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巧想了想孙叔提起的事情,又问:“听说女儿高烧期间,一直都喊着贝儿贝儿,父亲可知道此人是谁?”许守信一听脸色立刻变得晦暗:“紫贝是你的贴身丫鬟,她被恶徒杀死投尸君山。被州府人寻到已经被山中野兽啃噬大半,还是凭着衣物认出来的,正因为如此,你母亲才一病不起,生怕你也一同遇到了意外,我们在宣州境内广发告示,不停的找你,发了帖子到宣州内的驿站寻找你的踪迹,你给大人的那块玉正是信物之一,盼着能侥幸一回,我将宣州找了几个来回,也写信让你大伯在京中用锦衣卫的关系私下去查,均无一所获,却没想到这里来,只是没想到那人用心更为恶毒,竟然将你这样痴……的孩子卖到军营之中,让你以后任人欺侮……”说到这里,许守信已是咬牙切齿:“为父绝对不会放过害你的人!一定要查出是哪个贼子所为,将其绳之以法!”
她长出了一口气,听的也是惊心动魄,这期间还有这样的曲折,不管怎样,自己现在终于脱离险境,是一个有归宿的人了,再也不是一个随时担心长大后贱命一条,任人摆布。这也是上天阴差阳错的安排的补偿吧。想到这,她下意识地扑到许守信的怀中寻找安全感,紧绷着的一根弦终于松懈下来,四个月来心中的彷徨担心倾泻而出,结结实实的哭了起来:“爹爹,女儿自打醒来之后就很害怕,我一直想,家里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怎么会把我卖到军营中呢,爹娘是不是不要我才会在这里呢……呜呜……现在知道不是,我好高兴,爹爹,女儿现下只想回家,爹爹,你现在就带女儿回家吧,女儿是一刻都不想在这里待了。”
许守信见自己女儿这般模样,心疼不已,拍着她的背说:“竹儿不怕,不怕,爹在这里,等下我们辞别李大人后,就回宣州城内,你娘在家一直盼着你的消息,倘若看你这好端端的站在她面前,她也会不药而愈的。“
吴巧拉着许守信坐下,看着如此疼爱自己的父亲,目光灼灼,想到军营中的事情,觉得还是此事应该知会父亲一声,不该将他蒙在鼓里,低声说:“父亲,军中发生了一件事……”她细细的讲述了军中这几日发生的事情以及李湛之的反应。许守信越听眉头皱的越紧,他认真听完此事,“此事绝非一起简单的中毒,其背后定是另有意图。宣州为我大周的北部边境,眼下虽还太平,但北齐不时会有小股军队骚扰试探,边民深受其害,为父身为宣州知府,有责任保护境内百姓安危,所以,我暂时还不能走,我这就修书一封给你娘,让她放心,然后安排军士送你回去,为父要在此与李大人再细细商议此事才是,绝不给北齐有可乘之机。”
“……”吴巧对于这种事情有本能性的担忧,她摇摇头:“倘若让我在家中为爹挂心,我宁愿守在您身旁会更安心一些,绝不拖累您的,爹,我……我不想一个人回家。”许守信见她恳求的神色,心想此事稳妥起见还是该将她送回去,安抚道:“我先去李大人那里探探虚实再做决定,你先歇息,等会我再来看你。”
吴巧见他不着急让自己一个人走,不过一个昼夜,各种情绪纷至沓来,现在有了可以依靠的父亲,终于能放下心来,就不自觉得有些困倦,安心睡去。许守信见她睡得酣甜,脸上还挂着淡淡的笑容,这才出了营帐前去找李湛之。
几个指挥使也陆续回来了,纷纷去中军营帐里汇报给李湛之情况,几人综合了情报,越想越怒,许守信与李湛之闻言倒是平静很多,不约而同地垂首沉思。
军营里沉沉的夜色中,不断有物资的车辆运送进来。
吴巧醒来之后,见许守信正守在自己身边看书,她急忙起身说:“爹,这里就两支蜡烛,您还是别在这昏暗的光下看书吧,当心眼睛。”许守信见女儿一脸迷糊的睡意,醒来却是这样关心自己,心头一暖说:“不碍的,你醒了,饿不饿。我上午已经送了书信到家中让家中安心。”
吴巧摇摇头说:“口渴,想喝水,军中的事情处理的怎么样了。”许守信甚为宣州知府,帐外早有两名随从也后来跟上,但他不假人手,给她倒上水送到床前,“竹儿,水来了,那件事,你不用担心,我和李大人自有安排。”他手轻轻触碰她脖子里的伤口,眼中的疼惜一览无余:“竹儿,你这伤是……”
许如竹摇摇头说:“只是皮外伤,不慎擦伤的,爹爹不用担心,女儿很好。”许守信听自己女儿黄鹂一般悦耳的声音说:“竹儿,为父现在还不敢相信,你的病居然这样好了,我和你娘都一直觉得你合该是最有福气的孩子,你原本叫珠儿。”他将女儿白玉般的手拉过来,轻轻的在手中写着“珠”字,他苦笑着摇摇头:“可是你小时候竟呆呆的,不爱言语,越大竟越是痴了,我同你娘带你看遍名医,求神拜天,祈求能让你康复。你八岁的时候,在益州的璧和观,我看那观后绿竹苍翠,甚为可爱,那小道童同我讲,那楠竹种下去前五年只有两指的嫩芽发出来,却在地下拼命的扎根,可是过了第五年,它每天都能长一寸有余,半年就有十五丈有余,我与你母亲心头一动,倘若你如这楠竹一般,厚积薄发,那我和你娘也别无所求了。就给你改名为许如竹,虽然这一天来的有些晚,但你现在聪慧懂事,更是出乎我意料之外。等你回去康复之后,先去京城拜见你大伯,之后就去益州璧和观还个愿吧。”
吴巧接过水,耳边是慈父叫自己“竹儿”,又见他如此关心自己,她喝下那杯热水,觉得自己心中一股热流,于是对自己说,从今天开始,我就是许如竹。她点点头说:“女儿以前让爹娘操心了,以后定会好好孝顺爹娘,不让你们再为女儿如此担心。”
许守信闻言颔首:“你晓得道理了,我听李大人说你竟然还识字。倒是出乎我的意料。”许如竹面上平静带着笑容:“许是爹爹小时候的耳濡目染,女儿想是才识的。”许守信不禁点头微笑,陷入往日美好的回忆说:“你这丫头,总爱缠着我在书房玩,我也总会教你一些,不过你那时候断断续续的学了一些,想是那时候学会了不少吧。”
许如竹面上腼腆地一笑,心说爹你脑洞不小,补的一手好理由。然后正色:“爹,既然这里事都没有大碍了,那我们什么时候启程回宣州,抓到拐卖人口的人一定要彻查,不知道这样拆散了多少家庭呢!”
许守信颔首赞同:“不错,此事回去一定要好好调查,但是我们暂时还不能回宣州,还需要再等待两日。”
“为什么?”如竹不解的问:“难道还有什么棘手的事情没有解决?”许守信摇摇头:“这样的事情不是你这样的女儿家该操心的,你好好歇歇。此事就交给爹吧。”如竹听父亲这样说,父亲对女儿呵护的拳拳之心,自己本来对这些事情也并不敢兴趣。就下意识地点点头:“父亲怎样说,女儿就怎么做。”
许守信和这个女儿从来没有这样的父慈女孝的经历,一时高兴抚掌大笑:“竹儿,你真是我的好女儿。”许如竹看自己卖了点乖这个父亲就这般模样,莫名的为他感到一阵心酸。许守信接着说:“竹儿,你穿的厚实些,爹带你出去走走。”说完,他就先离开营帐,在外面等如竹更衣。
同亲人堂堂正正的站在高处,眺望着一个个白色的营帐,和远处的青山,许守信手里出一只笛子轻轻的吹着,轻柔的笛音让如竹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惬意。“青山本无情,一朝为雪白头。”许守信放下笛子,远目之处不无遗憾:“大周与北齐的恩恩怨怨几十年,却惹得边境满目疮痍,百姓民不聊生。”
“和平,从来都是打出来的。”看着许守信书生意气和满心仁德,如竹也极目远眺,胸臆之间充溢着寒凉的新鲜空气:“忍耐不能解决问题,只是暂时的缓和问题。”
“不错,许小姐说的对,头上时刻悬着一把利剑,许大人又岂能安心酣眠。”李湛之的声音远远的传来,许如竹回头看他少年意气风发,芝兰玉树般的身姿,呼吸一滞,但轻轻一福掩饰着自己的不自然,算是打了招呼,随后又转过头去。
李湛之见她头发仍旧未绾,身着藏青色斗篷头上带着兜帽,上下打量自己时脸上毫无表情,白皙的鹅蛋脸配上那双剪水秋眸却满是凉薄的表情,看自己那抹惊艳后如同陌生人,不知为何,心中就升起些许薄怒,这事都是何识给办砸了,一开始只是让他确认许如竹的身份,并没有打算让许守信直接跟来认亲的,这死丫头,身份转换的快,她适应的更快,原本就因无奈服从而显得敷衍的态度,现在更是带了略略的桀骜在里边。自己成过了河就被拆掉的桥,心中的不甘心一看到她就阵阵的冒了出来,倘若她还在自己手中,自己一定要磨磨她这面服心不服的性子。
李湛之走上前,站在她身边,低头俯视这个尚不足自己胸口的身量,想起许守信说起她今年才十一岁,他心中就安慰许多,她还小,只是个孩子而已,懂得什么。自己再过三年就是弱冠之年,又何必同她斤斤计较。
“过了后天晚上的宴席,还请许大人带着令千金尽快返回宣州城,避免不必要的伤害。”李湛之想了想。“第一场必败,不要趁乱之间让许大人受伤了。”
“第一场必败?”许如竹扭头去看李湛之,左手拉了拉父亲的斗篷。许守信说:“竹儿,这是要引蛇出洞。”“原来如此,那既然已经决定要折损一批人马,不如再送北齐一份大礼,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如竹想了想,状似无意的接口。趁他们虚弱之际再去攻击岂不是事半功倍。
李湛之闻言想到那批毒衣,需要先经高温熏制,里边染毒的棉花才会开始挥发毒性,这也是为何那些畏寒喜好熏热棉衣的人最先有病症,再经低温冻至,遇风发散的更快,适逢前几日宣州突降大雪,寒风凌冽,更是给了贼人东风,毒性就会更烈,侵入人体,造成大量士兵有巡逻任务的中毒,身体较为结实的没有高温熏过棉衣或只穿以往棉衣的人则避过一劫。
用心何其精巧,如果不是有人心细如发,根本就不会发现这些问题。想到这里他笑着点点头:“不错,眼看着年关将近,我大周物资丰沛,赏他们些什么也算是礼尚往来了。”
“李大人,两天的时间够用吗?”许守信有些担心的问。“够用,卫万里为了保住全家的脑袋,这批物资已经在昨天晚上悉数换过了,药材昨夜也到位了,已稳定住毒性,但这批中毒的士兵在后天晚上会同大人一起迁退到城中养伤,还要请许大人多加照弗。”李湛之点点头,眼神中带着无比的坚毅:“这次,我一定要好好同这位名震北齐的王锡蘅王大将军好好较量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