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玄宗天宝十五载(756年)正月。承平日久的西京长安,近日来到处笼罩着惶恐不安的气氛,安禄山叛军虽还在数百里外的潼关城下,但京城里已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了。覆巢之祸就在眼前,宫廷内却依旧是夜夜狂欢,处处笙歌。唐明皇依然陶醉于君臣合编的盛唐天子梦里。仿佛安禄山的百万叛军只不过是葡萄美酒上的浮沫,顷刻间就可以自行消失。
有的大臣以局势不宁为由,上书奏请推延本年度的进士科考试,但天子不为众议所动,圣宸独断:本年度进士科考试如期举行,着礼部侍郎阳涣再为天宝十五载的主考官。
这一年进士科诗赋试题为《东郊迎春诗》,诗题与多艰的局势形成鲜明的反差,但各路举子早已准备好了歌颂大唐天子旷代圣明的笔墨,下笔无非是在音韵格律和辞章结构上多费点心思,一篇应试诗还是立马可就的。
转眼到了二月,聚集在京城的举子已将各场考试对付完毕,正心神不宁地等待放榜。
放榜那天,尚书省南面的礼部南院热闹非凡,特别是那块粉刷一新的榜墙前,人头攒动,无数举子和看热闹的人早已聚集在那武德年间(618—626年)开始增设的棘篱下,焦急又兴奋地等待着。
等待的时间太长了,一位不甘寂寞的举子开了头,人们便三五成群地神聊开来。情绪激昂者在大骂安禄山叛贼连猪狗不如;窃窃私议者在交换对政局和辅政大臣杨国忠的看法;扼腕拊胸者在哀叹国势日下……在乱糟糟的人群中,有位不着一语的青年举子,一副众人皆动我独静的超然神态,脸上看不出喜怒之色,与人群中那些久经考场、头童齿豁的老举子相比,显得更为稳重沉着,嘴角偶尔掠过的笑意,仿佛他早就知道本年的状头非他莫属。
晨曦渐退,一轮红日冉冉升起。就在此时,从礼部内传来一阵震天动地的钟鼓声,霎时全场寂静,随后,只见一人高擎黄榜缓缓而出,人群又沸腾起来,人们不顾一切地朝前挤过去。这时,黄榜挂上了榜墙,只见榜头上用淡墨书写着“礼部贡院”数字,及第进士的姓名都用浓墨书写着。身着簇新官服的唱名官也登上早已设立的唱名台,向大众高声朗诵着本年进士及第者的名字,“甲榜一名,进士及第,京兆——常衮……”三十名新进士的名字一会儿就唱诵完了。此时场上的举子,有的仰天大笑;有的黯然泪下;有的破口大骂;有的称颂不已。只有那位年轻人表情依旧,全然不理会紧随着他的一片赞誉声:“常兄高中,可喜可贺!”“一试及第,一鸣惊人啊!”“这姓常的可了不得,听说是当今皇上钦定的状头。”“天子重文章啊!听说他老子也不过是一名七品小县丞,真是鸡埘中飞出个冲天鹤,我大唐文风又要大盛了!”
原来这位风度超然的青年士子,就是黄榜上的头名进士及第者——京兆常衮。常衮中举真是典型的寒士登龙门。他父亲常无为曾做过官居从七品的三原(今属陕西)县丞。论家世,他无世袭荫封之资;论地望,常姓也不是显赫的大族著姓,所以,荣登榜首,对寒士常衮来说,无疑应该欣喜万分,无奈一想到万方多难的国事,他就再也兴奋不起来。
唐代进士及第后,就算有了“出身”,就是说已取得做官的资格,但这还不算入仕,要经过吏部考试,考试及格后,才分配官职,称作“释褐”,也就是说从此后可以脱去平日穿的粗布衣服了。这种吏部考试叫做“关试”,因为一般在春天举行(往往是暮春),因此,又叫“春关”。关试只试判词两节,不用四六骈体。才华超人、擅写骈体的常衮又以“状头”资格参加关试,自然一帆风顺。关试后,常衮被授为太子正字。作为太子东宫的属官,正字职掌东宫的典籍校雠,文章刊正,与朝廷的秘书正字一官相对应。常衮这个职务,对新进士而言,算不上十分荣耀,这恐怕也与他寒士出身、“朝中无人”有关。但“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此时的太子,就是日后的唐肃宗李亨,作为他的东宫属官,无疑为常衮以后的飞黄腾达创造了一个契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