秧苗的草绳,左手捏住成捆的秧苗,右手飞快地从左手分出秧苗,又飞快地插入田中,一支烟的工夫,他的面前便见一长溜绿油油、齐刷刷的秧苗。
我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插秧原来如此简单与重复,似乎没有什么技巧。可奇怪的是,无论我用多大的劲,插出来的秧苗不是东倒西歪,就是深浅不一,粗细不均。再看看已经插下的秧苗,更是前后、左右间距不一,像一群“散兵游勇”,有的甚至横“躺”在水面。
这时,父亲走过来,望着我说,别看插秧简单,其实挺有窍门。看我惊讶的样子,父亲继续说,每次分出来的秧苗数量要大致相同,继而,用手指带秧苗插入泥中,深浅要适度,秧苗与秧苗之间的距离要适中,间距大了,插不足秧苗,影响产量;间距小了,不利于秧苗的生长,同样也会影响产量。插秧时,双脚要分开,位置要居中,左、右、胯下各插两枝秧苗……
我听得怔在那里,想不到看起来简单的插秧,居然有这么多讲究,这么有“窍门”。我便问父亲,那么多大的间距最合适呢?父亲说:以成年人“一拳头”的宽度最合适。
此时,我才知道,这一整套的插秧技巧和这“一拳头”宽的距离是父亲历经劳作悟出来的,它代表着父亲对这片土地的熟稔和热爱。霎时,我的心莫名地悸动起来,虔诚地弯下腰,学着父亲的动作,由手指捏住秧苗,一下、两下、三下……最先,我用手测量着秧苗之间的距离,继而,我便用我的目光,最终,我是用我的心测量这“一拳头”宽的距离,每插一下,我又默默地念叨:“一拳头”宽、“一拳头”宽……
汗水顺着我的腮帮流淌,背脊火辣辣地疼。而父亲仍然躬着腰,不停地将秧苗插入田中,我的旁边是一长溜挺拔的秧苗,一刹那,我懂得了父亲,他在“一拳头”的距离内耗尽了自己的大半生,而从无怨言,他的辛劳奉献给了这片土地,也奉献给了我们。不知不觉间,泪水和着汗水蒙住了我的眼睛。
从今以后,不管我遇到什么样的困难,都会想起这“一拳头”宽的距离,它让我铭记一生,感动一生,受益一生。
2010年4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