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越海与我素未平生,当他把厚厚5大本文稿交到我的手中时,我才第一次见到这个很质朴的中年男人。
他真诚地请我为他即将出版的长篇小说《叶落无声》作序。
以我个人的意愿,我既不求人为自己的文学作品作序,也没有为别人作序的冲动,唯一一次主动请缨,是看了广东作家郭小东的长篇小说《第三代人》(后改为《中国知青部落》)后,压抑不住激情,花了一个晚上的时间,为他写了一篇3000字的序。
终究知青岁月打下的烙印太深,情结太重,要表达的心绪太多,感慨太浓。
自我徒有点小虚名以后,已经婉言谢绝了几十个找我作序的作者。
不过,我还有一个原则,假如作者是海南籍的,假如作品的内容是描写海南生活的、知青生活的及农垦生活的,假如作者还觉得我是块写序的料而找上门来,那我一定义不容辞。为此,也接受了十几桩写序的差事。
这是生活经历给我的理由,人生50多载,在唐山、在天津、在北京、在云南都留下了生活的印记,但无非是几年或十几年而已,唯有在海南,从1988至今,已经不算浑浑噩噩地度过了21个春秋。
毫无疑义,我的后半生都将抛洒在海南!
于是,海南作者创作出刻画海南人和事的文学作品,我当然先睹为快,也理所应当为之讴歌和赞颂,这其实是在为自己的人生涂抹亮色,以使当代移民能够更好地浸润在海南文化的怀抱中,并将外来文化与之在碰撞中融合。
而农垦于我就是知青!
或者说知青于我也是农垦!
上个世纪60年代,我离开北京,插队落户的地方是云南农垦,具体称呼是:云南农垦总局红河分局河口农场槟榔寨分场八队。整整6年,青春和汗水流淌在红土地上,亚热带雨林在几代人的共同努力下悲哀地消失。因而,对农垦爱恨交加的感情是无法割舍的,印记是耿耿于怀的。
吴越海先生刚好吻合我为他人写序的原则:海南作家、海南农垦、海南的人和事。
还有一个我不能拒绝的缘由,他是东太农场的!
那是一片让我记忆很深的亚热带雨林,在上个世纪90年代初期,我作为总撰稿,陪同中央电视台记者为农垦拍摄专题片《海南不会忘记》,来到了位于万泉河上游的这个海南农垦人的家园,植物的繁茂多样,河水的清澈平缓,人们的热情质朴,环境的宁静安谧,历历在目,与都市形成强烈反差。
长期生活在这里的农垦干部,写出来的长篇小说一定很有味道。
30多万字的稿件,阅读起来有些辛苦,但并不枯燥。
这是一部正面勾勒海南农垦改革轮廓的文学作品,按作者自己的概括:是以写实的手法,艺术地再现了海南农垦由计划经济到市场经济这一转型期,农垦橡胶人从恐惧迷茫、困惑无奈到坦然应对这一变化历程;再现了上个世纪90年代中后期,海南农垦陷入困难时期农场橡胶人的生存状态和为生存而拼搏的悲壮故事;全面展示并深刻剖析了这一时期海南农垦国有企业改革的全过程。
对中国农垦稍有了解的人都知道,海南农垦战线的改革起步晚于云南、黑龙江等其他农垦大省,甚至比新疆生产建设兵团的步子还要落后。中央有领导视察调研之后对此大惑不解,不明白作为改革开放的前沿阵地,海南经济大特区里为什么还会存在着海南农垦这样对计划经济体制抱残守、不思进取的大型国企?并给予了严厉批评。
作者在作品中没有回避这个尖锐矛盾,一针见血地触及发生此种现象的利益根源,毫不留情地揭示出改革难以推动的政治环境,撕心裂肺地呼唤有远见卓识的改革勇士,饱含真诚地告诉读者这其中的酸甜苦辣。
不知道作品里面的风风雨雨是否侵袭过作者,也不知道作者的影子是否在作品里面时隐时现,更不知道作者是否亲历了作品里面一桩桩惊心动魄的事件,但可以肯定的是,作者的感情色彩极浓,他把对时代的、社会的、人生的、农垦的认知一股脑地表达出来,近乎杜鹃啼血,有些肝脑涂地。
也许,因着哲学基础打下的不够扎实,因着整体环境把握的不够全面,因着未来诉求提出的不够科学,因着文学技巧运用的不够熟练,所以小说纵观下来还远谈不上深刻,但绝对真实,绝对是海南农垦基层的现实写照。
比如故事的开篇,就冲突激烈,从原任场长赵为民在三叶农场第十四届职工代表大会做工作报告,引发出一场涉及全场的轩然大波,各色人物纷纷粉墨登场,为了各自的利益,大显神通,都试图在又一轮变革中有所获取。
而新领导韩天柱上任伊始,大刀阔斧,壮士断臂,彻底颠覆前任的做法,颇有当年小说《乔厂长上任》里乔厂长的壮怀激烈,于是既有的利益格局被打乱,权力和权利被重新分配,自然导致更大的风波,其覆盖和影响不亚于一场强热带气旋登陆。
轰轰烈烈掀开新的篇章,壮志未酬誓不休,然而,八方反对,四面楚歌,支持与抵制同在,坚信和怀疑共存,这就是农垦改革和改革者面对的境况,既是小说中的个案,也是带有共性的中国式难题。
因而,我愿意把此篇作品看成是写实主义风格的,这刚好吻合了目前写实主义在中国文学界回归的浪潮,也许作者并没有意识自己与文学大环境的这种巧合,但经历了所谓先锋派、现代派、后现代派、网络形式的风靡之后,众多的中国作家终于本能地感觉到,“写实”的力量无可比拟!
无论从主流意识形态的要求和文化市场化的规律,写实主义文学作品都还有着强大的生命力,曾经以及当下走红的《活着》《许三多卖血记》《驻京办主任》《羊的门》《国画》《红袖》《亮剑》《历史的天空》等,都可以列入写实文学的范畴。
而写实文学,无论从形式到内容,都属于传统写法。
《叶落无声》的作者执著地使用传统写法,当然是一种个人艺术风格的追求,但也说明中国文人传统的责任感和使命感在驱使着他的创作。
不改革,毋宁死!
这一定是作者写作的原动力和出发点,他关注的是整个农垦人的生死命运,在刻划的芸芸众生中发现的是大历史。尽管他没有体现出宏大叙事的能力,也没有完成农垦人真正的预期,但无疑,他已经说出了大部分海南农垦人心底的声音。
这就是这部长篇小说的可贵之处,价值所在!
至于对人物的分析,情结的诠释,细节的论述,对话的褒贬,非我所长,还是留给读者见仁见智吧。
熟悉海南的人都知道,海南三分天下农垦有其一,但认真探寻,描写农垦题材的文学作品并不多,尤其是大部头的长篇小说或报告文学几乎罕见,这与其庞大的群体不符,与其波澜壮阔的历史发展更不符。从解放军转业官兵扎根琼岛到号称百万的广东知青落户天涯,有多少催人泪下、可歌可泣的人和事值得以文学的形式传诵啊。
但是,一些农垦的文学爱好者,只是把目光投向椰子树、沙滩、茅草屋、水牛、蓝天、白云乃至小草、鲜花……写出一些千篇一律的小散文,抒发一点虚假的小资情调。而那些化剑为犁、放火烧荒、橡胶北移、阶级斗争、人定胜天、上山下乡、十年浩劫、拨乱反正、改革开放直至资源重组、改造上市……却被忽视,甚至忘记,没有与之相匹配的鸿篇巨制问世。
这应该是海南农垦人的悲哀。
我希望,《叶落无声》的出版,能够像里面描写的要彻底改变农垦现状一样,振聋发聩地改变农垦文学作者的写作初衷,体现宽大胸怀,探索社会问题,关注曲折人生,剖析农垦具像,提升文学境界,把握历史命脉,瞄准大作家、大作品的方向努力。
客观地评价,《叶落无声》的文字颇为质朴,描写也很平实,人物不矫揉造作,情结不胡编乱造,最重要的是,作者在这其中,实现了自己的理想。
叶落虽无声,灵魂在震撼,因而,大音希声。